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背后銮魁圣君撞开重重红雾的声音惊天动地!
周三吉明明背着这尊恐怖的俗神,但他此时速度却一点也不慢,身后有股恐怖的力量硬推着他,让他在猩红飨气笼罩之中,犹能健步如飞!
銮魁圣君的飨气,与冯三的猩红飨气交相碰撞着,一团团虚幻斑斓的火焰,就在周三吉周身生发而出,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一瞬间,周三吉好似变成了一团斑斓的火光!
火光里,穿着龙袍的銮魁圣君披头散发,状极狞恶!
蛇吐信子的声音,与驴笑声纠缠不清!
“轰!”
整片猩红飨气,在这瞬间聚缩了!
驴笑声骤变得激烈而高亢!
那些散落在红雾中的尸块,随着猩红飨气涌动,而堆叠拼凑出一副高大的无头身形,这道浑身淌着鲜血的身影,直挺挺地站在周三吉行进的前路之上!
无头身形背后,一道朱红门户缓缓张开来。
内里,竖立着一道神位:生冷黑猖冯三神旌坛位!
如血一般殷红的飨气从朱红门户里不断流淌出,浇泼在那道高大的无头身形上,在无头身躯四周弥散,令四周的红雾愈发浓郁!
雾气中,好似有一条条手臂拼命拉扯着周三吉,阻止周三吉背着銮魁圣君,在此中横冲直撞!
但周三吉身后,那股推动他的力量也变得愈发凶横!
“噼啪!噼啪!噼啪!”
裹挟周三吉的斑斓火焰与猩红飨气不断碰撞,竟发出燃放爆竹一般的动静!
点点焰光从周三吉周身飞散而出,落在周遭的猩红飨气之中,将一片片猩红飨气都点燃了一一转眼之间,整片不断聚缩的猩红飨气,都被点燃成一片火海!
周三吉背着銮魁圣君,也在此时濒临那无头的高大身形!
“呃——啊哈哈哈哈!”
嚣烈的驴笑声从高大身形背后的朱红门户中张扬而出,一颗驴头稳稳地接在那副那头身躯上一一周三吉背着的銮魁圣君,这时与显身的冯三猛地对撞!
轰隆!
二神的飨气彼此侵略,彼此纠缠!
周三吉背后空空,只有大片大片斑斓飨气在空寂的阴间内混杂着!
他身形摇摇晃晃,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时候,一缕缕漆黑铁线忽自斑斓飨气之外游曳而来,倏忽缠绕在周三吉的手腕上,扯着他踉踉跄跄走出了那片虚幻斑斓的飨气!
老人茫然抬头向前看。
周昌在前头大步奔走着,他的行动未受身后变故影响一丝。
他不曾回头去观察周三吉的状况,脑后却好似生出了一双眼睛一样,在这个时刻,精准地放出了念丝,将周三吉拽出了二神相互冲撞的那片飨气爆发区域。
“爷爷,銮魁圣君忙着和冯三火并去,这会儿却顾不得你了。
咱们赶紧走吧!”
周昌一边走一边说道。
那片飨气爆发区,似乎在这一时之间吸引去了阴间里徘徊的诸多恐怖事物的关注,以至于周昌今下说出口的这番话,并未变成连篇诡话,保持了正常。
“是这个样子嗦 这就好哇......我就说为啥子銮魁圣君都出驾了,怎么没把我老头子一条命带走..
身上三把火还好好的....”
周三吉闻声,脸上露出笑容。
他连忙迈步追近孙儿的背影,同时侧目去看两肩上的火焰:“是得赶快走,现在没有坛神护身,爷爷我这三把火,可经不起阴间的折腾...么 映入周三吉眼帘的火焰,此时微有些黯淡。
——失却坛神庇护,三把火稍有黯淡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微暗的火焰不断跳动着,火光中,隐约有斑斓色彩扭曲着,汇合着,好似变成了一张斑斓的脸谱。
那张黑白红三色交杂的脸谱一瞬自火焰中浮出,周三吉与脸谱被乌黑长眉遮盖的双目对视了一个刹那,他心里头猛地打了个突!
火光中的脸谱乍然而现,又倏忽消失不见。
周三吉立刻侧目去看另一侧肩膀上的火光!
那团火光里,有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谱须臾而显,又眨眼无踪!
“横死左将军,枉死右将军.....”
尽管那两张脸谱,周三吉只是惊鸿一瞥,但与这些俗神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端公,还是瞬间就识出了那两张脸谱的身份。
那是他的端公坛上供养的另外两尊俗神:横死左将军,枉死右将军。
二神的脸谱直接显映在他的三把火之中,已然说明,他早成了二神选定的乩妖了,一遇合适时机,他却必定会化为乩妖!
“还是没躲过啊...”
周三吉神色惆怅。
他看了看走在前头的孙儿,阿昌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周三吉摇了摇头,将那些纷乱的想法甩出脑海,大步追上了周昌,他身上的三把火不再摇晃,行在阴间之地,亦好似未有受到甚么影响。
只是火焰里,隐隐好似有斑斓色彩一闪而逝。
阴间重又变得空寂晦暗。
周遭的环境好似加了一层昏蒙蒙的滤镜,任凭周昌如何集中目力,都难以看清丝毫。
这时候,一阵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铁马要来咯!”
周三吉扬声提醒周昌:“咱们把你的名字从神灵坛位下面消去,这就跟戏里唱的那样——孙大圣把自己和猴子猴孙的名字从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勾掉了,这是犯了天条的事情!
犯了大忌讳,自然会有惩治落下来!
铁马、旱船,都是惩治的形式!
你注意到听,马蹄声越多,说明赶来的铁马越多!
铁马会冲乱你的脚步,叫你抓不住风筝索索,旱船会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甚至能叫你把来时的路重走一遍——遇着铁马,你得稳住心思,一门心思抓紧风筝索索,其他万事不管!
这样不会乱了阵脚,再多铁马也拿你没办法!
遇到旱船,它会想方设法让你上船,只要你不上船,那它也没办法!
记住咯!”
周昌仔细分辨着老人的言辞,确定他今下的话语还未被诡话感染。
“拿了俗神坛下的名字,就是犯了这世道的大忌讳 被分发死兆,就应该去死”周昌皱着眉说道,“凡是试图消去死兆的人,都会经历铁马旱船吗”
“都会。”周三吉分辨着四周愈来愈响的马蹄声,点头说道。
“那看来这个世道,是偏向这些俗神的。”
周三吉听到孙儿这句话,笑了笑没有出声。
四下里,原本稀稀落落的马蹄声骤然间变得密集如雨点!
这般密集的马蹄声,说明前来阻拦二人的铁马,数量必定极多!
听着如此密集的马蹄声,周三吉猛然色变:“要来了!
你看不到铁马,只能感觉到它!
莫怕,抓紧风筝线!”
老人话音刚落,周遭的马蹄声骤然变得剧烈如雷鸣:“轰隆轰隆轰隆!”
在这阵雷鸣般的马蹄声里,周昌眼中,原本一成不变的阴间景色骤生出了变化,一副副或金或铜或铁或木的棺材,好似被无形的马匹拉拽着,又好似乘着无形的河水,从四面八方向周昌包围而来!
那一副副棺材并非平放着冲刷向周昌,而是竖立着,棺材盖对着周昌的方向,如重重林木般环绕在了四面八方!
“周昌!”
“周常!”
“周畅!”
“周长!”
“周双羊!”
一个个难辨男女的怪异音调,从那一副副竖立的棺木中传扬而出!
每一声呼唤,都叫周昌手里的那根风筝线剧烈摇晃!
这是周昌的‘铁马之劫’!
他的铁马之劫,却叫他看到了阴生母坟前的那一座座棺木!
周昌的心神颤栗了起来!
旁边的周三吉看不到周昌的‘铁马之劫’,但能感应到此时孙儿的心绪变得混乱——他手里那根风筝线左摇右摆着,分明有些稳不住针脚的迹象!
“稳住啊,幺孙儿!”
“只要你不乱,那铁马就带不走你!”
“你是在阴间,不是在别个地方——你得稳到起哇,稳不住,你就得永远都留在这儿了!”
周三吉连连出声,不断提醒着周昌。
在他的提醒声中,周昌手里那根风筝线渐渐变得稳定,开始绷紧,不再如先前一般左摇右晃。
四下的马蹄声一时寂静了。
可周三吉看周昌还未迈开脚步,便知道这场‘铁马之劫’仍在持续,还未结束。
他心里暗暗焦急,寄望于外面的杨师兄能够发挥些作用,消弭去这场铁马劫数——
现实里。
杨瑞看着代表爷孙俩的脚印越过门槛,已然临近白沙地的边界。
他的神色间没有欢喜,反而变得凝重。
铁马旱船没有显应在白沙地上,这说明周昌根本没有渡此二重劫数,也就反映了周昌大概率没能从冯三那里,拿回自己的‘名字根本!
“怎么会”
杨瑞先前分明有种直觉——周昌该是拿回了自己的名字根本,抹除了死兆的!
他正自疑虑之时,石蛋子忽然惊呼了一声:“马腿儿!”
“师父,沙地上出现了很多马腿印!”
“马腿印”
杨瑞眼神一凝,目光瞬时朝那片白沙地看去,顿时看到一排排一列列马腿印密密匝匝地环绕着周昌与周三吉的脚印!
那些马腿印,正说明了‘铁马’已经冲刷而来!
它们冲刷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从石蛋子看到第一个马腿印,惊呼出声,到杨瑞转眼去看白沙地的这短促时间里,马腿印已经遍布了爷孙二人脚印周遭!
这下子,杨瑞不担心周昌没有拿回其名字根本了。
但他更头皮发麻!
白沙地上印出的马腿印如此之多,说明这场铁马之劫,也极端恐怖!
“咕咚!”
杨大爷咽了口口水。
白秀娥忧心忡忡地目光看了过来:“杨大爷,这些马腿印,是不是就是......铁马 我们把这些马腿印擦掉,就能挡住这些铁马了吗”
“对,只要把马腿印擦掉,就相当于是给阿昌消掉了‘铁马之劫’。”杨大爷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看着白沙地,“但是消掉这些马腿印,却不是多容易的事情。
这个时候,白沙地就相当于阴间在人世的映照,贸然把手伸进去,好好的一条胳膊,立刻就会变成干腊肉!
还得承受那些铁马的冲撞。
虽然它跟咱们之间终究隔着一层,冲撞力没有在阴间显现得那么强,但这么多铁马一齐冲撞,也非常凶险恐怖......”
杨瑞说着话,却不敢再犹豫了。
屋外头院子上空的风筝开始摇摇晃晃,说明铁马已在持续冲撞周昌,他这时候犹豫一分,就可能导致周昌这次破地狱的行动失败。
一缕缕虚幻斑斓的毛发聚集在杨瑞的手心手背上。
他的指甲开始变得长而尖锐,那些斑斓毛发,渐作黑黄二色。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杨瑞喃喃低语着,伸出这只长满了黄狐子毛发的手掌,就要伸进白沙地里去。
“我来帮您一把吧!”
这时候,抿着嘴的白秀娥也伸出了手——
一缕缕泛着银色水光的藕丝,从她手心里游曳而出,围绕着杨瑞那只长满了黄狐子毛发的手臂,缠了一层又一层——杨瑞本想摇头拒绝,觉得白秀娥所谓出手帮忙,很可能是在给自己添乱。
然而,真当那泛着银色水光的藕丝缠满他的一条手臂之时,他顿时觉得这条手臂好似穿戴了一层柔韧而强固的护甲,能催倾万般鬼崇,充满了力量!
杨瑞惊讶地看了白秀娥一眼,道了声谢,转而将手臂伸进白沙地中——
他手上的藕丝,被扭曲而无形的力量侵蚀着,一缕缕剥脱,化为灰烬消散!
但他的手掌,在这须臾间临近了那大片大片马腿印,任凭马腿印在藕丝织成的布甲上,冲撞出一个个凹坑,杨瑞咬紧牙关,伸手拂扫起那成片成片的马腿印!
“哗....”
他手掌抹过一处,一处的马腿印便消散不见。
他手掌连连刮抹,围在周昌、周三吉两人周围的马腿印,尽被刮抹了个干净!
这时候,杨瑞手臂上缠绕的藕丝也消耗干净,黄狐子毛发根根蜷曲,似被烈火点燃,眼看着也要烧毁个干净—一杨瑞赶紧收回了手,面露满意的笑容。
可他还来不及高兴,那被他手掌重新刮抹平整的白沙地上,爷孙二人的脚印前方。
梭形的印记缓缓加深。
铁马还未走远,旱船又已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