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将细雨吹进窗洞里,打湿了窗台。
临窗的木床上,被褥、衣物、各色皮毛杂物卷裹成一团,杂乱无章。
在这众多散发着异味的杂物中,一只毛色白得如雪般不染纤尘的狗儿蹲坐在散发着头油气味、污迹斑斑的枕头上。
这只毛色雪白的狗儿,名作‘白儿’,乃是酒窖主事钱朝东的爱物。
钱朝东今下不知往何处去了,没有呆在自家。
屋子里只有‘白儿’安静坐着,它坐在枕头上,大抵是已经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见主人回屋,便张着嘴,吐着艳红的舌头,打望了一会儿屋子里的摆设。
少顷,它轻车熟路地从床上各种杂物堆里穿行过,跳到床尾专为它准备的那只矮脚凳上,又从矮脚凳跳到了地上去。
白儿穿过半个屋子,到屋门口自己的食盆里舔了些水,随后钻出了门帘。
堂屋门外,雨线更密。
门前的几级台阶,都被雨水淋湿。
白儿的爪子小心翼翼地踩在被雨水淋湿的台阶上,一双漂亮的鸳鸯眼环视着院落各处。
钱朝东乃是酒窖管事,在整个酒坊里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一除了作为酒坊东家的温家人、酒坊大掌柜之外,便数他地位最高。
又因他管着酒窖这个关键的地方,从前想来窖里治疯病的百姓,免不了在他这里打点一番。
是以这么多年积累下来,钱朝东可以说是颇有家资。
这座足有三间正瓦房、两间大偏房的院子,便足以说明钱朝东的财力。
不过,钱朝东虽颇有家资,至今却都没有成家。
家中内宅没有女主人打理,便不免杂乱无章。
这座有着五间大瓦房的院落,除却正堂屋钱朝东自己住着之外,其余四间尽皆空置,各种杂物堆积在屋子里,院落里也随处可见喝光的酒坛、酒瓶、各种买了就丢的玩意儿。
钱朝东自言平生所爱,除却美酒,便只有好犬而已。
素日里积累的资财,不是消耗在了自己东家永盛酒坊里头,用以购买各种美酒,便是洒给了那些自称有‘相犬术’的异人,请托他们帮自己寻找名犬。
而那些所谓异人,往往拿了钱便没了影踪,叫钱朝东损失巨大。
但这么多年月下来,钱朝东花出去无数铜板银元,却也总有收获。
‘白儿’这样一条天性灵慧、几乎不弱于人的狗儿,就是钱朝东此生最大的收获。
他爱此犬如亲子。
而‘白儿’能通人性,便溺、饮食皆有定处,从来不需要钱朝东额外操心。
这也是它能得钱朝东喜爱的重要原因。
‘白儿’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打了几转,它不想跳下台阶去,沾湿自己的爪子与皮毛,但便意又催逼着它,叫它踌躇良久之后,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迈开四爪,沿着未被雨水打湿的墙根,慢慢挪动到了西厢房与堂屋的夹角处。
夹角处的屋檐要比其他地方面积更大些,更能遮挡雨水。
这处屋檐下,更倒扣着一个破缸。
陶缸有半人多高,沿口破开了个大洞,倒扣下去后,那个破开的大洞就像是山洞的入口一样。
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延伸进了洞口,洞口里,有双绿莹莹的眼睛忽闪忽闪。
“呜.…”
微弱的呜咽声从破洞里传出。
破洞前摆着个破破烂烂的陶盆,盆底黏连的食物残渣已经生出一层黑绿的霉斑。
在破缸周围,还散落着一滩滩狗屎与尿液。
白儿蹑手蹑脚地绕过那一堆堆几乎和它脑袋一样大的狗粪,走到了那只破破烂烂的陶盆跟前,它抬起一条腿——随着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过,那只陶盆里就蓄上了它的尿液。
“呜呜......”
陶盆对着的瓦缸破洞里,响起另一只狗儿有些委屈的呜咽。
白儿对于同类的抱屈声置之不理。
在这个院子里,钱朝东是主子,它就是‘二主子,而躲在缸里的这条狗,只能是它们两个主子的奴才。
撒了尿后,白儿低头嗅了嗅那只陶盆。
它有些意犹未尽,围着那只陶盆转了几个圈,而后,便撅起了屁股,扬起尾巴—一 “呜——”
破缸里躲着的那只狗,呜咽声渐变得愤怒。
随着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一直躲在破缸里的狗儿将硕大的头颅钻出了狗洞,它张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还没有它脑袋大的白狗。
急促的呼吸扑在白狗身上,在白狗的皮毛上打起了一圈圈涡旋。
“汪!汪!”
白儿正酝酿着便意,陡被破缸里钻出来的这条黑大狗搅了兴致,立刻转头来冲着大黑狗鼓着眼泡,呲起白牙,厉声地斥责对方。
哪怕这条狗比它强壮太多,它也丝毫不惧怕。
它曾经数次骑着这只黑狗打,这条黑狗算是白长了这么大的体格。
一如既往地,在白儿的吠叫声下,黑大狗委屈地垂下了头颅,看着白狗在自己眼前撅起屁股,挤出了几颗花生豆似的粪粒。
雨水稀稀落落地淋在黑狗的脑袋上,它甩了甩皮毛上的雨水,却不慎将那些水滴溅在了白狗光滑的皮毛上。
“汪!”
白狗儿鼓着眼泡一口咬在了黑狗的小腿上!
黑狗只感觉到了微微的痛,但不知为什么,这与往常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的痛感,反而叫它眼里升起了一团火。
它垂着头,看着白狗儿啃着自己的皮毛满地打滚,慢慢把巨大的头颅凑了过去。
“哈——哈.......”
它慢慢张开口,嘴里滴落的涎水,给白狗儿洗了个澡。
它慢慢合上嘴。
“啊嗷嗷嗷嗷——吱—一吱!”
几声含混不清的惨叫随着它唇齿蠕动响了一阵儿,一切都戛然而止。
片刻以后,黑狗吐出一张沾满了血水的白狗皮。
它将这张狗皮顶在了脑袋上,又屈起前爪使劲扯了扯那张狗皮,使之能更加撑展开,盖住自己头部更多的位置。
“呜......”
顶着白狗皮的黑狗在破缸里坐了一阵儿。
随后,它解开了颈上的锁链,慢悠悠地走过未被雨水淋湿的墙根,钻进正堂屋的门帘里,踩过脚蹬,上了大床,蹲坐在污迹斑斑的枕头上。
窗外天光渐黯。
钱朝东提着酒坛,踉踉跄跄地回了家,一屁股坐在那个沾着泥爪印的脚凳上。
“白儿,白儿......”他转头看着枕头上坐着的黑大狗,此时却只识得黑大狗头上罩着的那层白狗皮。
他眉开眼笑,向‘白儿’频频招手。
‘白儿’咧开嘴,吐着舌头,将巨大的头颅伸进钱朝东的怀里。
钱朝东抱着这颗狗头亲昵了一阵,手掌不慎扯掉了黑狗脑袋上的那层白狗皮。
“呜....”
黑狗轻悄悄地缩回头颅,蹲在钱朝东背后的木床上。
它看着钱朝东抱着那张皮又亲又摸,湿润乌黑的鼻尖抵在了钱朝东后心的位置一—
“嗤啦!”
布料破碎。
“嗤啦!”
血肉撕裂。
钱朝东抓着那张白狗皮,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他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
在他背后,黑大狗撕咬开了他后心的皮肉,将头颅钻进去,将前爪刨进去,跟着整个背部、臀部、后腿,都钻进了钱朝东温热的腔子里。
“赫啊——鸣汪汪!
钱朝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喉咙里发出狗叫与人声混合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