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宝商行的拍卖会一年也开不了几回,好在康大掌门叫蒋青来前便就算好了日子,只消半月工夫便就收得了消息。
这半月期间,康、蒋二人倒也未有虚度。
康大掌门拜访了公府中不少大员,名为陈情宪、云二州近况,实则却是为了做打秋风的事情。
或是因了手头人命颇多,也使得他现今面子颇大,这么一不打招呼突然来临,便连留守凤鸣州的几位大员都不得慢待。
毕竟只按头衔来论,于今的秦国公府之中,除却匡琉亭与费天勤这一人一鸟之外,也无人敢言要比这位武宁侯更尊更贵。
当然康大宝却也晓得分寸,便算面对各曹属吏都未摆过勋戚架子。这对于手上染过巅峰上修性命的仙朝贵戚可算难得。
且也知趣,康大掌门办事时候指缝里溜出来那些赏钱,可要比下头那些穷酸捂出汗来的几点孝敬丰厚许多。
如此一来,兹要是在这些公府各曹主事权限之内,总会与你行些方便。
康大掌门散出去一堆灵珍,各曹主事回来了一沓批条,其中大部皆算得紧俏物什,这结果自是皆大欢喜。
康大宝倒不虞这事情会遭追究,毕竟这各曹主事做账本事,怕要比好些元婴门户的道统还要来得传承有序。
匡琉亭手段多厉,更不消康大掌门来与他们来做提醒。是以既然他们敢给、那康大宝便就敢拿。
这些紧俏物什康大宝一一于公府府库中点过验好,落上自家封签,便就不虞有人取走。待得他与蒋青在万宝商行中将结丹灵物购得过后,便就可再聘些大型商队,用飞舟载回宪州去。
说起来,康襄宜经营商队却也有些本事,但贺德工传下来的商队大略只能比一寻常金丹宗门所辖好上不少。
是以便算康襄宜用命十分,但重明宗暂也还做不成这跨道越州的买卖,照旧还需得大把灵石去请外人来做。
五姥山作为山北道之主,这些年势力却在渐渐萎缩,似赀货这类不关乎宗门存续的买卖,倒是有不少都分润了出去,以安抚辖内这些顶尖的金丹门户。
康大掌门自然对月隐真人这般做法嗤之以鼻,依着前者看来,近些年五姥山声威愈发衰败、固然与其内部青黄不接大有关系。
但月隐真人这位掌舵之人惯会慈悲、放纵过甚,不晓得施以雷霆手段,同样是山北道局势败坏的原因之一。
于今山北道对内对外大部商路都有万兽门这一金丹宗门插手,康大宝于这宗门里头无有熟人,但是一道来与他跑买卖的戚师傅却言储嫣然与万兽门不少上修有些交情。
戚师傅倒未虚言,他甚至都不消康大掌门出面,便就替后者谈了一个殊为划算的价钱,却也有些本事。
康大宝这才与蒋青一道请戚师傅于酒楼吃了一桌上等席面,散场时候,倒还又遇得了一位熟人。
“前辈近来可好?!”
康大掌门才发笑声,正待抱拳行礼还未合拢,那头的三言上人即就忙乎不敢,显是已觉受不起前者之礼。
与那些自视甚高的高门贵胄不同,三言上人一无根无萍的散修,并不觉自己能比得哪个殒在康大宝手头的金丹。
看得出来,自孤鸿子被费家聘去做了供奉教习过后,这老修日子似也无从前那般滋润了。
他这招揽人来听讲法的掮客生意若无个够分量的人来做搭伙,确实难得持久。
不过到底是位金丹,兹要甘愿冒些风险,现下勿论是投到摘星楼还是秦国公府,都不失上宾之礼才是。
但三言上人显然并无此志,是以过得落魄些倒也不甚奇怪。
或因于此,这老修见得康大宝未过多久,便就若有若无地透露了些有意来重明宗内做个客卿长老的意思。
然他或也不晓得康大掌门行事作风,到了也未见得后者接腔,便就也只得故作无有这档子事情,只寻个借口、道声过后再叙,再悻悻别过康大宝与蒋青二人。
不过与三言上人言过一阵过后,却也已离万宝商行拍卖会开始时候颇近。
此时暮色已将凤鸣州的坊市染得柔和,康大宝与蒋青并肩往万宝商行后巷去,脚步从容。
前者前番去过在腾文府万宝商行所开的拍卖会,诸般事宜尽都清楚,便连蜃气屏前的守元阵纹,亦是一般无二。
二人刚至屏前,此地掌柜苏湄和上次于晦明洞府外驾车送客的武宣上修都已立在那里。
这时候倒无有苏湄说话资格,这美妇人只来得及浅浅一笑,便就被迈步上前的武宣上修抢过身位。
这老修皮袍上头的褶皱较比从前要稍显平整些,腰间长鞭亦也比康大宝印象中缠得规整不少。
此时再见得康大掌门,他也不再是前番那般随意点头,反是上前半步、当先拱手,语气中带些亲切味道:
“武宣见过武宁侯。”
“前辈风采已久,晚辈今日再得瞻仰,却是荣幸之至。”康大宝淡笑颔首,眸中金光一闪而过。
上次见得这老修时候康大掌门还未结丹,便就只当其是一寻常上修。
可此番再次见得过后,却才看出其是一不逊于黄米伽师的金丹巅峰修士,说不得还是这万宝商行拍卖会镇场子的几位高修之一,便也未失礼数、揖首拜过。
不过这老修到底是隶属于万宝商行这超然势力的金丹上修,能对康大掌门有些许另眼相看便算难得,总不至于要在面上生些谀色。
武宣上修本来只想再与康大宝客套一阵,便就暂且别过、先入晦明洞府等候。只是待得他再将目光瞟在蒋青身上时候,即就在目中闪过一丝惊色。
“这位小友是裂天剑派弟子?!”
蒋青眼皮一抬,还未开腔,便就听得身侧的康大掌门抢先开口:“前辈或是看错了,这是晚辈师弟蒋青,非是裂天剑派弟子。”
倒也不怪康大宝颇急,盖因裂天剑派现都已是直挂反旗的门户,哪能在这秦国公府辖内背上这层关系。
蒋三爷闻声出列,俛首拜过,却令得武宣上修一面虚扶起来、一面稍有惊诧:
“甲子年前,老夫曾在关东道与裂天剑派洪文上修有过一面之缘。当其时老夫与他论道三日,多少沾得其些许剑理真义。
不想今日见得蒋小友,却才又有些熟悉之感,这才冒昧相问,确是唐突,还请贤昆仲莫要见怪。”
康大宝自拉着蒋青道了声不妨事,随后又道:“有劳苏掌柜开了洞府之门,今番便不劳武宣前辈再送我等一程。”
苏湄浅笑应下,伸出葱指、白玉似的指尖熟稔地注入一缕灵力,众修身前的蜃气屏雾光缓缓分开。
待得康、蒋二人入了洞府漩涡,留在苏湄身侧的武宣上修方才疑声出口:
“苏掌柜,这蒋青是什么来头。他那身剑意虽有不同,但老夫却能笃定,必得了洪文那厮不少剑理真义。
这却是我在其门下那些不成器的弟子里头都难见得的,若是此子真与洪文毫无干系,只靠着外间流传的一些剑理即就进益若此,却真就是”
此时苏湄言起正事,常驻在其面上的那副妩媚神情即就也卸下三分。但听她柔声应道:
“依着弟子们探来的消息,这蒋青却是从康大宝货栏里长起来的师弟不假。说来也是奇怪,重明宗这代弟子确出人物。
除了康大宝与蒋青二人之外,他们那练气师父门下还有一二弟子,其道途虽只一般,但论及战阵本事,却不逊于那些兵家子弟许多,也算不得是个庸碌角色。”
武宣上修听得蒋青确非裂天剑派弟子便算足矣,对苏湄后头的话却无什么兴趣。
但见得他沉吟一阵,随后才言:
“依老夫所见,此子兹要寻到契合灵物,结丹当是一水到渠成之事。你或可关注一二,老夫也不觉他之道途,真就要弱于其师兄。”
苏湄眉宇间生出些意外之色,倒也不是不信这老修所言,只是想到若真如此,兹要是秦国公府不会被迫出西南。
这重明宗将来便会坐拥两位顶尖金丹、康大宝又是外间有名的惯会经营生发、那么重明宗与西南三道地位最次也不该低于两仪宗。
甚至若是匡琉亭真就信重十分,这向来恣意任性的公爷将黄陂道这贫瘠地方尽都交予重明宗来做接收,或也不足为奇。
到了苏湄这等位置,寻常上修自是不放在眼中,但若是蒲红谷、项天行和兰心上修这些人物亲至,却不可同日而语。
万宝商行的掌柜可无一个酒囊饭袋,不会不晓得该与哪些人好好做些生意。
念到此处,苏湄即就出声言道:“前辈放心,苏湄晓得该如何做了。”她言过之后,葱指点过墙上簿册,又在中间加了一物:
“这物什太过冷门,前番还流拍过一回,本来是想过些时候转到关东道去贩售赚些大钱,现下便看看能不能卖个合适价钱吧。”
这头康大宝与蒋青踏入蜃气屏,通道内的灵脉石泛着莹白光泽,壁缝间的凝露草挂着细碎灵光,二人不是头回过来,脚步熟稔,未作停留。
前番二人是从山南道腾文府那道入口而入,然其与山北道凤鸣州、源州入口亦也相通,实则进来的都是晦明洞府这么一处地方。
这番布置可不简单,说不得落成此事的阵师都已极为接近四阶,整个西南三道皆都难寻得一个。
甫一晦明洞府,虚空里头时有时无的雷炁在从前的康大掌门看来是如有毁天灭地之能、还需得武宣驾着瑞麟兽车相护。
此番再见,却只道声寻常,康大宝与蒋三爷从容行过,便就又到了一装潢豪奢、应有尽有的院落。
内中丹器符阵一应所需仍是布置得颇为上乘,直令得荷包都已殷实许多的康大掌门都还难去掉打包携走的念头。
与此同时,这院中亦是灵力充沛得不成样子。
哪怕是康大掌门贵为金丹,都不禁多吸了两口,倒也逗得一旁早早过来伺候的俊俏使女掩嘴轻笑。
一旁的蒋青这才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万宝商行底气多足,若是寻常地方有练气修士该当着金丹上修做如此行径,便是被当场掌毙亦不稀罕。
然这些面容姣好的莺莺燕燕,却还敢笑吟吟地过来拿胸前丰满蹭着康大掌门讨要赏钱,确实稀罕。
这兄弟二人都是有口皆碑的清雅之士,来此又为正事,自是无有心情来做这些节外生枝之事。
康大宝抬手避开凑上前的使女,目光扫过院落正堂悬挂的灵光簿册,指尖一点:“拍卖会何时开始?”
这些使女倒也晓得见人下菜,尽都收了嬉态,推出一人来躬身拜过,袒露一片雪白、柔声回道:“回侯爷,再有半刻钟便开,已备了引路玉符,二位随小的来便是。”
说着递过两枚莹白玉符,触手便觉灵力流转,显是能避过洞府内残余的雷炁。
二人随使女穿过一道雕花木门,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一座悬浮于虚空的圆形拍卖场,场周嵌着数十颗拳头大的月华珠,灵光漫溢,将整个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这万宝商行花了大价钱打造的拍卖之地当真花了不少本钱,只是地面铺着能聚灵的星髓石,每一步都能觉出灵气顺着足底渗入体内,比寻常闭关室还要醇厚三分。
场中已坐了不少修士,见康大宝与蒋青走来,不少人起身拱手。
武宁侯连斩云泽巫尊殿黄米伽师、两仪宗栗云两位大宗掌门,这战绩在公府辖内已算亮眼得很,至少除去那头太过犀利的老鸟之外,便连元婴真人门下弟子亦难比肩。
这名声在山北道早已传开,寻常上修却是不敢怠慢。
使女引着二人往雅室去,包厢内陈设简洁,只一张梨花木桌案,案上摆着本次拍品的缩印灵光图,旁侧注着灵材特性与起拍价。
“大师兄,你看这个。”蒋青指着图中一株青黑灵芝,他语气难得有这般热切时候,康大掌门自是郑重看过一眼,“云岫定纹兰,”
蒋青指尖落在灵光图上那株青黑灵植处,眸中亮意难掩:“云岫定纹兰,旁注写着‘生于云岫灵脉三千丈深处,花瓣凝银纹,可定道基纹路,调和剑修结丹时的剑意燥气’。师兄,这兰正与我契合!”
康大宝俯身细看,图旁小字密密麻麻:“此兰需百年方开一次花,取其花蕊与花茎入药,能缓剑修剑意过锐之弊,防结丹时道基崩裂;若配以剑心草同炼,更能提升一成半结丹成功率,最适中正道基的剑修。”
他颔首道:“确是好物,比前番见的剑脊芝更合你。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拿下。”
不多时,拍卖场钟声响起。
苏湄身着紫袍登上拍卖台,玉锤轻敲木案,清越声响传遍全场:“今番晦明洞府拍卖会,首件拍品,三阶上品灵壤三百六十合!”
话音落,侍女捧上木盒,打开便见褐中泛金的土块,灵气隐隐透出,“此土取自灵脉核心,可改良灵植苑土壤,助高阶灵草扎根,起拍价三百中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少于五十中品灵石!”
“荣泉见了怕是要喜得跳起来,”康大掌门才起念头,台下顿时有动静,一名绿袍老修率先举牌:“三百中品灵石!”
紧接着,康大宝认得的一家金丹宗门之主亦也应声:“三百五十中品灵石!”
价格节节攀升至五百中品灵石时,康大宝这才在雅室中淡淡开口:“六百中品灵石。”
那灵植师抬头望了眼雅室方向,犹豫片刻终究放下号牌。武宁侯既开口,这东西虽也难得,但总也没必要争这口气。
苏湄见状秀眉暗暗蹙起,倒是低估了康大掌门在众修心头是何地位,待得她连喊三声,玉锤落定:“六百中品灵石,成交!”
接下来几件拍品各有侧重,康大宝虽有心动,却也未有势在必得,便就见得其被人拍走。
待场中气氛渐热,苏湄才抬手压了压:“接下来这件拍品,专为剑修而来——百年剑心草十株!”侍女捧上的玉盒中,银白草叶泛着细芒,
“此草能稳固剑意,结丹时可防剑意反噬,起拍价四百中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少于五十中品灵石!”
台下几名自诩剑修的筑基修士登时眼睛一亮,很快有人举牌:“四百五十中品灵石!”“五百中品灵石!”
康大宝见价格涨到六百中品灵石,觉得约么合适,适时开口:“七百中品灵石。”竞价声瞬间停了,先前举牌的散修剑修苦笑一声,财力不够,这便又收起号牌。
苏湄见得康大宝如此识趣,却也满意,只是笑着落锤下来:“七百中品灵石,恭喜武宁侯!”
又过了三件拍品,场中灯光忽然转亮,两名侍女捧着镶金水晶罩缓步上台,罩内青黑灵兰挺拔,花瓣上银纹流转,灵气透过罩子漫出,连雅室中的康大宝都能觉出一股温润剑意。
“诸位久候了,”苏湄声音抬高几分,“千年云岫定纹兰一株”她指尖点向水晶罩,灵光流转间显露出灵兰特性。
“此兰生于东海云岫山灵脉三千丈深处,千年方得一熟,花蕊可定道基纹路,花茎能调和剑修剑意燥气,与剑心草同用,可将结丹成功率再提一成半!起拍价五千中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少于五百中品灵石!”
台下静了一瞬,这物什似是转为某人准备,固然珍惜,但想用的买不起、买不起的未必想用,这便轻而易举被康大掌门收入囊中。
拍卖会散场后,苏湄亲自捧着水晶罩送进雅室,身后侍女还端着锦盒。
“侯爷,这云岫定纹兰已用灵脉水养在温玉盒中,五年之内药性不散。”她将水晶罩递与蒋青,又打开锦盒,里面是枚墨玉令牌,刻着“万宝贵宾”四字。
这美妇人柔声念道:“此牌可在仙朝所有万宝商行享九折之利,若需稀缺灵材,凭牌还能提前三日预留,也算本行对侯爷稍表敬意。”
这待遇可要比康大宝前番在腾文府的时候好上许多,他双手接过令牌,指尖抚过冰凉玉面,这才温声笑道:
“多谢苏掌柜此番照拂,康某感激不尽,往后贵行若有所需,兹要是康某力有所逮,定不做推辞。”
苏湄落得人情,即就告退下去,而康大掌门与蒋青,却也终于到了返往重明宗结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