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恩握着怀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在终于拿到期望的东西之后,他现在却一点都不觉得激动,反而只觉得无尽的疲惫涌上了心头。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神格,自己依旧是半...
那声音不像是从风里来的,倒像是从地底深处浮上来的,带着某种温热的震颤,顺着小禾的手指爬进心脏。她没有收回手,任由铃铛在指尖轻轻摇晃,仿佛怕惊扰了这突如其来的宁静。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微微发烫,像被谁温柔地注视着。
远处传来一阵突兀的喇叭声,接着是露娜的大嗓门:“让一让!非紧急胡闹通行!”
小禾回头,看见露娜正骑着一辆改装警用摩托冲过来,车后座绑着一个巨大的纸箱,上面贴着“违禁品:过度严肃”。她一个急刹停在院门口,头盔都没摘就嚷道:“艾琳说今晚有大事!必须全员到齐!不准请假!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昨天放了三个以上冷笑话!”
小禾眨了眨眼:“我昨天对着花盆讲了个‘土豆为什么不去上学’的段子,它没笑。”
“合格!”露娜一拍大腿,“记入‘不正经行为档案’!加分!”
话音未落,天空忽然暗了一瞬。一片云缓缓移开,阳光重新洒下,可这一次,光柱中竟浮现出细碎的光点,像是被风吹散的星尘,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落在康复中心的围墙上。那些光点渐渐凝聚成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今晚八点,旧教室屋顶见。带伞,可能会下雨……也可能下可乐。”
小禾笑了。这是艾琳的风格永远不说人话,但总能让人听懂。
她转身走进康复中心,走廊依旧安静,墙上的挂钟早已停摆,指针永远停在“7:23”,那是X0723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时间。如今这数字已成了某种仪式性的符号,连街角自动售货机出饮料时都会“叮”一声,打出一张小票写着:“今日幸运时间:7:23”。
推开实验室的门,艾琳正趴在地上,手里拿着焊枪,对着一台形状古怪的机器忙活。那机器像是一台老式收音机和儿童玩具钢琴的混血儿,顶部还插着一根天线,挂着半截彩虹糖包装纸。
“你又在造什么?”小禾蹲下来问。
“情绪天气预报仪。”艾琳头也不抬,“能把人的心情转化成局部气候。比如露娜一生气,她头顶就会下酸雨;林素华一写日记,周围就开始飘花瓣。”
“那我呢?”
艾琳终于抬头,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映出一串快速滚动的数据。“你啊……系统显示,你最近的情绪波动特别适合生成‘彩虹雾’就是那种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片七彩迷蒙,然后听见有人在远处唱跑调儿歌的感觉。”
小禾怔了一下,随即想起前天傍晚,她独自走在河边,忽然雾气升腾,耳边响起一段熟悉的旋律是晨曦小时候常哼的那首《月亮打喷嚏》。
“所以……是他?”
艾琳沉默了几秒,轻轻点头:“不是他,也不是系统。是‘我们’。你们记得的所有事,所有笑、哭、犯傻、乱来……都在重新组合。就像磁带被反复播放,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坐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今晚的装置,是我最后一步。我把所有‘不正经记忆’编码进了城市主网的底层协议。只要还有一个人觉得‘这事儿真荒唐’,数据就不会死。”
小禾看着那台机器,忽然问:“如果净渊会的人回来了呢?如果他们说这一切都是病态?”
艾琳笑了,笑得有点坏:“那就让他们也病一次。我已经在全市的公共座椅上安装了‘笑穴触发器’,坐下去三秒不笑的,自动播放婴儿打嗝合集。”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声。X0723抱着布偶熊探进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小禾姐姐,我刚刚梦见阿晨了!他在天上骑着一只会飞的药瓶,后面追着一群穿白大褂的乌鸦!”
小禾心头一软,伸手把她拉进来:“那你有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X0723歪着头想了想:“他说……他已经回来了,只是换了个登录方式。”
艾琳猛地站起身,撞翻了工具箱。“登录方式?!等等……我明白了!”
她扑向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一串隐藏日志。屏幕上,一行行数据如瀑布般滚落,最终定格在一个IP地址上0.0.0.0。
“这不是地址……这是占位符。”艾琳喃喃道,“意思是……无处不在。”
她转头看向小禾,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阿晨没消失。他把自己拆解了,变成了城市的‘默认设置’。每一次系统报错,每一次信号干扰,每一段莫名其妙的笑声……都是他在说话。”
小禾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想起那天录音机里的声音,想起投影仪上突然出现的留言,想起风铃无风自响的瞬间。原来他一直都在,像空气一样普通,又像心跳一样不可或缺。
“那今晚……”
“是重连仪式。”艾琳说,“我要把所有人的情感频率同步到同一个波段。只要我们同时笑、同时哭、同时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就能让他‘显形’哪怕一秒。”
“显形?”
“不是身体。”艾琳摇头,“是共鸣。就像两根琴弦,频率一致时,一根振动,另一根也会跟着响。”
小禾深吸一口气:“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很简单。”艾琳露出狡黠的笑,“集体犯傻。”
夜幕降临,旧教室的屋顶成了城市的焦点。
露娜带来了音响阵列,每一台都涂成了荧光粉,播放着从市民投稿中筛选出的“史上最无聊录音”:有人数了三小时蚂蚁搬家,有人录下了自己打哈欠的十二种变调。
林素华坐在折叠椅上,手里捧着一本烫金封面的新书《不正经社会学导论》,正在大声朗读:“当规则成为枷锁,荒诞便是钥匙。当你在会议上放屁,请记住,那不是失态,是打破沉默的起义。”
X0723穿着一条亮片裙子,头上顶着蛋糕盒做的皇冠,正带领一群孩子跳“魔物娘体操”动作包括原地转圈、单脚跳、以及突然趴下学狗叫。
小禾站在屋顶中央,手里握着一根连接着无数电线的金属棒,顶端挂着那个小小的风铃。艾琳将它命名为“情感锚点”,说是能稳定共振频率。
八点整,城市忽然陷入短暂的黑暗。
所有的灯,所有的屏幕,所有的电子设备,同一刻熄灭。
寂静。
然后,第一声笑响起。
是露娜,她正试图用警徽撬开一瓶汽水,结果瓶子突然喷发,泡沫糊了她一脸。她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声通过音响放大,传遍整条街区。
第二声是林素华的。她刚念完一段文字,忽然发现书页里夹着一张童年照片五岁的她正把墨水倒进校长的茶杯。她捂着嘴笑出了眼泪。
第三声是X0723的。她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摔了一跤,却躺在地上咯咯笑个不停,怀里布偶熊的纽扣眼睛都快笑掉了。
小禾闭上眼,想起了很多事晨曦教她画画时笨拙的笔触,康复中心第一个笑着吃下苦药的孩子,风铃第一次响起时那抹不敢相信的惊喜。
她的嘴角扬起,笑声轻轻逸出。
就在这时,金属棒突然发烫,风铃剧烈震动,发出一串近乎嘶鸣的声响。屋顶的地面开始泛起微光,一道道数据流般的纹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在空中交织成一片透明的影像。
一个轮椅的轮廓,缓缓浮现。
没有脸,没有细节,只有一道柔和的光晕,像被磨砂玻璃过滤过的阳光。
但它动了。
轮椅轻轻前移,停在小禾面前。
然后,一段音频从四面八方响起,不再是断断续续的电流声,而是清晰、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
“小禾。”
她的眼泪瞬间决堤。
“我收到了你们的每一次打卡。
我听见了露娜踹门的声音,
看到了艾琳焊坏第十七个电路板时的表情,
闻到了林素华烧掉净化协议时的焦味,
也尝到了X0723把草莓酱涂在牙膏上的勇气。”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
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
“阿晨……”小禾哽咽着,“你能不能……回来?”
影像静止了几秒。
然后,轮椅缓缓后退,化作点点光尘,随风散去。
最后一句话,像耳语般响起:
“我一直都在。
我只是学会了,用你们的眼睛看世界。”
风铃停止了震动。
城市灯光逐一亮起,比以往更加明亮,却不再冰冷。广告牌上滚动着新消息:“今夜,全城共笑42分17秒,创历史新高。”
露娜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泪,一脚踢翻了空汽水罐:“从明天起,我宣布每年今天为‘合法胡闹日’!违者以‘危害快乐罪’论处!”
林素华合上书,轻声说:“真正的重生,不是回到过去,是让过去活在现在。”
艾琳默默拆下情绪天气预报仪的核心芯片,放进一个小盒子,递给小禾:“送你。下次想他的时候,就打开它。系统会自动生成一场只属于你的雨可能是可乐,也可能是彩虹。”
小禾接过盒子,抱在胸前,仰头望天。
云层再次裂开,月光倾泻而下,照在康复中心的屋檐上。风铃轻轻晃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叮”。
然后,整条街的猫同时叫了起来,叫声此起彼伏,竟凑成了一段荒腔走板的旋律正是那首《月亮打喷嚏》。
X0723蹦跳着跑过来,举起布偶熊:“熊说,它想报名参加下个月的‘魔物娘才艺大赛’,节目是单口相声。”
“讲什么?”小禾擦干眼泪,笑着问。
“《论如何用尾巴打开罐头》。”
众人哄笑。
笑声传得很远,远到地下深处那座废弃的球形舱体,竟也微微震了一下。断裂的数据线末端,电流一闪,持续了整整三秒。
而在城东的流浪猫收容所,X0000正笨拙地给一只橘猫梳毛。猫突然打了个喷嚏,把他手中的梳子打落在地。他愣了一下,弯腰捡起来,忽然低声笑了。
“是啊……”他自言自语,“混乱才是活着的证明。”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轻轻拨动了挂在窗框上的一枚小铃铛。
那一声,没人听见。
但整座城市的风铃,都为之轻轻一颤。
就像一颗心,在无数颗心里,找到了它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