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神洲之外,城垣隐隐。
孤悬江心的岛屿之上。
宇文璃浅看着离去的杨文先的背影,心中暗付。
此人应该是真正良才,一人可抵十万大军。
可惜不能为韩国所用,这天下最贵的就是人才二字。
立下诺言,终生不为韩国献一计,出一策。
杜诲立于一侧,轻叹一声:“君子之道,可以欺之以方!”
宇文璃浅心中却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她想知道,那杨文先口中即将吐露的答案。
韩国与燕地,烽火将燃,最后结果会如何 她坚信韩国必胜无疑。
十三年前开始,韩国暗地重新组建韩武卒,如今周野再度受拜大将军。
韩武卒,四百年便横扫天下!
这是比北风铁浮图还可怕的军队,当年屠灭数十国,立下赫赫威名。
周野,此人更是被誉为“三百年一遇的名将”,其兵法谋略远迈当世,死后必是能入武庙,受万世之敬仰。
他著有兵书十二卷,字字珠玑,尤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之论。
更有平定西域都护府之功,使韩国疆域倍增,农耕与兵事并举,联合西域诸国,其功绩之伟,已可载入史册。
其人才华盖世,却私德有亏!
周野当年卖妻求官,滥用私刑,更兼贪财好色,霸占弟妻,令人不齿。
韩国公主下嫁于他,本是佳话一桩,却未料他竟不顾伦常,广纳妾室,逼迫虐待公主服侍其他男子。
更为骇人听闻的是!
韩国司院竟在其府邸后院发掘出数十具青楼女子的尸骨,此事一出,朝野震惊,民间哗然,周野终被押入昭狱候审。
然父皇念其军事奇才,不忍诛杀,遂贬为庶民,发配边疆军中。
未曾想,此人在边疆竟又屡建奇功,四年之前,父皇终是难舍其才,召其回朝,重掌韩武卒之权。
提及周野!
宇文璃浅心中并无半分好感,虽只有在长廊上的一次对视,她敏锐地察觉到此人眼中那难以掩饰的勃勃野心。
仿佛世间万物皆是他囊中之物,包括她自己,有着野兽般的占有欲。
在韩国民间,常说周野有“吞天之志”。
此中“天”,不言而喻,直指韩国国君之位。
父皇闻此笑而不语,只道:
“君强臣强,民富国强,天下大治也。君强而臣弱,专制之道,家国衰败也。若君弱而臣强,则天下大乱,百姓遭殃。”
“戍守边疆需猛虎,寡人非那韩幽君,周野亦非昔日之高陵。”
韩幽君,那是韩国历史上的一段耻辱。
公认韩国开国以来最无能之君。
在位期间冬日里欲为皇后修建一间暖房,竟需向宰相高陵低声下气,乞求成全。
而高陵,非但未予应允,反以“天子应与百姓同甘共苦,为天下表率”为由,断然拒绝。
讽刺的是,高陵自己却享受着奢华至极的生活,府中宫殿金碧辉煌,奴仆成群,多达上千人。
正当她心中思绪万千之际!
一阵清脆的马铃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宇文璃浅与杜诲循声望去。
有车队正缓缓驶来,车上飘扬着两面醒目的旗帜。
赤底三辰旗!
黑底北斗旗!
赫然是乾元与大庆两国的国旗。
马车也是缓缓停在过桥的亭台附近,一时间众人聚目而望。
韩国和大楚的态度总是有些胆怯居多,毕竟当年乾元举兵伐两国,惶惶不可终日。
宇文璃浅眸光微转,未曾料及!
大楚,乾元,大庆,韩国四国竟然再次汇聚。
如今的大庆已经被燕地取代。
乾元使团,由那位威名赫赫的亲王亲自领衔。
而大庆一方,则由谢淳安为首,其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此番必有所图。
除了北风,四国使团已至。
就是不知道那位燕王从终南山下来了吗?
如今又到了哪里!
陆沉称帝,名正言顺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其余三国虽对燕地的崛起心存芥蒂,却也无可奈何。在它们眼中,燕地早已从大庆的版图中剥离,只是欠缺一个正式的宣告。
如今,燕王祭天称帝,已成定局,北方大地在陆家军的铁蹄下已稳固二十余年,再难撼动。
桥畔翠亭之下!
两队马车缓缓而停,结伴而来。
“吁——”
最前引领的马车,高悬赤底三辰之旗,那是乾元皇朝的威严象征,旗上蓝色日轮,寓意着皇族武家如日中天,照耀四方。
随着车轮缓缓停歇。
一名八尺伟岸的中年男子自车内迈出,看上去四十多岁。
脚踏乌云靴,腰缠金带玉佩,袖口镶滚着四条璀璨金纹,身着一袭黑蟒绣袍,面容深刻,阳刚俊郎,眉眼深邃,带着一股不怒自威之气。
乾元皇朝的第三亲王,军中无可争议的十二柱石之首——武隆。
他从容不迫地走下车架,目光扫过已至的大楚与韩国学子,便停下脚步。
紧接着,第二辆马车门扉轻启。
一位老年官员走出!
他身着一袭绯红色的官袍,那是大庆独有的制度色彩,头戴双耳乌纱帽,正是大庆使团的领袖,谢纯安。
而在谢纯安之后,一位女子缓缓步下马车。
她约莫三十余岁,容颜绝美,气质出尘,一袭洁白长裙随风轻摆,如同月下仙子,不染尘埃。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周围学子目光,一种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气质。
温柔又明艳的气质!
就连那位武隆亲王也是多看了几眼,这位谢纯安的独女。
谢灵萱!
年近不惑,却还是美貌异常,如同积天地之敏秀,温柔似水。
年轻时,大庆不知多少膏奢世家弟子追求。
就算是如今,风采更甚当年。
三年前,抱月楼前胭脂榜揭晓,谢灵萱登榜首,摘得“色甲”之名。
每年此榜更迭,一榜十人,都是天下绝色。
天下佳丽辈出,天下美貌的女子实在太多,每一年都会重新换人。
可是。
足矣证明其风资!
谢灵萱身侧,伴有一位身着红衣宫裙的妇人,她便是谢灵萱的表妹苏月,昔年大庆先帝开年祈福同游终南山。
时过境迁!
苏月前年不顾家父母阻挠,毅然嫁与一江湖侠客,然世事无常。
第二年夫君变心被亲手逮住面养着“狐狸精”,苏月伤心欲绝,两人和离。
此番经历,让她对世间男子失望,决计终生不嫁。
这次燕地祭天称帝,大庆的学子来游历燕地,苏月便请求一同前往。
一道来散散心!
以谢纯安如今的势力,在使团安插一女子,也没有显得多么为难。
武隆特意候于马车之前,静候谢纯安及其二女的到来。
随着乾元与大庆两国学子的相继下车,人群中竟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令人倍感意外。
胖瘦二书生,自岳塘江山神庙一别,竟在大庆京都闯出了名堂,高中进士,入翰林院深造,眼瞅着就要步入仕途,前程似锦。
还有一位老人!
山神庙之中下棋老人,大庆围棋界的泰斗,邹林。
此番都是代表大庆前来。
邹林看着周围所处的燕地,心情颇为复杂。
几十年大庆对北风畏惧,失去了北地,陆家军之后崛起,收复北地。
如今已有燕王。
再到现在祭天称帝。
邹林真感觉如白驹过隙,世事无常,不过他心中对燕王自是敬佩。
“这便是望神洲吗?虎牢关之外的,南下的第一重镇。”
武隆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有些感慨。
“隋王殿下,越往北行,城池愈发巍峨,这一路走来,皆是如此。”
谢纯安大人携二女行至近前,闻言亦是附和道:
“此城仅次于虎牢关!”
武隆已受封隋王,虽是第三亲王实则权利极大。
此时!
天际有苍鹰盘旋于空,而望神洲城门口,数队骑校尉三人一组,训练有素地穿梭而出。
三人成队!
武隆眯眼道:“看来我们一行早就在燕王府的掌控之下了。”
谢纯安道:“据说在陆家军之中有一个罗雀军,御使鹰鸟作为眼线,巡逻周边。”
武隆笑了笑道:“谢大人,不应该叫燕北军吗?”
谢纯安摸着胡子道:“叫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陆家军和燕北军,说起来又有何区别”
武隆微微点头,目光中透露对着远处三人一队的赞赏:
“这三人为一小队的作战方式,正是陆家军闻名遐迩的三三制战法。在当年破北风之战中,多次以少胜多,功不可没。”
“而这战法的创造者,正是那位燕王脱胎于兵书,用于兵卒之中。”
说到此处。
谢灵萱眼神倒是动了动。
这一路北上走来,听的最多是燕王之名。
他们一路也是停靠在大城之中。
燕地民风大有不同,却异常富足。
对这位终南山修道的燕王,更是敬爱之极。
这次燕京祭天,从燕地赶往的百姓络绎不绝。
许多大城都在庆祝,烟火爆竹数日不止。
谢纯安看着大城之中一队队骑兵,在远处徘徊,有一只苍鹰落在他们肩头。
目光所及,似乎是他们这里。
他摸着胡子,沉声道: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这位燕王,从战火中走来,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基于实战,而非空谈。他亲手缔造的陆家军,历经二十余年风雨洗礼,昔日就有鲸吞天下的气势。”
武隆闻言,他问道:
“那依谢大人之见,这位燕王究竟是昏庸之主,还是圣明之君呢?”
“十年不理朝政,是好是坏”
武隆和谢淳安所率的大庆使团在佳康城相遇,两人第一次见面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当然只是外表所见,武隆是知道这位谢淳安所如今在大庆的地位,所代表的乃是大庆一半的世家力量。
乾元和大庆通商已经多年,对于大庆他们都是采取联合的态度。
合纵连横!
这也是武隆这位在韩国公主来访,都未曾显身一见的原因。
乾元和韩国不会有任何结交之意。
两者已是滔天水火,绝不相容。
谢淳安想了想,却是说出了另一桩事。
“当年在这位燕王还未发迹之前,刚刚及冠之时,我就去看过,之后也是由我和灵萱的娘亲商议,定下两家亲家。”
“老夫早年,实已窥视过燕王之面相。”
似乎是第一次提及此事。
谢灵萱脸上都有些惊讶之色。
“哦!”
武隆闻言,也不禁多看了谢灵萱几眼,只见她亭亭玉立,艳丽不可方物,心中暗自赞叹。
美人如月!
苏月亦是惊讶不已,她原以为谢家与陆家定下的亲事不过是机缘巧合,未曾想其中竟有如此其故!
她心中暗自思量,自己的舅父,实乃当世奇人,不仅精通卜卦之术。
更善“相面,望气”。
其预测之准确,令人叹为观止。
街头巷尾,无人不知他的“铁口直断”。
回想起自己大婚时的种种,苏月至今仍心有冷意。
前夫因畏惧叔父的威严,竟连谢府的大门都不敢踏入,最终还是被逼无奈前来。
叔父仅淡淡一句“缘浅情深,外种桃花”,便一语成谶。
这份能力,让苏月既敬且畏。
她初始还不相信,如此敦厚的“丈夫”怎么会如此。
知人知面不知心!
结局凄惨!
那么当年那位燕王及冠之时,舅父肯定是看出了什么。
她也是来了兴趣,竖起耳朵。
武隆亦是调侃道:
“谢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看,这燕王当年是否真有天子之气?”
百姓们口耳相传,史书中亦不乏爱记载,非凡之人往往有着非凡之相。
譬如乾元开国之君武桑,其母怀胎时便梦见大日坠入腹中,而他少年时更是异于常人,长出三乳。
创说四乳乃是圣王之兆,却也足以彰显其非凡。
谢纯安闻言,笑道:
“老夫当年,倒是没有看出天子之气。”
谢灵萱倒是微微疑惑,父亲既然提及此处,肯定有着其意。
谢纯安悠然道:
“实不相瞒,我那时心中所忧,乃是膝下儿女众多,却无人能承我衣钵。因此,我才会动了念头,想从外寻觅一佳婿,以继业。”
“初见那年少的燕王,面相极佳,又少年老成,五德兼备,于家能清本正宗,于县城则闻达于州郡,若入仕途,必为治世之良才。”
谢灵萱听后,直觉心神恍然!
“只是那时燕王刚刚及冠,年纪还尚小,眉眼还未长开。”
“次年,他们兄弟辞别家里去终南山修道之时,老夫又去探望。”
谢灵萱微微抬头。
苏月也是期待至极。
武隆负手在后,静静等着谢淳安的后话,瞧见江中有一小岛,上面倒是有人在上走动,有亭台楼阁,别开生面。
“谢大人,这次又看见了什么”
谢淳安轻轻整理了一下头上的乌黑官帽,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老夫那次,却什么也没看见。”
一个意外的回答!
谢纯安突然回忆起那时,在陆家大院,母亲恋恋不舍送别游子。
谢纯安在轿子之中抚开车帘,看向兄弟二人。
走在后面的少年注意轿子之中的目光,回头淡淡望了一眼。
只见!
少年眼神明亮!
之后十年谢春安引以为傲的望气术便消失不见,直到入大庆京都才慢慢恢复。
天子望气!
却不敢望天上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