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的这声大喊,除了吓人一跳,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掌柜的”
小二又来了一声。
一阵跑上跑下,小二放弃了:“掌柜的不在。”
“无妨,直接带我去房间即可。”
二楼拐角,女子停了停道:“你回去,我自己过去。”
待得女子入房,小二偷偷摸摸跟了过去。
一根针,几乎贴着小二的鼻子飞过,钉在走廊上。
小二好歹会点功夫,这意味着什么也略知一二。
“掌柜的去哪了?”
一楼,小二靠在账房旁边,吃着什么东西。
“我感觉有大事发生。”
“你咋不感觉一下我什么时间点你?”
“切。十几人在一间房,不商量事情,难不成还有别的事情?”
“我喜欢你的想法……”小二说了个半句话,蹑手蹑脚上了楼。
少顷,一阵乱响,紧接着“咚”的一声,小二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道:“客官,需要凳子不?”
“不需要,下不为例!”一个声音冷冷道。
“好呢。”
小二边走边回头,到了前厅还瞅了几眼。
“听到什么了?”账房不温不火道。
“点死你!”小二伸了伸手,“……妈呀,老厉害了。掌柜呢?”
“不知道。”
二楼女子房间,掌柜在此。
“你还是来了。”
掌柜,名曰无常,红衣白边,同样收拾得很干练。
“付了房费,至少要住一次不是。”
“我一直给你留着,除了我,没人来过。”
“那倒是辛苦了,我只住一次,然后退房。”
“我可能习惯了。”
“那是你的事。”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
“你不想知道。”
“这副打扮,你惹了谁?”
“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我也有。”
“这客栈挺好。”
“要不送给你。”
“这倒不必,你一定要把它保留下来!”
“为何?”
“让世人知道,欢喜姐妹并不是人人可欺!”
无常满眼惊喜,慢慢靠了过去道:“小妹一定做到!”
“欢喜无常到第几重了?”
“九重。”
“倒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白衣女子,摸了摸无常的脑袋,背上轻拍了几下道:“我还有点事,去去就回。”
无常轻轻的点了点头。
蓦然,她发觉无法点头,根本动不了,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
“笑无常!你要干什么!”无常心里大喊,奈何出不了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有些事,我必须去做。”笑无常搬了个凳子,坐在对面。
“我就是个异类。”笑无常喝了一口茶,“哪曾想把你也带坏了。”
“最好的年华遇到了你,浪费了你的一生。”
“你知道吗?我跑过很多次,最终都回来了。”
“我骗自己说是责任,要把你养大,让你走过快乐的一世。”
“你竟然告诉我,快乐的一世,一世快乐已经交给了我……”
“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终于给你换来几十年的安宁。”
“你让我很恼火,几十年,你还这样!”
“我去去就回,客栈很不错。”
笑无常慢慢的换上伶人服饰。
糙汉子的划拳,年轻人的追逐,以及嗡嗡乱飞的蚊子,这些就是尔苏城夜晚的全部。
广场上,镖车把路挡得扭来扭曲,有且仅有一条直道。镖车从此处进入广场,一番闹腾,七弯八拐的路又细了几分。
中央的圆台旁,几个年轻人蹦上蹦下,比试着什么。
一位伶人出现在广场边缘,年轻人停了下来。
伶人,正是笑无常。
她拎着一块牌子,上书几个大字,歌十曲,戌时。
热热闹闹的广场突然安静了下来,圆台旁边的空地不多,笑无常皱了皱眉头。
道路又细了好几分,圆台旁的空地多了几分。
时辰还早,笑无常随便拨弄了几下弦,清脆的声音,传出老远。
弦已调好,时辰未到,笑无常坐在一旁,犹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白玉雕塑。
安安静静的广场忽然骚动了起来,广场边缘,来了数十架马车。
少倾,破破烂烂的镖车被各种颜色,样式各异的布盖了起来。
马车上下来的华服青年,围在了圆台的最里层。
笑无常一动不动。
“喂,先唱一曲,唱得好有赏。”
一少年,手摇折扇,身着锦衣,仓紫色腰带上的挂坠随着抖动的腿摇摇晃晃,明明在最里层,却斜坐着,侧面对着圆台。
笑无常还是一动不动。
“切!不就是个伶人,摆什么谱,不就是钱嘛?要银子还是布币?”
“吕公子,咱走吧,徒有其表。”
那位被叫做吕公子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笑无常,闻言笑了笑道:“这才是真正的高人,想必歌曲将会不同凡响。”
“你懂个屁的歌曲。”
“你这种人,除了你爹,谁也震撼不了你,此时不宜和你说话。”吕公子依旧盯着笑无常。
那少年,腿都得更厉害,东张西望,少倾躺回椅子,直盯盯的望着天。
月光如水,圆台上的那一团白,忽然有了动静,从圆台开始,安静一下扩散到广场边缘,几匹马动了动,随即停了下来。
一声!
那躺着的少年倏地坐了起来!
声音若有若无,少年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清脆的声音渐渐响起,一声一声似断似连。
叮叮咚咚,或清脆,或低沉,一音三叠,每一次跳动,响彻双耳。
少年双眼圆瞪,转过了身,正对着圆台。
笑无常双手连连拨动,倏地缓了下来。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吕公子闭上了眼睛,摇头晃脑,有些纠结似的自言自语道:“此等音乐,让人睁眼才不至于迷离。声音如此,哎,睁眼尽是疮痍。今夜,不够黑。”
言罢,吕公子真弄了块黑布,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最后一曲罢了,广场鸦雀无声,笑无常径直走了。
一水河桥。
虽此河名叫一水河,但这名字不是泛称,而是一座具体的桥。
在尔苏城,一水河桥只有一座,连接家族聚集地。
一水河桥两头,所有的家族聚集在此,除此之外,属于镖局和朝廷,以及为数不多的平民。
笑无常等在这里。
她并没有隐藏行踪,每个地方均是如此,接下来各种富家子弟将会前来,她的任务,正是和他们接触。
有些事,不能说给无常,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
三个月前,完成了任务。
至于尔苏城,她需要一手资料,确保此地安全。
“你就是常无笑?”
一个声音打断了笑无常的思绪。
常无笑,笑无常在富家子弟面前的自称。
笑无常没有回答,几十来位,但并不是听曲的那些。
“老夫成山城成家,阁下把成家有几棵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老夫放心不下,特来请教一二。”
成山城,笑无常去过,也如那人所言,确实了解得一清二楚。
“老夫治昌城李家,阁下拉着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把治昌城逛了个遍,是不是需要有个理由?”
治昌城,那少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夫宜武城孙家,幸得李家知会,才知阁下所作所为……”
“老夫抚太城陈家……”
“老夫……”
最后出来的是一青年,
“我乃望郑郑家曋元,家主想知道阁下为谁做事。”
笑无常站在桥头,影子很长。这些事,确实是她所为,没有必要否认。
当年那人的约定,收集这些家族的详细信息,事成之后,不再追究她姐妹之前的所作所为。
至于这些信息作何用,她也不知道,只是奉命行事。
“信息现在何处?”曋元问道。
笑无常笑了笑道:“不在我这。”
“曋少侠,不必和她废话,杀了她再去客栈找。”
笑无常脸色倏变,一抬手,三十二根针尽数发出!
叮叮叮 闷哼声中,有人挡下,有人挡不下。
笑无常连连拨弦,弦声高亢,急转直下,听得人双耳嗡嗡作响。
一道道劲气,混在弦声中,直奔对面几十人而去。
武功高低立现!
几人抵挡不住,双耳流血,双手捂住脑袋,扑通栽倒在地。
有几人根本不受影响,暗器出手!
笑无常的武器,本就是针,一抬手,又是三十二根针。
点点火星,桥头一圈。
笑无常的弦断了!
没有了声音的加持,针的威力小了很多。
针,速度奇快,在声音的控制下,轨迹难以捉摸。
当年她就是凭此,一举破了数百人的重围,逼得朝廷不得不派出了易和,也是此人和她达成了契约。
笑无常的针,被人当成了暗器,随即,暗器跟不要钱似的,铺天盖地而来!
桥头上,各式各样的暗器,入石三分,笑无常无法落脚。
古筝,在脚下,笑无常站在桥头,衣衫猎猎。
“莫非她是欢喜姐妹的老大?”一老者的声音响起,“大家小心,欢喜姐妹从不单行!她不叫常无笑,而叫笑无常!”
“趁妹妹没来,先收拾姐姐!”又是一个声音响起。
短暂的停歇,只有几息时间,桥头身形暴起,数人飞身上前。
跑在前头的几人,跌倒在地,翻滚中,一身插满暗器,不多时,桥头一片死寂。
笑无常身形不动,好似并未受伤,站在桥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同福客栈,二楼,最西侧那间房。
无常依然站立,怀抱着空气。
一声轻响,几不可闻。
无常知道,这是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
笑无常封了她三处要穴,她干什么去了?
那个可恶的,喜欢偷偷摸摸的小二,今天怎么就这么老实!还差一点,就一点,小二跟死了一样,跑去哪了?
蓦然,第一个穴位冲开!
无常终于能动了,随即打坐!
少倾,她一飞冲天。
嗯,没错,一飞冲天,足足超过客栈十来丈!
小二在门前,不停地探望,还在叨念:“掌柜的一天不见人,跑哪去了?”
“她又没把你的碗背走。”账房还在算账。
蓦然,小二觉得好像地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抬头只见一轮圆月。
无常全速赶向河边,笑无常很喜欢带她去桥上玩,就算几步的木桥,她都喜欢站一站。用她的话说,桥下一世界,桥上一世界,而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
伶人衣服,无常记得很清楚。
“住手!”
一声怒喝,一不小心带出了哭腔,笑无常摇摇欲坠!
一剑,只是一剑!
但桥头的人没人认为只是一剑,桥上七八人,每个人都觉得单独应对了一剑。
“一个都不准走!”
无常的声音并不好听,破了。虽然破了,但威力不小,也没人离开。从刚才那一剑看来,江湖传言,欢喜姐妹武功最高的不是姐姐而是妹妹,一点不假!
“不要杀他们,让他们走。”笑无常的声音不大。
“为何?!”
“也不要为我报仇,那人你惹不起?”
“姐姐,我这就带你去找时胜……”
“不,我不想让看到我这样。”
“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来……”
“没事,我以后再也不见你了。”
“那你好好的,我们现在就走,以后我们再也不见了。”
笑无常放松下来,顿时无法站立。
无常把笑无常扶好,冷冷道:“每人留下一条胳膊,滚!”
“凭什……”
一老者,话没说完,栽倒在地,无常扶着笑无常站在一旁。
十几声闷哼。
凉风习习。
“我们……换座桥吧……走过去……”
“妹妹……我的脸被人砍了……两刀……”
“不碍事,时胜能医好。”
“我到处跟人……唱曲……”
“嗯,你唱得比我好。”
“你不用……耗费真气……”
“姐姐,我们马上走,找到时胜就好了。”
“你剑法……很好了……”
“你别说话。”
笑无常面如黑漆,右脸的伤口不深,左脸惨不忍睹,身后的伤,无常的手抖个不停。
无常的剑,插在地上……
桥头的打斗,并未对尔苏城造成任何影响,只是同福客栈改了个名字,叫欢喜姐妹。
掌柜无常,依旧冷若冰霜。
二楼西侧,成了欢喜姐妹的禁区,任何人不得涉足,包括那个喜欢偷偷摸摸的小二。
小二的耳朵多了个缺,从此被账房称为缺点。
当然,这是题外话。
缺点对任何人都客客气气,唯独除了账房。
“客官,本店客满。”
“我不住宿,我来找人。”
这感觉很熟悉,小二愣了一下道:“客官找哪位,容我通报一下。”
“笑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