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座有人继续揪着这一点不放,硬要以此为借口攻讦他王新发,那也就等同于在同时攻讦光明集团。
道理很简单,若质疑其中一方有嫌疑,那当时在同一屋子内的另一方则必然承担相等的嫌疑。
在座的议员或许并不畏惧光明集团,但要为了张德明手上那柄还暂时看不见、摸不着的“隐形刀子”,就同时得罪实力雄厚的王新发和庞大的光明集团吗?
从风险与收益的比上来看,多多少少不太合算了。
会场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再没有新的议员跳出来针对这一点发难。
张德明心头略微有点失望,但他本来也没指望,能直接靠一柄“隐形的刀子”就彻底扳倒王新发。
那太异想天开了。
这不过是他端上的开胃凉菜罢了,用来试探一下对方的甲有多厚,以及在场议员里,哪几位更容易被争取和拉拢过来。
张德明心底暗暗道:
“没关系,一把隐形的刀子不够锋利,那就多准备几把,换着花样来。捅一次不够,就多试着捅几次就是了。”
张德明尽管老了,但他还不缺耐心,他脸上换上无害的笑容,冲刚才主动出声配合他的那几位议员瞥了一眼。
赶巧的是,那几位议员此刻也都换回了平静的神色,只不过他们的眼神也都若有若无地回瞥了他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一份短期攻守同盟的契约已在无声无息中“达成”。
下一次攻击,或许会更加默契,更加凶猛。
张德明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像一只打盹的老猫。
他重新将身体转向首席议员,语气变得格外恭敬和郑重::
“首席,那么,现在翡翠花园的案子是由谁负责的?”
首席议员淡淡的看了眼张德明,然后扭头看向会议室门口。
门口早有他秘书安静候着,当即会意,微微点头,转身出去。
片刻后,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一身机务处制服神情冷峻的郑耿走了进来。
首席议员这才用他那一贯平淡的语调淡淡道:
“事出突然,案件影响极其恶劣,目前暂时由机务处的郑耿专员临时负责。”
他微微转向郑耿,吩咐道:
“你简单说一下,目前都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也好让各位议员同仁们心中有数。”
郑耿走进这间九区权力核心的会议室,快速扫了一圈围坐在红木圆桌旁的议员们。
他的眼神里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敬畏或紧张,腰板挺得笔直,语气就跟他平日里跟下属说话没什么两样,镇定的令其中几名议员微微蹙了蹙眉。
他打开公文包,取出薄薄的几页文件,声音平稳,没有任何寒暄和铺垫,直接开始汇报:
“各位议员,关于翡翠花园特派员官邸遇袭一案,目前初步勘察结果如下……”
会议室内很快只剩下郑耿汇报的声音,汇报的时间并不算长,许多繁琐的调查过程,技术细节和存疑的推理都被他有意省略或一语带过。
毕竟,他就是个机务处的专员,查案什么的本就不是他的专长。
然而,他内心却一点不慌,反而有种奇异的镇定,因为,查案同样不是在座议员们的专长啊。
大家在这方面,都是业余的,正好能拼个旗鼓相当。
而且,郑耿扪心自问,也有一项点满的技能——做“PPT”报告,他可太专业啦。
随着郑耿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案件中的种种“线索”和“推断”,尽管这些线索大多经不起深究,推断也充满了预设性。
但在座议员们一个个却都不甘示弱,俱都或蹙起眉头,或微微点头作恍然状…..人均一副破案小能手的沉思状。
别说,他们还真不是在不懂装懂,他们的确不擅长查案,但破案神马的,他们可都太懂了。
查案和破案,一字之差,千里之遥啊。
以为它们是一回事儿的,说明你适合在巡捕房工作。
能精准区分出它们不是一回事儿的,说明……九区的圆桌会议里应该有你一把椅子。
1刻钟后。
郑耿陈述完调查报告,给出结论道:
“……综上所述,根据现有线索的综合研判,我认为翡翠花园事件,绝非偶然或激情犯罪,而是一场针对特派员的有组织、有预谋的恶性袭击,性质极度恶劣,严重破坏了九区的治安稳定。
现场并未发现特派员的尸体,所以特派员大概率是被歹徒掳走了。
我个人倾向于判断特派员目前仍然活着,歹徒没必要费力带走一具毫无价值的尸体,他们一定另有所图,还想利用特派员的特殊身份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众议员,继续道:
“因此,我认为应对全区进行暂时性封锁,严格盘查出入人员车辆。
同时,调动一切可用的力量,包括且不限于巡捕房全体力量,缉司,甚至可以考虑紧急抽调部分调查兵团精锐士兵入城,协助进行地毯式搜捕和协查工作。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抢在歹徒达成目的前,救回特派员!”
郑耿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议员们的表情变化。
他发现当他说到“缉司”和“调查兵团”时,在座议员中,有两位的神色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幻。
这很正常,因为郑耿这最后一句建议,就是说给他们两位听的。
九区的圆桌会议里,每一名议员都不是无根之萍,其背后都代表着,或者深深关联着某一方强大的势力,这就是他们的基本盘。
显然,这两位议员身后代表的,正是缉司和调查兵团这两大强力部门。
郑耿嘴里这句看似合情合理为了案件着想的建议,其实是在以案件临时负责人的身份,向两位议员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
即邀请他们入局,共享调查权,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寻找和拉拢潜在的盟友。
翡翠花园事件,当然是个巨大的政治漩涡,在座的都是老狐狸,自然不乏有明哲保身作壁上观的。
但肯定也有人想要火中取栗,以身入局,在这场风暴中攫取更大的权力和利益,更进一步。
因为,风浪越大鱼越贵嘛。
唯有主动跳入漩涡中心,才能在风暴最终平息后,捞到最贵最肥美的鱼啊。
但,何时跳下水,选择哪个落水点,都极有讲究,关乎生死成败。
而郑耿此时抛出的这根橄榄枝,就显得格外“美妙”!
以“协助调查和缉捕”的名义介入,自然而然就能掌握案件的部分解释权和主导权,这无疑是当前最安全的“跳水点”。
调查别人的人,无论如何,总比被调查的人要安全得多吧。
果然,其中一位代表缉司利益的议员轻咳一声,率先开口表态,语气严肃:
“如果特派员真的还有生还的可能,那么我们必须尽一切力量,发动全区进行搜索,这关乎整个九区的颜面和责任。
缉司作为重要执法力量,当然要义不容辞出一份力!
我们必须争分夺秒,最好能赶在上城特派调查组抵达之前,率先找回特派员,掌握主动。”
他话锋一转,看向身旁另一位议员:
“不过,单凭巡捕房和缉司的人手,面对全区封锁和搜捕,恐怕还是捉襟见肘。
这种时候,确实非常需要调查兵团的人手协助。”
另一位代表调查兵团的议员表情凝重,立刻接话,展现出力挺的姿态:
“调查兵团虽然常驻隐门,任务繁重,但特派员安危事关重大,我会立刻与周一夫协调,抽调一支精锐小队临时入城,协助进行搜救和排查工作!”
(ps:周一夫是九区调查兵团的兵团长。)
郑耿见两位议员相继表态支持,拳头微微攥了一下,心道:
“这下子,我临时调查负责人的位子算是坐稳了。”
对方既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分享了权力,自然会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他临时负责人的位置。
否则,他发出的邀请就是空口白话,毫无效力。
王新发全程冷眼旁观,还未来得及插上话,脸色已然阴沉了几分。
他原本的打算是等郑耿汇报完毕后,立刻以“专业人做专业事”为由,提议撤掉这个越权的机务处专员,将调查权重新夺回,交还给巡捕房。
可万万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难,郑耿就先一步用“联合调查”的名义,把路给堵死了,还拉来了两个帮手。
他现在再开口,势必迎来两位议员的恶感,换作平日,王新发或许不会太过惧怕,依旧会为开口力争。
但今时今日,张德明在一旁虎视眈眈,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他实在不宜再给自己平白树敌,分散力量。
见王新发迟迟没有出声反驳,张德明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淡淡失望,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王新发捕捉到,心里又是一凛,更加确定自己暂时隐忍是正确的选择。
首席议员见无人再开口,遂从善如流般,采纳了郑耿的意见。
他淡淡道:
“郑专员反应迅速,思路清晰,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调查工作就还由你来负总责。
你要充分发挥和协调好巡捕房、缉司和调查兵团三方的力量,形成合力,力求以最快速度找回特派员,平息事态。”
郑耿心头一热,他知道自己通往议员宝座之路的第一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梯子,终于被自己成功地踩住了。
但也仅仅是刚刚踩住,脚尖堪堪触及,远未踩实,更谈不上稳固。
郑耿在心底对自己发狠道:
“通往议员的路,有进无退,我必须一往无前,趁热打铁。
要赶在这些议员彻底察觉出我的狼子野心之前,赶紧把这梯子踩实了,并且尽可能多地向前迈出几步!”
而众所周知,在前进的路上,想要跑的快,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盯住一个目标,向其发起最凶猛的冲锋。
而郑耿选择的目标就是……
而就在郑耿准备发起攻击时,王新发突然开口道:
“首席,我赞同郑耿继续担任负责人,他这些年在机务处勤勤恳恳,能力有目共睹,让他负责这件事还是比较放心的。”
所有人都在听着王新发说话,所有人都在等待他话语里的转折,这种先扬后抑的话术他们都很熟悉。
王新发没令众人失望,果然话锋一转道:
“只不过,郑耿专员毕竟出身机务处,精于统筹协调,但具体到刑侦办案的专业细节,或许并非其专长。
他作为主办人来管理协调全局自然没问题,但是不是也应该为他配备一位得力且专业的副手?
譬如巡捕房的李晌,其人素有神探之名,屡破大案要案,经验丰富,能力出众,在巡捕房内威望也高……”
王新发的这一番话可谓极有水平。
先是表示赞同,认可了首席的决定和郑耿的位置,安抚了两位刚入局的议员。
接着才提出合情合理、完全出于公心的建议,只不过是分走一部分具体的调查执行权而已。
这在权力博弈上,属于常见的大家各让一步的妥协操作。
以他堂堂议员之尊,能对郑耿这样一个专员做出如此“让步”,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和台阶,显得极为友善和顾全大局了。
照常理讲,但凡换个懂得官场进退的人,此刻多半会顺水推舟,认下这个结果。
然而,郑耿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丝毫不给王新发面子,甚至连虚伪的周旋都懒得做,当面就发出了一声嗤笑。
是的,他选择的攻击目标就是王新发议员,其实也不是他选的,而是局势帮他做出的选择。
他冷笑一声,而后看向首席议员道:
“首席议员,我坚决反对王议员的这项提议!”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接图穷匕见:
“因为我现在无法相信王议员,不,应该说,基于我目前了解到的一些情况,我此刻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王新发议员本人,与特派员被掳掠,可能呢存在着某种尚未查明的关联!”
郑耿一开口攻击,便不留退路。
不能说是死亡冲锋,也是贴脸开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