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不.…….”
“一人不入庙,两人、两人不......看井......”
雨水滴滴答答。
临近酒坊的那条街道边,已数日不曾开门的‘李卤肉’铺子隔壁,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倚靠着门框,看着向下坠落的雨线,双目无神,口中喃喃自语。
“老婆子!老婆子!”
女人身后,响起另一个男人惊慌的声音。
瘦削的男人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向女人连声询问:“老婆子,你看见没得,你看见没得咱们的娃儿去哪了 刚才还在屋里头,怎么一转眼又不见了”
听着男人焦急的问询,女人摇摇晃晃地伸出一条胳膊,指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小声地道:“人....都在街上,满街的人,都在街上...”
男人顺着女人手指指向,只看到了满街飘落的雨水。
他望着那不断向下坠落的雨水,在某个瞬间,好似真看到了一个个虚幻斑斓的人,挤满了眼前的街道!
再转眼间,街道上又空无一人了。
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蝉,心头毛骨悚然!
“回去了,老婆子.....外面雨水大,你的病还没好玩,我割了肉给你炖汤,补补身子......”男人压住心中的惊惧与苦楚,搀着瘦骨嶙峋的妻回了屋。
他返身合上屋门的时候,隐隐感觉自己好似忘了甚么事情。
但仔细一想,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摇了摇头,放下心里这点疑虑,搀着妻子去了柴房。
将妻子安顿在柴房里的桌子前坐下后,男人揭开了柴灶上那口大柴锅的盖儿。
柴锅里,蒸汽一瞬间扑腾上来,肉香霎时弥漫在整个屋子中。
奶白色的肉汤在锅中咕嘟着气泡,这足以容纳进一个小孩的柴锅里,竟真炖煮着满满当当的一锅肉。
男人抄起灶边的筷子,从锅里夹起了一只编成冲天鬏的发辫,丢到犄角旮旯里,转而咧嘴笑着与妻子道:“有肉吃了,老婆子!这几天都不用发愁吃的了!”
女人轻轻点头,却有眼泪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雨水中。
几道人影在街道上汇聚。
“阿昌!”
“周大哥!”
“爷爷,你们怎么不打伞就出门了”周昌看着被雨水淋湿头发与衣裳的周三吉、白秀娥等人,他深深皱紧了眉头,眼睛里满是忧虑,语气里微带责备。
但他感知着街道两旁的房屋里,隐隐投来的窥视的视线,他忽然又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无所谓了。我们先回去吧。”
“嗯..….”
周三吉看着比早上去酒坊时消瘦了太多的周昌,他直觉孙儿身上一定发生了甚么事情。
但今下却不是开口问话的好时机。
尤其是,现下他的面前还摆着另一道难题。
周昌耷拉着眼皮,自顾自地走在了周三吉的前头。
往前走出几步以后,他忽然问道:“杨大爷怎么了”
闻听此言,周三吉愣了愣。
石蛋子缩了缩脖子,目光躲闪。
“白姑娘和她父亲、石蛋子,还有你,你们都来接我,却独缺了杨大爷一个人......他是有甚么要紧事情忙活吗还是他身上,出了什么怪事”周昌神色平淡,再次出声询问。
石蛋子看了看神色迟疑不定的周三吉,终于忍不住向周昌说道:“周大哥......我师父,我师父成仙儿了.....”
“嗯”
“那是疯了,要成诡了,不是成仙了!”
周三吉额角青筋跳动,忽然暴躁地出声:“我看这整个青衣镇,现在也没有几个不疯的!
完了!
大家全都要玩完了!”
周家院子。
杨瑞居住的房屋窗前。
周三吉对跟前的周昌、石蛋子等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以食指沾了点唾沫,将窗户上的裱窗纸戳出了一个窟窿。
他凑到那窟窿眼前,往里头瞅了一阵儿,便脸色凝重地朝周昌招了招手,示意周昌来看。
周昌凑上前去,眼睛贴在那个窟窿眼上,看到房屋内的情景:
光线晦暗的屋子内,身量高大的杨瑞坐在一把高凳子上,背对着窗户口这边。
杨大爷身上那件黑袄子好似与周围黑暗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在他面孔朝向的那面墙上,钉着一面镜子。
他对着那面镜子,似是在梳理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
而周昌仔细聆听,也难听清杨瑞到底说了些什么。
周昌看了一会儿,只能确定杨大爷今下已极不正常,但也未看到有甚么诡化的征象。
他正要收回目光,那一直背对着窗户这边的杨瑞,慢慢地梳弄着鬓发,徐徐地转过了头。
黑暗里,周昌看到杨大爷的颧骨下方,生出了一丛丛黑黄的毛发。
密密匝匝地毛发覆盖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将他那双眼睛勾勒得像是黑暗里正对着人的黄狐子。
“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以人应天,兑齐五弊三缺之数,可谓不足,能登仙门…..”
那‘黄狐子’曼声细语着,它嘴里发出的那些细碎声音,在周昌脑海里自动有了对照——《大品心丹经》中那些扭曲残缺的汉字,顺着黄狐子的声音,在周昌眼前排列组合。
这个瞬间,周昌听懂了‘黄狐子’的话!
对方的话中,似乎蕴含了极其深刻玄奥的道理,令周昌如痴如醉,想要一直这样聆听下去。
但在这时,旁边的周三吉猛地拍了一下周昌的肩膀,叫周昌猛地回过了神——
杨大爷依旧背对着窗户口,对镜梳弄头发。
他先前是否回过头,是否冲着周昌露出半张黄狐子的脸儿却不得而直知了...
周昌定了定神,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周三吉。
“怎么样”周三吉眉头紧锁,向周昌询问了一句,“他是不是疯了”
“不一定。”周昌眼神幽微,如是回道。
“这还有啥子不确定的——”
“现在看起来正常的人,未必就正常。
看起来疯了的人,也未必就真疯了心。”周昌摇头打断周三吉的言辞,说出几句意味深长的话来。
周三吉闻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检查过杨瑞房门上的那把锁,依旧好好地锁在那里。
老人背着手,当先往中堂屋走去:“来,屋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