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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春色年年满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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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天陈斯远提了四样贺礼果然往兴隆街而去。

  自打贾雨村平步青云,领大司马职参赞军机,每日家自是门庭若市。陈斯远到访时,巷子里贴墙根停了一溜儿的车马。

  庆愈一时寻不到停车的地方,陈斯远只得吩咐将马车停在外头,自个儿安步当车寻上门儿来。

  贾雨村家中门子自是识得陈斯远,当下紧忙迎进倒座厅,略等片刻便请陈斯远过了仪门,到得书房中与贾雨村叙话。

  数月不见,贾雨村官威愈盛,陈斯远不敢怠慢,毕恭毕敬见了礼,贾雨村方才挤出一抹笑来:“枢良不必多礼,快坐。”

  陈斯远道谢一声儿,落座后自有小厮奉上香茗。

  贾雨村便笑道:“错非前日得了你的拜帖,本官也要打发人邀枢良一叙。”

  陈斯远赶忙道:“大司马朝政缠身,学生哪里敢胡乱叨扰?”

  贾雨村却道:“枢良小小年纪,已有陶朱之能。此前不说,今年便有铁轨、蕺菜素两事,本官前日面圣时,圣上多有夸赞之语——”顿了顿,贾雨村抚须意味深长道:“你如今可谓是简在帝心啊。”

  陈斯远苦笑道:“不瞒大司马,学生如今真个儿是诚惶诚恐。大司马也知科举一事除去才学还有运道一说,若学生蹉跎两科,来日又无旁的建树,只怕这帝心……也就做不得准了。”

  贾雨村赞许道:“枢良不忘根本自是好事儿,可也不好妄自菲薄。如今天下谁人不知陈词?且上月梅翰林曾说过,你如今才学、制艺已得真味,下场时只消四平八稳,不去追寻出奇,就算恩科不过,下一刻也大差不差。”

  陈斯远笑道:“那学生就借大司马吉言了。”

  贾雨村笑着颔首,旋即又道:“那蕺菜素……可是生生将忠顺王坑了一回啊。”

  陈斯远忍不住笑将起来,说道:“大司马也知,忠顺王素来横行无忌,蕺菜素的方子也是学生被逼无奈,这才作价三千两发卖给了忠顺王。只是事先学生便曾明言过,这方子学生早就应了燕平王,两家来日打起来可与学生无关。

  谁知燕平王府有能人,三两下便寻了制取蕺菜素的新法。”

  贾雨村宦海浮沉,乃是人精中的人精,哪里会信了陈斯远的鬼话?当下就道:“不错,往后撞见忠顺王便这么说。”

  陈斯远为之一噎,只得讪讪朝着贾雨村拱拱手。

  他本待要说起黛玉之事,谁知贾雨村又说起了西南战事。

  缅人王朝初立,正是四下扩张之时,自数年前战火绵延至大顺西南,西南边地便叫苦不迭。

  师伯如今坐镇后方,前头自有南安王领兵厮杀。奈何顺缅之间间隔着崇山峻岭,大顺优势的火炮派不上用场,火铳也时灵时不灵的,且抽调的京营到得滇南多有水土不服,这战事料想三五年是了结不了啦。

  至于陈斯远所献之策,师伯自是盛赞有加,奈何此战南安王领命在先,怕是要等到南安王吃了败仗才好施行。

  陈斯远之策,贾雨村自是听过,当下扯着陈斯远,叫过小厮铺展了舆图,二人指指点点,好一番筹谋。

  贾雨村推演过不止一回,每回推演过后都会愁眉苦脸。无他,滇南远离中原,调拨兵甲物资实在损耗太大。且边地多崇山峻岭,火器威力大打折扣,无奈之下南安王只得接连上疏,请求抽调广西狼兵入滇作战。

  贾雨村便道:“先前老将军冯唐一直撺掇着京营尽数火器化,如今看来却是不妥。若尽数火器化,这等西南战事便要吃亏,总不能让朝廷将那些山岭让给蛮夷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陈斯远不好多说什么。实则若换了陈斯远,哪里会理会边地纷争?蕞尔小国胆敢龇牙,径直调遣水师攻其腹心,有这么一两回,缅人便是再不情愿也得老实下来。

  半晌,二人重新落座,陈斯远这才说起此番来意。待听闻王夫人对黛玉似生出歹意,有意将其害死,贾雨村顿时瞠目结舌。

  须臾才惊愕道:“贾家怎地如此不智?”

  陈斯远苦笑道:“内宅妇人,哪里懂得那些大道理?如今老爷外放南边为学差,太太自觉宫中有娘娘,外头有王家撑腰,连老太太都要避让几分。这回权当是试探,若不狠狠将其势头打掉,只怕太太会愈发恣意妄为啊。”

  贾雨村眯着眼抚须思量半晌,这才道:“罢了,王家家教,又能教出什么好女子来?你且放心,这两日老夫便往贾家走一趟!”

  开玩笑,天下仕林都知林如海临终托孤之事,贾雨村素来拿此事当做牌坊用以养望,若是黛玉被王夫人害死了,天下人会如何看他?

  纵使这会子贾雨村喜怒不形于色,可陈斯远知道贾雨村这会子定然恼恨极了。

  此时又有小厮来催,说是有属僚候了半日了,陈斯远闻弦知雅意,赶忙起身告辞。

  这日回转大观园,方才在房中换过一身儿衣裳,芸香便来回话,说是宝姑娘来访。

  二人情谊甚笃,陈斯远便只打发香菱去迎,待自个儿换过了衣裳,这才来厅中见宝姐姐。

  甫一见面儿,宝姐姐便忍不住催问道:“大司马是如何说的?”

  陈斯远摇头道:“说知道了,年前便往贾家走一趟。”

  宝姐姐立时舒了口气,道:“阿弥陀佛、菩萨庇佑,但愿大司马出了面儿,往后姨妈会有所顾忌。”

  说话间便是一怔,盖因陈斯远倾了身子探出手来擒了她的柔荑。

  宝姐姐不禁俏脸儿泛红,嘟囔着腹诽道:“都还在呢,你快撒开。”

  陈斯远故意鬼扯道:“宝妹妹进来便问林妹妹的事儿,却不问我如何了,还不许我吃味一番了?”

  宝姐姐顿时哭笑不得,香菱、晴雯几个掩口而笑,推搡着莺儿往外头而去。

  宝姐姐没好气儿地白了陈斯远一眼,当下也不再挣脱,任凭柔荑被陈斯远把玩起来。

  她关切黛玉,一则是闺中情谊,二则,也是为了陈斯远的前程考量。若黛玉有个意外,来日陈斯远入仕后便少了一份助力,宝姐姐还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封诰呢。

  二人亲昵嬉闹一番,宝姐姐生怕陈斯远愈发过分,忙推搡两下,退开身形道:“你且好生坐着,我有话要说呢。”

  陈斯远笑道:“妹妹有话尽管说就是。”

  宝姐姐腻哼一声儿,眼看一只大手滑进衣襟里擒了萤柔,顿时又白眼连连。待好一会子,这才说道:“今儿一早得了妈妈的信,却说要三月里才回,抵达京师怕是要四月中了。”

  陈斯远手上不停,口中随意道:“三月启程正好,运河开化,天气也不冷不热的。”

  宝姐姐欲言又止,心下觉着古怪,却到底不曾说什么。

  朝廷禁令,老太妃丧期到三月便算完结,世家大户自可谈婚论嫁。今年又是恩科大比之年,若陈斯远高中,那陈薛两家放榜过后便要加紧议亲了。

  宝姐姐时常趁着打理胶乳账目与陈斯远私会,得空也寻了道人算过,明年好日子都在六月里,若是错过了,便只能等到九月了。那会子陈斯远若是入了朝堂,又怎好告假迎娶?

  按说薛家这般情形,宝钗与陈斯远的婚事早定,早就商议过不拘此番大比如何,今年总要将婚事办了。薛姨妈为宝钗之母,合该二月启程,赶早回来商议婚事,偏生不知怎地,薛姨妈非要拖上一个月。

  这也就罢了,此番薛姨妈信中又说,在金陵时常感觉孤寂,为薛蟠爙灾祈福时经常往左近育婴堂布施,她瞧一个婴孩面善,便生了收养之心。

  宝姐姐早慧,又是个周全人。早先还不曾多想,待得了这封信,立时便想起年初薛姨妈深居简出,又时常干呕不止。过后又固执己见,非要往金陵避居。

  凡此种种联系起来,结论简直呼之欲出!

  早间那会子宝姐姐自个儿骇了一跳,一个劲儿宽慰自个儿,只当是多心了。可凡事儿禁不住琢磨,宝姐姐越琢磨越觉得此事有诡。

  疑窦一起,便再也难以压制。奈何此事太过大逆不道,宝姐姐心下苦闷,又不知寻何人倾吐。黛玉处,宝钗只当了好姊妹,因着黛玉年岁小,心下一直拿其当做妹妹。倒是陈斯远这儿,一直是宝钗的依仗,因是方才心防松动,宝姐姐险些便要将此事倾吐出来。

  好在最后关头宝姐姐念及此事还做不得准,不好胡乱攀诬母亲,这才将话儿咽了回去。

  她却不知,若是那些话说将出来,定会将陈斯远吓个半死。

  二人又偎在一处浓情蜜意了半晌,宝姐姐这才红着脸儿告辞而去。这日再没旁的事儿,匆匆而过。

  转眼到得腊月二十九,因还在老太妃丧期,是以贾家上下只洒扫了一通,连对联都不曾张贴。

  这日辰时,贾雨村却突然到访。

  二姑娘迎春正在辅仁谕德厅打理庶务,听闻贾雨村到访,立时打发人去告知贾琏。琏二爷忙不迭将贾雨村迎至向南大厅,又赶忙往东跨院去报信儿。

  将养了数月,大老爷贾赦中风之症好转许多,如今不过是说话有些含糊,加之行走有些不便罢了。

  贾赦得了信儿,忙来向南大厅见贾雨村。

  甫一进得内中,贾赦便纳罕不已。盖因贾雨村身后竟站着个四十开外的妇人,瞧打扮倒也寻常,贾赦一时间闹不清贾雨村是什么路数。

  彼此厮见过,贾雨村寒暄着问过贾赦病情,旋即便道:“年关将近,本官庶务繁多,昨日才知我那女徒弟有恙在身。听闻贵府太医不大中用,本官便四下寻访,请了陆女医来,代本官暂留府上照料一二。”

  贾赦一怔,因不知内情,顿时抚须笑道:“时飞真会说笑,我贾家三位太医,虽非当世名医,却也非庸碌之辈,哪里用得着外请女医来照料玉儿……”

  话没说完,一旁的贾琏咳嗽连连。贾赦抬眼见贾雨村虽笑着,眸中却满是肃然,顿时心下一紧。心下暗忖,莫不是这内中有什么自个儿不知的缘故?

  贾雨村便笑道:“贾将军也知我与如海相交莫逆,本官当日不敢应承保着黛玉一生顺遂,可也曾发誓要护佑其平安喜乐。本官一时情急,还请贾将军多多体谅啊。”

  “这……”贾赦扭头瞥了一眼,见贾琏如坐针毡,便知不好推却,思量一番自个儿又不曾做过什么,闹出事的估摸是二房?这般一思量,顿时心下一宽,便笑道:“时飞贤弟这般说就过了,既是贤弟一番好意,那老夫就代玉儿谢过了。”

  “好说好说。”

  此事定下,原以为别无他事,谁知贾雨村又道:“是了,本官当日护着玉儿进京,随船带了如海家产,这家产合该算作玉儿嫁妆。本官手中还留存了一份单子,玉儿再过一年便要及笄,到时候合该对上一对。”

  “啊?”这下子轮到贾赦如坐针毡啊。

  林家家产大半被挪用,修了大观园,若是来日贾雨村前来对账,贾家拿什么交代?

  贾雨村察言观色,说话点到即止,当下饮过一盏茶,起身便要告辞。贾赦心下慌乱,说着寒暄的话儿将贾雨村送出门外,待回程时已冒了冷汗。

  贾雨村是谁?当今大司马,圣人特许参赞军机,说不得过二年便要补了哪位阁老的缺儿,乃是响当当的朝廷重臣!

  贾赦先前还想着趁机与其攀了亲戚,好生结交一番呢,谁知不等其开口,情势急转直下……这要是来日对不上账,贾雨村岂非要恨死了贾家?

  就算贾雨村不出手,单是贾家挪用孤女家产一事传扬出去,就彻彻底底坏了名声。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事儿再传进宫里去,以今上那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儿,哪里还会给元春好脸色?

  到时候元春失势,连带着贾家也要倒霉。

  贾赦心下忧急万分,偏生一声无法可想。待回过神来,才发觉自个儿已进了仪门,身旁的贾琏正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大老爷顿时神色一肃,呵斥道:“不成器的孽障,有话便说,你这般模样做给谁瞧呢?”

  琏二爷也是被骂惯了的,当下紧忙躬身回道:“父亲,这事儿不干咱们事儿,都是二房太太起了歹心。”

  当下便将王夫人打发胡太医去诊治黛玉,胡太医又开了虎狼之药的事儿说了出来。

  大老爷这会子已然过了慌乱劲儿,捻须一思量,这园子是娘娘省亲造的,挪用玉儿家产是老太太点了头的,虽说他也占了些好处,可大头都是公中挪用的。此番贾雨村登门问罪,明显是二房弟妹造的孽,算来算去……与他大老爷何干?

  这般一琢磨,大老爷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又蹙眉教训道:“混账,这等事儿怎地不早说?害得为父在时飞面前丢了颜面!”

  贾琏一缩脖子,讪讪不言。心道:你老都中风了,我哪里敢乱说话?这要是再次中风,一顶不孝的帽子砸下来,他琏二爷可担不起。

  又是一声冷哼,大老爷负手挪步直奔荣庆堂而去——上好的上眼药机会,他大老爷又怎会放过?

  却说这日黛玉用过药后,身子业已好转许多。许是那蕺菜素见效慢,直至今日才有了效用,是以黛玉的咳疾也好转了许多。

  纵使如此,黛玉依旧神情恹恹。她冰雪聪明,舅母存的什么心思,黛玉又岂会不知?

  黛玉便想起当日发引过父亲后,林家宗亲拿她当了齐货一般争来抢去。那会子琏二哥百口莫辩,还是为官的老师贾雨村亲自出面弹压,散了一部分家财,这才得以让黛玉动身北上。

  本道来了外祖母家中,日子总会好过一些,谁知还是寄人篱下,真真儿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难不成要将她逼死了才罢休?

  想到此节,黛玉又念及过世的双亲,不禁眼圈泛红,掉了泪珠。

  紫鹃看在眼中,想要劝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她自忖换了自个儿,只怕比姑娘还要为难。

  正待此时,外间忽而传来喧哗声,旋即门帘一挑,便有迎春引着个四旬左近的妇人行了进来。

  紫鹃慌忙迎上去,二姑娘就笑道:“林妹妹可好些了?”

  紫鹃敛衽一福,回道:“瞧着比昨日强了些,早间用了半碗粥,这会子正歇着呢。”顿了顿,又看向那妇人:“这位不知——”

  迎春笑道:“这位是陆医女,是林妹妹的老师特意请来的,说是要照料林妹妹一阵子呢。”

  紫鹃又不是傻的,哪里听不出言外之意,顿时欢喜笑道:“那敢情好,陆医师快请坐,我去叫姑娘出来。”

  说罢也不顾迎春、陆医女拦阻,兴冲冲便进了卧房,与黛玉笑道:“姑娘,天大的好事儿,大司马请了位女医师来照料姑娘呢!”

  黛玉这会子心下正泛酸,闻言顿时熨帖起来。心下暗忖,好歹父亲临终时托付对了人,老师总还念着自个儿。

  心思电转,立时便知定是陈斯远之功——错非其将此事说与老师,老师又怎会这般揭了贾家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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