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北尘又在房中毕恭毕敬的写着折子。
中午将许源一行带下船,去见了黔省上下官员,当然是皇爷的安排。
依着赵北尘的性子不会如此张扬。
即便是要靠岸补给,也无必要请许源下船。
但赵北尘不但将许源带下了船,还专门非常郑重的向黔省众人介绍了许源,言说乃是前途无量的“贵人”。
中午那半个时辰中,连周雷子都备受礼遇,更可以想象黔省那些官员对许源会是多么的热情。
赵北尘将许源面对这种众星捧月待遇时刻,各种反应一一记了下来。
事后许源对周雷子说的那番话,同样也记了下来。
他仍旧是忠实的只是做一个报告者,而不掺杂任何自己的主观感受。
调查懿贵妃案子——各方妥协的结果,这个人选是许源。
可是皇爷不会完全听信他人所说。
皇爷其实也想先派个人到占城,验一验许源的成色。
但是时间来不及了,于是便安排赵北尘,路上对许源进行一些试探。
今日中午乃是第一试。
后面还有第二试、第三试。
若是结果不能让皇爷满意,管你什么“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呢,只要皇爷不接受,那自然就是不作数。
至于说许源,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这样的小角色,若非牵扯到懿贵妃的案子里,哪里会入得了皇爷的眼?
运河在黔省、滇省境内,落差变大,水流湍急,快轮船明显变得颠簸起来。
“美梦成真”就在甲板上。
但这船上的皇城司众人,已经不再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了。
这匠物少说也是四流,而且灵智极高,它要待在甲板上,必定是有把握的,不会真的被甩到河里去。
许源今日起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到“日拱一卒”的效果,对自身实力又有了一些提升。
仿佛是因为自己感觉到了压力,这命格的效果也略有增强。
大河涛涛,皮龙在水中畅快翻滚。
河中邪祟极多,皮龙也可以借助许源的“饵食”,吞噬了这些邪祟来炼化。
但这种修炼并不能提升四流的“化龙法”。
所以皮龙对这些邪祟毫无食欲,只是一味的玩耍。
船上的毛七却是面色凝重的找到了自家千户大人:“大人,咱们该不会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吧?”
赵北尘:“你听到了什么?”
毛七是九流法修,水准虽然不高,但他的法能听到一些特殊的声音。
“总有大邪祟在咱们附近出没!”毛七说道。
昨夜那只大鬼,明明已经看到了龙旗,却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嗜血,险些就真的撞在了船上。
“今日白天,水下有个大家伙,始终跟在咱们下面!”
赵北尘心中一紧:“你去底仓,仔细听一听!那东西若是有什么异动,马上来通知本千户!”
“是!”
毛七立刻去了。
赵北尘则是把齐百户喊来,凝重道:“你去船尾,准备好锚砲!”
齐百户一愣:“大人,毛七听到了什么?”
“现在还不能肯定,总之你做好准备。”赵北尘深吸一口气:“这次可是给皇爷办差,皇爷能选中咱们,乃是天大的恩宠,咱们万万不可出了纰漏!”
“是!”齐百户立刻去了。
许源透过皮龙的眼睛,忽然在浑浊的河水中,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圆咕隆咚的。
速度并不快,却是潜藏在水中,时而快一点就到了快轮船下方,时而慢一点,就落到了后面。
但最远也不会离开快轮船五里的距离。
一直跟了几十里。
许源催着皮龙靠近了一些。
皮龙在水中灵巧迅捷,便是靠近了也不太担心会被对方缠住。
“是一头……巨鼋?”
靠近之后,皮龙看清楚了。
这东西足有五丈大小。
像是巨鼋,因为背着一块巨大的背壳。
但又不是巨鼋,因为它无头无脚,却从身下生出了几十根水草一样的怪异藤蔓。
每一根藤蔓下面,都坠着一颗人头。
藤蔓摇晃,搅动水流以此前进。
背壳上面,却是天然生出一些古怪的符文。
“这是什么东西?”许源对河中的邪祟并不熟悉。
回忆了一下祛秽司卷宗中,对于天下邪祟的记录,上面却也没有相关的记录。
诡异的时代,各种东西都可能发生诡变,因而千奇百怪,就算是祛秽司内部的卷宗,也不可能完全收录。
那些人头每一颗都有石碾大小,双目紧闭,却是满口獠牙。
若是有大鱼或是小邪祟从旁边经过,它们便如捕猎的毒蛇一般,猛地弹出去一口咬住吞下吃了!
皮龙靠近的时候,忽然有七八个人头飘荡而起,朝着皮龙龇牙咧嘴的示威。
皮龙灵巧的在水中游走躲避——却忽然那些人头猛地同时睁开了眼睛!
眼珠浑黄,如同兽瞳!
皮龙周围的水流,忽然就缠绕上来,宛如无数坚韧的丝线,要将皮龙困住!
许源暗暗吃惊,皮龙奋力一甩尾巴,四流的“化龙法”全力爆发,险险的震碎了那些水流,猛地窜逃出去。
“这东西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许源心中疑惑,想了想起身来出门。
来到了甲板上,许源似乎只是出来透透气,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的活动着。
“美梦成真”见到许源,开心的摇晃起来。
车厢内传来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音乐声。
这音乐和皇明的风格迥异,若是有碧眼夷在场,便能听出来,这是西番的“音乐盒”奏出的乐曲。
许源在前面走着,“美梦成真”就在后面慢慢跟着。
许源转身坐在了马车上,用手轻轻摩擦着车门上的某个位置。
暗中则是和“美梦成真”进行着沟通。
皇城司有八名校尉,分别在甲板上不同位置值守。
快轮船中央偏前方的位置上,有一根高高的瞭望杆。
上面还站着一个校尉。
居高临下,瞭望这个河面。
这些“瞭望员”都是法修,他们的法专修目力。
许源和“美梦成真”来到了船尾,许源向后望去,张开了“望命”。
水中,皮龙却是不断地骚扰。
试探这邪祟那种控水能力的范围。
邪祟从来不会冷静。
更别说皮龙这样不断的挑衅。
终于有一次,邪祟再次用水流缠住了皮龙——这一次用了十颗人头。
水流更加坚韧,皮龙却是忽然一张嘴,喷出来一片五彩丝线,将水流瞬间切碎,然后又逃了出去!
邪祟暴跳如雷!
皮龙却仍旧是反复横跳。
许源之所以敢让皮龙这么操作,是因为已经悄悄将剑丸送了过去。
便是皮龙真的被水流缠住,剑丸也能将之切碎。
邪祟不知不觉的就被皮龙引到了河面附近。
两只巨兽在水中翻腾,河面上涌起了巨大的漩涡。
许源仿佛是被河中的异动吸引,轻轻地“咦”了一声,然后朝船后望去。
那怪异到了河面附近,虽然还没有真的浮上来,但“望命”已经可以看到了。
一道三流的邪祟命!
许源立刻指挥皮龙远遁而去。
然后自己快步朝船舱内冲去,喊道:“我要见赵千户!”
赵北尘心中不安,一直在等着毛七的消息。
手下的校尉带着许源过来,许源开门见山道:“赵千户,后面有一头三流邪祟!”
“三流?!”赵北尘大吃一惊。
这船上没有三流!
他赵北尘也是四流。
“你是如何知道……”话说了一半,赵北尘就想起来许源还是命修:“望命?”许源点头:“那东西不知为何浮了上来,我正好看到了。”
“去看看。”
赵北尘大步向外冲去,几人一起来到了船尾。
却只能见到河面上水浪层层翻涌。
那邪祟已经在下沉了。
赵北尘紧紧盯着水面,但河水浑浊,却是什么也看不清。
他沉着脸,吩咐手下校尉:“去下面把毛七喊上来。”
那校尉应了一声,按着腰刀快跑下了底仓。
不多时,毛七脸色苍白的上来。
他的水准不高,一直维持着那种听力,负担自然是极重的。
上了甲板来到船尾,毛七不等千户大人询问,便主动道:“两头邪祟在水中争斗,有一头不敌逃走。”
赵北尘皱眉:“另外一头呢?”
“还跟在咱们后面……不对!”他侧耳朝着河中再听:“那东西正在飞快向咱们靠近!”
“不能再等了!”赵北尘当机立断:“传令,让齐百户发锚砲!”
“是!”
许源却忽然插话:“弩炮?”
赵北尘对许源一招手:“带你去看看。”
他一边往下边走,一边跟许源解释:“船上装着一尊锚砲,乃是一件大型匠物,一炮下去便是三流的邪祟也扛不住。”
“这种大型匠物,乃是水师大战所用,威力……”
许源打断他:“千户大人,我方才看到,那东西乃是一种类似龟类的邪祟,背甲厚重,不知锚砲能否击穿?”
赵北尘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冷汗唰的流下来,旋即一阵风一般的冲了出去,大喊道:“老齐千万别动!”
锚砲安装的位置,在快轮船后方底仓中。
发射口在水线以下。
发射的炮丸其实就是快轮船的船锚,重达四百斤!
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铁链。
船锚内其实还藏着杀招,命中目标后,可以弹射出三十二道刀刃!
但是这东西对付一般的三流邪祟没问题——还得是血肉邪祟,阴婚类的、物品类的自是不成。
但既然许源说后边跟着的那邪祟,像是一只巨龟,那么就不是一般的邪祟了。
这锚砲未必打得穿对方的龟壳。
若是打不穿、反而激怒了对方,不顾一切的扑上来,那就真麻烦了。
一般来说龟类的邪祟防御惊人、力大无穷,但速度乃是弱项。
可那是跟别的水中邪祟相比。
快轮船虽然是人类最快的船,但也不会快过了这些水中的邪祟。
刚才赵北尘当机立断要齐百户开炮,已经有手下去传令了。
这个命令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
明知道那邪祟就跟在后面,难道还要等到它发难才还击?
还要跟邪祟讲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皇城司向来都是先发制人的。
可那是面对一般的三流邪祟。
现在却不行了,如果对方只是跟在后面,那就让它跟着好了,毕竟船上插着龙旗。
但这锚砲真的发出去,如果伤不到对方,拿着一船人怕是都要尸沉大河!
赵北尘一头冷汗,幸亏是许源看清了那邪祟的真面目!
否则自己便要铸下大错。
自己死了是小,误了皇爷的差事是大啊!
赵北尘一阵风一样的冲了下去。
齐百户独自坐在一个狭窄的舱室中,这里其实不是快轮船的一部分,而是这锚砲的一部分。
齐百户个子不高,但在这里也只能勉强转身。
外面的校尉来传令,齐百户便立刻在水中搜索目标。
这锚砲有自己的鼻子。
乃是猎杀了大海中的一种可怕邪祟,取了料子炼造而成的。
那种邪祟在水中的嗅觉敏锐的可怕。
锚砲很快找到了目标,齐百户的手已经握住了那只钢铁包硬木的机杆,只要用力往下一拉,船锚就会飞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命中后面那头邪祟。
舱门突然被猛地一撞,力量之大让里面的齐百户都震起来,脑袋不知撞到了什么地方。
“哎哟……”
齐百户下意识的松开手,揉着自己的额头。
“老齐,千万别动手!”
赵北尘紧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刚才那一下震动,是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来,没刹住整个人直接撞在了门上。
齐百户莫名其妙的打开门:“千户……”
赵北尘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诶诶诶……”齐百户莫名其妙。
赵北尘终于松了口气,将邪祟的情况跟齐百户说了,后者也不由后怕。
这艘快轮船上,皇城司最大的两个头目,毫无形象的并排坐在舱门外的狭窄台阶上。
齐百户:“可这东西一直在后面跟着咱们,显然也不怀好意呀。”
赵北尘没有说话,揉着自己一边的膀子。
刚才冲下来撞在门上,那门是铁的,已经深深凹陷进去。
但赵北尘也不好受,撞得生疼。
现在重新冷静下来,赵北尘在心中暗忖:
至少目前那东西还只是跟在后面而没有动手。
船上没有三流,但船速很快,已经过了湘省的地界,最多两个时辰,就可以开到赣省省府汉阳府码头。
汉阳府中必有三流!
现在就看能不能熬过这两个时辰!
赵北尘起身来,重新回到了甲板上:“毛七!”
“属下在。”
“那邪祟现在离我们多远?”
毛七一直在听着:“就在咱们船下十五丈!”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是因为那法的持续消耗,也因为紧张。
赵北尘感觉不妙,那邪祟随时可能发起攻击。
齐百户也跟上来,疑惑不解:“咱们挂着龙旗,这东西却为何死盯着咱们?”
赵北尘也想不明白。
龙旗能够威压满河邪祟。
任何胆敢袭击龙旗船只的邪祟,最后都逃不过运河龙王的惩罚。
但这龙旗和门神相似又有不同。
门神是当场就镇灭了,龙旗得老龙王来找后账。
赵北尘望向了许源,心思一动,问道:“许大人有什么看法?”
许源当然有办法。
一头水中的三流邪祟,许源有好几种办法可以解决。
别的不说,剑丸、殇水都能应对。
但许源不想暴露这些手段。
更不想自己人还没进北都呢,北都的人就都知道,自己虽然只是一个四流,却有杀伤三流的手段。
但这东西一直跟着明显不怀好意。
许源反问道:“千户大人可有应对方案?”
赵北尘便直说:“我们全速前进,两个时辰后可以抵达汉阳府,只要到了那里就不怕这头畜生了。”
许源心中一动,或许可以……
许源道:“也就是说咱们至少需要撑过两个时辰?”
“不错。”赵北尘道:“在下一筹莫展,许大人可有办法?”
许源犹豫着道:“有倒是有,但……”许源看了看齐百户和毛七:“就是得委屈一下这两位。”
齐百户和毛七迷惑:“我们?”
许源指了一下“美梦成真”,脸上露出几分惭愧的样子:“你们跟它陪个罪,我便可以让它出手,牵制住这邪祟。”
齐百户和毛七傻眼:让我们跟一个匠物谢罪?!
许源脸红:“在下这匠物有些不同,嗯嗯,怎么说呢,性情有些倨傲。
昨天你们得罪了它……”
齐百户和毛七不由得撇撇嘴。
周围的皇城司众人,包括赵北尘在内都明白了:说什么“倨傲”啊,就是你不能完全控制你的匠物呗。
但齐百户他们反倒是觉得很合理!
这匠物很强,许源是四流,不能彻底控制也是正常。
但两人心里很别扭。
昨天他俩刚去给郎小八和周雷子道了歉。
那两个夯货的嘴脸让人十分不愉快。
结果今天还要跟一个匠物赔罪?
自己在占城署这些人中,怕不是要成了笑柄?
赵北尘冷冷说了一句:“照许大人说的做!”
如果“美梦成真”真的能够牵制住一头三流邪祟,那这就是一件真正的三流匠物。
对于评估许源的真实实力意义重大。
皇爷一定很想知道。
齐百户和毛七咬着牙,慢慢磨蹭到了“美梦成真”前面,又忍不住回头哀求的看了自家千户一眼。
赵北尘狠狠一瞪眼。
两人无奈的抱拳一拜:“尊下,昨日是我们不对,还请您大度,原谅我们一次。”
许源上前,揉搓着车门,像哄小孩一样说道:“好了好了,他们已经赔罪了,不生气了吧?”
车厢内便响起了一阵音乐声。
轻快昂扬,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有种得意洋洋的味道。
不光是占城署的人,就连皇城司其他人,也都转头捂着嘴笑。
齐百户和毛七脸丢大了。
咬着牙退到了后面去。
毛七发现旁边几个校尉,都捂着嘴肩膀抖动,气得他扬起巴掌要打,那几个校尉兔子一样逃到了远处去。
“可以做事了吧?”许源又道。
“美梦成真”的车门打开,里面飞出来一只小黄鸟,在快轮船上空盘旋两圈,发出了几声欢鸣,然后一头扎进了河水中。
赵北尘注意到,这鸟儿入水,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就像是直接从水中穿了过去。
黄身莺在水下牵制那邪祟,快轮船全速航行。
毛七还在侧耳听着,随时向赵北尘报告:“大人,那东西的速度慢了。”
“大人,那东西落到了咱们后面三十丈……”
“五十丈……”
“一百丈了!”
最后那邪祟稳定在这个距离上,不紧不慢的跟着。
前面半个时辰,大家心中还很不踏实,担心小黄鸟功亏一篑,三流邪祟又追上来。
但半个时辰过去,情况十分稳定,大家都松了口气。
毛七却是咕咚一声摔倒在甲板上,直接昏了过去。
他的水准不够,一直维持着那法,终于是耗不住昏了过去。
皇城司那边七手八脚的救治毛七。
却有些麻烦,因为这种情况必定伴随着严重的侵染。
今夜毛七诡变的概率大大增加。
距离汉阳府还有五十里的时候,那邪祟不跟了。
往河底一沉,向后游去。
黄身莺便从何水中飞出来。
船上众人一起松了口气。
但赵北尘还是觉得不稳妥,仍旧把船开进了汉阳府码头,请一位三流登船。
这位三流乃是文修,是赣省的按察副使。
他上船后跟赵北尘客气了两句,却是避免了和许源的一切接触,把自己关在了船舱中。
他会护送一夜,明日这船会在安阳府停靠,他那时下船,独自返回汉阳府。
赣省距离北都已经不远了。
有些消息这位按察副使已经知晓。
他虽然是三流,可懿贵妃这案子背后意味着什么,多少知道一些。
他实不愿和许源扯上关系。
事实上这一次护送的差事,赣省的几位三流,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来。
最后只能抓阄。
按察副使比较倒霉……
但按察副使严重怀疑,另外那几位,要么是在抓阄的时候使了诡术,要么就是暗中动用了增加福运的匠物。
按察副使当然也有这种匠物,只是不如人家的强力罢了。
他不想见许源,许源同样也不想见他。
许大人也要避嫌。
躲在自己的舱室中,晚饭都是让郎小八送进去吃的。
这一路上,但凡多接触一个人,将来案子的结论出来,其公正性就要多一层“嫌疑”。
在黔阳府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还好说,这同在一艘船上,就真要小心。
这一夜,赵北尘和按察副使大人都没有睡,两人在一个房间中,时刻提防那东西卷土重来。
两人也都想不明白:三流邪祟,就敢挑战龙旗?!
好在是一夜无事,许源也没有再开窗,老老实实的在船舱里睡了一夜。
因为许源是最踏实的。
皮龙一直在水中,知道那东西没来。
许源也在猜:这邪祟是受谁驱使,来试探自己的?
有钱能使诡推磨啊。
隔天起来,船上所有人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翻黄历。
今日禁:
登高、唱戏、作画、指日。
于是大家都松了口气。
他们最怕的就是“禁临河”。
就算是挂着龙旗,也得乖乖靠岸。
所有人上岸,远离河边。
为何皇明的商船天黑前,一定要在码头停靠?
各地码头费用都不低。
在码头停好了船之后,都要上岸住店过夜。
就是怕第二天忽然“禁临河”。
或是更加直接的“禁泛舟”之类。
船上的东家、管事等,有资格或者说是有银钱,去住正规的旅店。
一般的船工却只能去挤大通铺。
但这次接许源进京,皇爷下了口谕:尽快。
那这一路上就不要停了。
挂着龙旗连夜赶路。
赵北尘一大早便来告知许源:“许大人,中午咱们会在安阳府码头靠岸。”
许源意外:“还要停一次吗?昨日在汉阳府码头没有补给?”
赵北尘道:“咱们这快轮船跟一般的不同,喝的是石油,需要提前准备,汉阳府那边没有。
这次靠岸就是为了补充石油,我提前命人在安阳府准备好了。”
许源点了点头,他知道“石油”,这东西祛秽司的卷宗里有记载。
祛秽司曾推广过用此物引火,以焚灭数目众多的邪祟群。
这东西古时候叫做石漆、石脂水,宋朝的时候,沈括第一次定名为“石油”。
赵北尘跟许源正说着话,忽然鼻子抽动两下:“好香……”
能不香吗,刘虎钓了几条鱼,正在船头甲板上,支着炉子炖鱼汤。
船头风一打,满船都是香味。
而且刘虎昨日中午,在黔阳府的时候,也被黔省高官们“礼遇”了一番,触发了他的“贵人竹”命格,昨夜他的“鬼宴法”就升八流了!
这个水准的刘虎,有了一门新的本事:烹诡!
他可以处理八流以下的邪祟,取其身上可食用的部分,烹饪成为佳肴。
吃了之后有助修行!
简单来说,这就是吃饭像嗑丹!
今日钓上来的这几条鱼,都是九流的邪祟。
刘虎现在正在“烹诡”。
自从上船,祛秽司占城署众人,就是单独开伙。
昨天晚上的时候,皇城司的几个头目,以赵北尘为首,就来占城署这边蹭饭了。
只有齐百户和毛七例外。
两人心里还拧巴着呢。
“走走走,先去吃饭。”
赵北尘是个做事格外认真的人。
也因此深受皇爷信任。
他没有别的爱好,耍钱、玩女人等等,全无兴趣。
但他就喜欢美食,而且还会吃。
当下也不顾别的了,拉着许源就往船头去了。
船头甲板上,站着瞭望员。
虽然是朝着河面站着,一双眼睛却总往身后刘虎的那口锅里瞟。
今日禁“登高”,所以他也不能上瞭望杆了。
赵北尘拉着许源赶到,刘虎嘿嘿笑了:“二位大人来的正是时候,出锅了!”
按察副使躲在自己的船舱内,紧紧关闭门窗,可那诱人的香味,还是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他饿了。
七大门的修炼者,和历史上那些道门的修士们完全是两个概念。
不管到了多高的水准,仍旧有着俗人的七情六欲。
也没有那些辟谷的本事。
顶多是水准高了,无水无食的状态下,比普通人能多活很久。
很难被饿死。
但饿是真的饿。
按察副使平日里锦衣玉食,昨夜吃的是皇城司的餐食。
滋味寡淡、粗粝难以下咽。
他就没吃饱。
结果一大早起来正饿肚子呢,忽然飘来这么一股香味!
他找来皇城司的校尉一问,却只能遗憾暗叹,然后重新回去关好门。
又把一起抓阄的那几位同僚,狠狠地骂了一顿。
熬到了中午,快轮船终于开进了安阳府的码头。
和在黔阳府的时候一个待遇,也不用排队。
按察副使率先冲下了船,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北尘还以为他是避嫌,不想跟许源一同下船。
却不知按察副使大人心中想的是:快些走!
再不走又到午饭时间了……
赵北尘询问许源:“许大人,要下船透透气吗?”
许源朝外看了一下,码头上不见迎接的官员。
显然安阳府的人消息比黔阳府灵通,不来沾他许源这因果。
许源也就摆摆手:“不用了。”
在黔阳府的时候,其实也是赵北尘热情邀请他下船,他才跟着下去。
这次赵北尘没有勉强他:“那好,我自己去了。”
赵北尘似乎还有别的事情,下了船便被本地运河衙门的人引着离开了。
齐百户等皇城司的几位头目,也都跟他一起。
船上就只剩下一些皇城司的普通校尉,和占城署众人。
却忽然,码头上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许源拉开窗朝外一看,只见运河衙门的衙役们紧拦慢拦,却被一群人蛮横的冲到了船边。
为首一人,生的一丈多高,雄壮如熊罴,一脚就把一名衙役踹的飞起来,扑通一声落进了运河中。
那人穿着一身三品武将的官袍,腰挂玉带,一只手里攥着一根沉重铁鞭,搭在了肩膀上。
他也不走桥板,纵身一跃便跨过了几丈距离,咚一声落在了快轮船的甲板上。
整个船都晃了一下。
武将怒吼道:“许源,给老子滚出来!”
许源皱眉,没有动。
这些事情按说应该由赵北尘来处理。
他现在不在,皇城司的几个校尉就冲了上去,亮出腰牌:“皇城司……”
却见那武将把手一挥,几个人就被扫倒滚了个满地葫芦。
武将大大咧咧的叫嚷道:“你们皇城司吓的住别人,吓不住本国舅!”
“许源,你再不出来,老子可就要打进去了!”
他将手里的铁鞭往下一落,咔嚓一声就打碎了船上的一道围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