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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朕就再多活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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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苑外,李承乾与父皇坐在一处凉亭内,这里是个充满学术味道的地方。

  李世民饮下一口茶水,在寒风中呼出一口热气,“你果然是对国事厌了,烦了。”

  李承乾剥着核桃,笑着没说话。

  李世民搁下茶碗,眯着眼看着一卷卷书送出北苑,又道:“换作以往,你多半还埋头看着各地送来的卷宗,一坐就是一整天,一整天不会离开。”

  李承乾依旧剥着核桃,又将一些核桃仁放入口中嚼着。

  “你去外面看过了,与朕说说外面是什么样的?”

  核桃吃多了就会觉得口中有些苦涩,李承乾拿起炉子上的水壶,给自己也沏了一碗茶。

  “怎么?不想与朕说?”李世民感慨道:“近来朕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你带着两个监察御史在扬州杀了很多人?”

  “其实这个传言不对。”

  “有何不对?”

  李承乾斟酌了一番,回道:“李义府与刘弘业还没回来,其实不只是扬州,还有其他地方的盐商。”

  “当年朕说过要与民休息,要让大唐休养生息,这是当年……”李世民的话语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又道:“当年玄龄,辅机,温彦博,还有郑公一起与朕制定的治国方略,不涉盐铁,不涉赋税,让民生休养,让国力恢复。”

  言罢,李世民反问道:“你怎么就……”

  李承乾解释道:“干涉盐铁不好吗?”

  大概是上了年纪不愿意争论了,李世民喝下一口茶水,吩咐道:“朕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李承乾将剥好的核桃仁递上。

  李世民又饮下一口茶水,转头看向后方的李绩。

  须发皆白的李绩拄着拐杖站起身,低声道:“老臣带了一些干粮。”

  说着话,见到他从怀中拿出一张饼,这张饼的正面看起来油乎乎的,看着十分可口。

  李世民对这张饼也没什么兴致,正好临川领着一队宫女而来,众人端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临川走到近前,扫视皇兄,父皇,还有英公,又道:“母后怕你们饿死了。”

  李承乾接过面条,道:“这葱花很不错。”

  李世民接过面条就痛快地吃着。

  见李绩手里还拿着那张饼,他解释道:“东阳公主说老臣需要时常吃东西,说是脏腑对食物消解有些不好,偶尔吃一些。”

  李绩又指了指自己胃的位置,又咬了一口饼,在口中嚼着,雪白的胡子也跟着一起动。

  父子俩收回了目光,十分有默契地不再争论。

  治理国家是不是要涉及盐铁,这是一个两面性的问题。

  若真要争论起来,谁都会觉得自己有道理,最后吵得无休止。

  因此父子两人同时停下了争论。

  一个退位了,一个不理国事了,至于东宫那个太子,现在说不定是忙得不知什么时候睡,或者是不知什么时候醒。

  吃了一碗面,李承乾提着鱼竿来到龙首渠边钓鱼。

  “懋功这个病……”

  “是积年的老病,一些老府兵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没,积年累月就这样了。”

  李世民回想起当年,道:“懋功当年的确不容易。”

  说着话,李世民又回头看了看李绩,低声询问一旁的儿子,“这能治好吗?”

  “不好说。”

  李世民叹息一声,道:“当年的老兄弟们,谁不是一身的旧病,那些老府兵每个人都不容易。”

  一阵寒风吹过,英公拄着拐杖站在父子俩身后,岿然不动,像是一座山。

  这些天,太子面对朝章政事满头打转。

  中书省内,於菟的桌前是堆积如山的卷宗,面前是于志宁,上官仪,裴炎还有许圉师,郭正一这些人。

  於菟盘腿而坐,眼前是黑压压的人,听着众人的言语声,一时觉得两头堵。

  於菟扯了扯一旁上官仪的衣角,道:“以前父皇是怎么处置这些事的?”

  上官仪回道:“通常陛下都是直接下令的。”

  “嗯……”於菟迟疑道:“不需要朝议吗?”

  自从陛下出游至今,回到了关中之后也没有来处理朝政。

  这似乎是在考验太子,身为太子需要有处理朝政的能力,毕竟太子监国……这是李唐的传统。

  朝议是决定朝政与政令下达的一个过程,正常来说要办一件事,大家是需要讨论的。

  “其实是陛下很少会安排朝议,多数时候朝中各部配合陛下。”

  於菟蹙眉道:“也就是说父皇多数时候是自己做决策的?”

  上官仪颔首,笑容上带着骄傲。

  似乎是在说,当今陛下是如此地英明,能够直接安排政令,直接下达政令。

  这完全是取决于个人能力上的事,於菟自认是没有这等本事。

  眼看众人还在议论又没有结果,上官仪又给了太子一个放心的眼神。

  翌日,早朝之后。

  太子很勤奋,可他上官仪不能不懂事。

  今天的早晨,正值寒冬,地面上结着一层薄冰,上官仪早早就来到了陛下的住处。

  李承乾披着大氅,见到站在寒风中的上官仪。

  明明天气很冷,上官仪正冻得打哆嗦,还保持着一个姿势有半刻时辰了。

  李承乾走上前,询问道:“怎么了?”

  上官仪在陛下身后跟着,落后了两步,回道:“近来在朝议上遇到了一些事,朝中各部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什么问题?”

  “说是辽东与河北田亩归属的问题。”

  李承乾道:“具体到户,不是很简单吗?”

  上官仪上前一步,低声道:“可地方送来文书,说是地方多了许多外人,还有田亩有好坏,不好均分。”

  李承乾面带不悦,继续走着道:“这不是地方官吏的问题吗?怎么拿到朝堂来说了。”

  上官仪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又道:“闹大了,各地有人打起来了,地方实在是不敢管,送来朝中了。”

  因十年前在司农寺的主持下,河北与辽东进行过一次大开荒。

  现在的大唐,土地关系实际意义上是有改变的,不论是关中还是洛阳,都增强了各县各村对田地的使用权,并且在关中与洛阳取得了尤为明显的成效。

  有道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那么耕者有其田,这句话在土地兼并的封建背景下,却是这么地刺耳。

  在这个世道还能怎么办呢?

  既要改变生产关系,还要改变土地关系,改变人们的观念。

  再回想当年商鞅说过的话,变法图强,决心图强改革,才能走出一片新的天地。

  几千年来,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们都已尝试过了,如商鞅这样的人,敢于向既得利益者宣战,向陈旧迂腐的制度挑战。

  大唐没有商鞅,但李承乾觉得大唐早晚也会有像商鞅那样的人。

  哪怕现在没有,过些年自己多培养几个,帮助大唐有。

  李承乾道:“子民是大唐的根基,没有人的土地一文不值。”

  上官仪作揖行礼。

  “对天下子民来说,田地可以无偿使用,无限期使用,这是大唐赋予他们的权力,任何人不得占用,吞并,兼并。”

  “田地归公,归县归朝堂,归大唐所有,至于土地上的种出来的粮食,都是他们自己的,让他们不要纠结田地的问题了,越纠结越糊涂,思维要跳出来多看看其他方向。”

  “其一土地上没有人,那么土地就会一文不值,这是生产的首要前提。”

  上官仪行礼道:“臣领命。”

  “其二,任何人不得私自占有田地,各乡县只有土地的耕种权力,没有土地占有的名分,一切田亩都归大唐所有,各县只有分配生产之权,没有划田之权。”

  “其三,各县乡民只有生产权力,种出来的粮食归他们所有,没有粮食的土地亦一文不值,生产到户,以一户为耕种人进行划分。”

  “其四,往后只要大唐社稷还在,任何人可以无偿在已有的田地上耕种,并且这个无偿耕种的期限是无期限,代代相传。”

  “其五,大唐不再收取任何以户籍人口为一户的田赋,而是只收取粮食交易买卖的市税,自耕者无须缴任何田税。”

  “其六,生产田地的范围以户籍均分之后,世代相传,土地不再继续均分,哪怕往后均税也不得再均田,凡有再提均田者,罚苦役,鞭笞,流放。”

  听罢,陛下的话语,上官仪消化着这些,只是走了几步路,陛下说了这么多,说得也很快。

  人到底是到了什么境界,才能在短时间,就将国策阐述得这般清晰?

  李承乾道:“暂且就这些,你去安排吧。”

  上官仪道:“臣……”

  “怎么?你担心有人反对?”

  上官仪僵硬点头。

  李承乾道:“所以呀,这大唐只有一个郑公,若郑公还在世他一定会赞同朕的想法,并且全力推行,因郑公与朕是一样的,朕从来没有想过让所有人满意。”

  上官仪神色凛然,道:“臣明白了。”

  哪怕再完美的政令都有反对的人,再高明的决策也会有人站出来反驳。

  皇帝从一开始就不会顾及所有人的利益。

  在时代变迁的大势下,有些人的利益就是会被再分配的。

  身为臣子自然是希望在自己为大唐效力的时期,大唐国力强盛。

  因此身在其位,颇有感触,上官仪会坚定地站在陛下的立场,尽心尽力辅佐太子,别无二心。

  人总是要割舍的,就像李义府杀人,总要杀光那些既得利益者才能让利益重新分配。

  寒冬休沐的这几天,上官仪回到家中,常常书写奏章彻夜不眠,陛下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记忆中,当所有的田地都归大唐所有,那么所有人都不得擅自占有田地,没有私田也就没有田赋。

  跳出固有的框架之后,思路就会开明很多,没有了私田,所有人与土地关系就变了,而土地关系转而成了生产出来的粮食交易过程中的市税关系。

  田地不重要,人最重要,有了人耕种才会有粮食,一言以贯之,数以千万计的人,才是社稷根本。

  简而言之,这就是均税而不均田!

  历代王朝,为了遏制土地兼并,却都在均田。

  写罢奏章,上官仪从书写时的澎湃情绪,到书写完之后,反倒冷静下来,若真要这么变革会很危险,会有人造反的。

  乾庆二十六年,李承乾再一次见到了松赞干布的来信,时隔多年吐蕃划分道县之后的第一次来信。

  李世民坐在一旁道:“你给了上官仪一个大造化。”

  李承乾看着松赞干布的来信颔首。

  “你想让上官仪执掌大权?给将来的太子辅政?”

  “父皇说笑了,上官仪虽勤恳,但不够灵醒,也不够强大,他会为了李唐拿出所有,可他不见得会是裴炎,裴行俭他们的对手。”

  李世民了然道:“你果然要重用裴行俭。”

  从乾庆二十四年皇帝出游开始,到乾庆二十六年,皇帝依旧没有理会朝政。

  有人问起皇帝去了哪里,有人说皇帝去了终南山,还有人说皇帝去了河西走廊。

  太子监理国事的第二年,就下了一道足以震动天下的政令。

  上一次改田地归属的政令,是在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

  当时为了发展关中,的确有改变过一次土地关系。

  如今又来了一次,从旨意上来看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而且先在河北与辽东施行。

  乾庆二十六年的秋天,李承乾正在骊山脚下与父皇一起游猎。

  父子几人都没有去山下骑射,而是坐在树荫下看着一群孩子们排队比赛射术。

  李世民道:“朕听闻太子妃近日就要临盆了。”

  李承乾颔首,目光看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这个男孩是李唐宗室子弟,虽是一支不起眼的旁支,但他叫李林甫。

  “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位给朕的孙子。”

  太上皇有意没意的一句话,吓得一旁的李恪一个哆嗦,就连灌下一口茶水的李泰也差点没喷出来。

  “父皇多活两年吧。”

  李承乾也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这父子间谈及退位与让位的事,竟如此风轻云淡,令旁听者害怕。

  李世民一手撑着下巴,宽大的袖子无处安放就这么随意滑到了手腕处,缓缓道:“那朕就再多活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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