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要走?!”才从关室步出的费南応,目光落在面前玉面俊彦身上,眸底藏着几分探究。
他眼力不俗,早已看出蒋青丹论已臻圆满,结丹不过是朝夕之事。
筑基时候便能悟透“混元镇霄”剑势的后辈,便是在仙朝勋戚家中一一数过,亦是挑不出来几个的奇才。费南応心中不禁暗忖,待此子成丹之后,锋芒能否压过自家那嫡婿半分。
蒋青听得发问,不做多余解释,只躬身长揖:“晚辈叨扰多日,已承费府诸多照拂,再不敢久留扰前辈清修。”
“可惜,可惜。”费南応坐在蒲团上暗自嗟叹,指尖轻轻敲击膝头,忽然失笑,暗想念道“果如老祖所言,这般人物,便是掷出再多儿女情长,也难用情谊拴住。”
不过须臾间,费南応即就将心思收了回来,再开口时候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小友既心意已决,某便不多挽留。想来以小友天资,结丹不过是道途上的寻常过场,想来不久之后,便能与费某平辈论交了。”
这话已是极高赞誉,蒋青纵然心性刚直,亦不敢受此抬举,只愈发恭谨地再拜一礼。
见得费南応亦不再发交待,只是淡笑拂手,便就拂动云袖,转身踏出费家宅邸,背影挺拔如剑,竟就对此优容款待之所无有半分留恋。
费南応望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巷尽头,面上笑意缓缓敛去,只剩一声轻叹:“这般后生才俊,为何我费家偏偏难出一个?”
颍州费家手握的资源,较之重明宗不知丰厚多少倍,可近些年能成金丹的子弟,竟只有他嫡女费晚晴一人。
且论及道途潜力,费晚晴这一辈的费家子弟,与蒋青相较,差得何止千里。
蒋青天资卓绝是其一,可费家内部沉疴亦难辞其咎.
这些宗老主事们在叶涗老祖尚在时便已各怀心思,若将来老祖仙去,家族怕不是更要陷入内耗?!
这般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费南応收回心绪,将神念重新落回案上那迭露布上。
那是费天勤从山北道传回的告捷文书,字里行间皆是血火厮杀。
他指尖抚过纸页,眼中渐渐凝起坚毅:“正如天勤老祖信中所言,无论九皇子成婴之事结局如何,颍州费家便是将子弟性命尽数洒在这山北道,也绝不能有半分改旗易帜的念头。
今上虽有威望,却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动摇宗室根基,秦国公匡琉亭的前程总归差不了。可若事出意外,真要重现当年“六王争都”的乱局”
费南応心头一沉,想起费叶涗亲笔信中的嘱托:“便是舍了颍州基业,也要助秦国公在西南效仿澜梦宫旧事,与太渊都分庭抗礼,以待将来重夺天命。”
说到底,费家自叶涗老祖以降,从不在意仙朝江山最终归属何人,只求家族子弟能继续追随匡氏,再享百代富贵。
念及此处,费南応不再犹豫,当即传令宣威城留守子弟枕戈待旦,随后转身重回关室。山北道战局紧迫,他唯有争分夺秒精进修为,方能为家族多添一分底气。
蒋青不知费南応心中这番家国谋算,离开费家宅邸后,径直飞往宣威城镇守府。
段云舟听闻消息,忙召集府中僚佐,亲自出府相迎。
此时的宣威城,先前的紧张氛围却已被时光冲淡不少。
街巷间人声鼎沸,摊贩的吆喝声、酒肆的喧哗声交织成一片,连空气中都透着几分烟火气。
往来行人衣着整洁,面上多带笑意,野摊上的灵米、法器摊位前更是人头攒动,显见得城中生民生活已然渐复正常,市面较之先时亦是繁荣了些许。
不过蒋青却不晓得这其中大部功劳,都要算在康大掌门那便宜后人康襄宜身上。
后者担任镇守府协理职司不久,便就开始以宣威城为核心,梳理整个云角州、宪州商路。
从前编管重明宗大小商事的贺德工不过胜得一勤勉做事,以他天资、眼光,能在其兄身故后将这一差遣经营到如此地步,却已能称得奋朽策钝不假。
但饶是如此,贺德工过往数十年辛苦下来,却还不如康襄宜接手过后、认真调度年许所得成果。
至少宣威城几乎都已肉眼可见地变做重明宗手头最为重要的财源,这一点只从叶正文都连发信符过来以为嘉奖便可见得。
不过满心期待的康襄宜,却未在不喜冗杂庶务的蒋三爷面前得了夸赞,后者似是觉察不到这城中繁华变化,只是将段云舟召在身前,再要其余人等尽都退出堂外。
“掌门师兄前番来信,是要我在城中候他,这些日子云舟你便屏退闲人,莫要他们入了镇守府中。”
“是,三师叔祖,云舟知晓。”段云舟恭声应过,蒋青遂也就未再发交待,只是又选了处静室好生修行。
就在段云舟应下蒋青嘱托不过两日光景,宣威城上空便掠来一道遁光,遁光落地时尘土微扬,显出康大宝的身影。
他未应上来拜见的左右修士,只是径直驱入镇守府中。
段云舟近来晓得师祖要亲至,便就暂停修行,只在城主府中钻研起康襄宜近来施政的一众纲领,好生琢磨、汲取养分。
此时他才闻听动静,忙不迭迎了出来,却见得康大掌门与蒋青二人都已把臂立在了庭院之中,即就驻足未动,免得打扰到兄弟二人话述衷肠。
康大宝面上的满意之色毫不掩饰,他实是太希望宗内再出一金丹上修了。从自己背篓中长大的亲师弟如此争气,他又哪有不喜的道理?!
不过甫一见得段云舟迎了出来,他却又和蔼笑道:“当年点将要云舟你做这宣威城镇守时候,汝父还常担忧你理政本事。今番见得,才晓得哪需得他来担心。”
段云舟得了夸赞却也面生赧然,倒不居功,只是俛首拜道:
“云舟不敢当师祖夸赞,好叫师祖晓得,这城中诸般变化,皆是出自康襄宜康前辈一人之手。云舟不过是因了师祖错爱,这才沾光罢了。”
“呵,能得用人便是本事,莫要自谦,”
康大掌门在教导自家徒孙时候,却要少了许多严苛,也不晓得其门下一众弟子见了过后会不会追忆起来、发些感慨。
“自今岁伊始往后两轮,我重明宗升仙大会的规制会再弄得大一些。家族子、仙苗年岁诸般要求皆可放宽。
吸入外门的散修,只要验明出身清白,也不拘习得百艺之人,只要有亮眼之处,那些带艺投师之人亦可入得宗门。
消息一出,往后升仙大会所来之人难免要更良莠不齐,是以诸县主官与宣威城、韩城这两座州中大邑,这筛选事宜,却需得更加认真、莫要慢待。
此外,宗门虽是初定,但诸弟子用命十分,丹器符阵、灵植兽苑一众堂口渐渐皆会有所出产。
其中大部照旧会供给山北以为军需,余下除了宗门自用之外、亦会选些出来放在宣威城贩售。
城中重明小楼除了以此将拍卖会经营好外,还需得尽力招揽身有才具的修真百艺人才。今时不同往日,宗门现在百废待兴,养些有本事的门客、供奉却是有益。
论及规模之盛,宣威城于宪、云二州无出其右,这些事情宣威城镇守府需得供给助力。
云角州各县乡兵已然残破,又兼诸道大乱,境内难免有狼子野心之辈要生事端。宣威城厢军整肃需得紧盯周中风气,邪修匪修皆莫放过。
要晓得,这一十三县风气我足花了近百年时间方才弄干净。但若要坐视放任那些奸贼作恶,或就不消几年便会令得残虐之风卷土重来、不可马虎。
宪州诸县一应主官也渐渐到齐,一应规制皆需得效仿云角州故事。云舟你需得与韩城靳堂律一道做好表率,不久过后,宪州一众主官都需得过来研习。”
康大掌门到底与蒋三爷行事作风不同,前者只在来时路上稍稍掠过几眼,再结合城中所见所得,便就与段云舟理出来了数条亟待去做的事情。
这些事情无一可做轻视,皆乃要务。直令得段云舟只觉重任在肩之下,更是一字不敢漏过、牢记心中。
待得段云舟将上头事情一一应过之后,却就见得康大掌门再开腔问道:“可否有什么事情,需得宗门提供助力?”
前者犹疑一阵,方才言道:“回师祖,弟子晓得宗内不少同门俱都得证道基,然宣威城中却是乏人可用,却不晓得弟子可否请些师兄弟过来相助?!”
“嗯,是有一二十人筑基不假,却还难抵得身殁在阵前的缺额。宗门内里、同样乏人可用。”康大宝言到此处语气一沉,不过却未有将此事情一口回绝,只是发声交待:
“即是如此,你便去与你叶师叔祖求请,要他在善功堂内发些差遣,这样一来,便是未得同门常驻,但也总有些弟子可以过来轮换、好为你差遣。”
段云舟虽未如愿,却也满意十分。
康大掌门现下繁忙若此,能拨冗出来与弟子言几句这些事情便算难得。是以饶是风尘仆仆而来,亦未再与段云舟赘言,只是再发几句关键交待,便就与蒋青一道驾起飞舟往凤鸣州行去。
飞舟穿云破雾,一路疾行绕过战乱之地、直驱凤鸣州城外。
兄弟二人默契十分,后者并不发问,却就晓得康大掌门来此为何,便就一道入城。
这到底是秦国公府所在地方,便是前方战事焦灼十分,这繁华味道却照旧未减许多。
二人未作停留,径直往州城位置最好的万宝商行去。
这商行遍布在仙朝二十七道要害之所,灵材种类之全,却是无人能及。
刚至商行门口,穿青衫的管事笑迎了上来。这番康大掌门上门,较之从前时候,可是得了不少尊重。
那管事面上似是一丝谀色出来,“不想竟是武宁侯亲至,敝行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这客套话固然失了许多新意,值此时候听得却也顺耳,康大宝清楚得很,晓得便是费天勤这老鸟亲来,也未必能在万宝商行拿乔,便就只是开腔问道:
“康某此番前来,或要见得贵行凤鸣州掌柜。”
那青衫管事却也未生诧异,只是笑道:“敝行掌柜刚才已闻得消息,正在雅室相待,还请武宁侯移步城中。”
康大宝颔首应过,才与蒋青迈入商行,却就听得后者密声传道:“掌门师兄,山北道战事正紧,我兄弟二人却还有暇赴此求宝,消息一经传出,会不会遭人诟病?!”
“云角州行营破敌有功、暂行休整是公爷亲许,既是如此,便算有一二长舌之人背后置喙,难不成公爷心意会因此而改?
且放宽心,他最是要这脸面尊严,真要我等上阵,哪会迟疑片刻?!言出法随即是。”
蒋青能想到这一关节便就足令得康大掌门欣慰,二人随青衫管事穿过商行大堂,往二楼雅室去。
廊道两侧挂着水墨山水图,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与楼下的喧嚣隔绝开来。
刚至雅室门口,便见一位身着绛色罗裙的美妇人掀帘而出,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容色温婉,气息却沉稳内敛,显然亦是位经年上修。
“武宁侯大驾光临,妾身苏湄有失远迎。”美妇人对着二人敛衽行礼,表情妩媚十分:“快请进,雅室里备了新沏的古玄道云雾茶,二位尝尝。”
康大宝与蒋青随苏湄入内,待侍女奉茶退下,苏湄才开门见山:“听闻侯爷是为结丹灵材而来?可为身边这位蒋道友?”
“自是为我师弟蒋青。”康大宝指了指身旁的蒋青,“他丹论刚圆满,还请苏掌柜推荐些温和些的灵材,免得结丹时出岔子。”
苏湄目光落在蒋青身上,见他果与传闻中言一般,剑眉星目,周身剑意隐而不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蒋道友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将来定是金丹中的佼佼者。温和些的结丹灵材,妾身倒有几样可荐。”
说罢,苏湄语气尽显自信,不疾不徐从储物袋中取出三个玉盒,一一摆在桌上。
第一个玉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株通体莹白的灵芝,伞盖上泛着淡淡的紫晕:“这是八百载的紫府蕴龙芝,生长在凤鸣山深处的灵脉旁,灵气醇厚,最是适合中正道基。服下后能温养道基,缓缓助修士凝聚金丹,风险极小。”
蒋青凑近一看,只觉灵芝散发出的灵气温和绵长,与自身道基隐隐相合,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意动。康大宝却未急着定夺,问道:“苏掌柜,再看。”
苏湄笑着打开第二个玉盒,里面是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通体呈淡蓝色,触手冰凉:“这是碧水凝丹珠,取自三阶妖兽碧水蚌的内丹,经秘法炼制而成。结丹时握在手中,能稳定灵力波动,还能滋养金丹雏形,与紫府蕴龙芝搭配使用,效果更佳。”
“第三个玉盒里的,是三百年份的月华草。”苏湄继续说道,打开最后一个玉盒,里面是几株银白色的草叶,叶片上还凝着点点星露,“月华草能清心凝神,结丹时服下,可减少心魔滋生。虽不是珍稀灵材,却是结丹时的上乘辅助之物。”
“这结丹灵物于万宝商行而言似也不怎么充足,皆是些寻常货色,”
见得苏湄取出之物莫说与传说中费南応结丹所用的帝岳石相比,便连与栾供奉所用的那枚结金丹都有所不如,康大掌门此行虽是专为掩人耳目而来,但却还是有些不满意。
那惯会洞明人心的美妇人显是觉察到了这份异样,遂就又发言道:“近来战事若何,侯爷却也清楚。不过马上便有一拍卖会要开,上头有些珍物,侯爷当会看重。”
此言一出,苏湄手头冒起本灵光簿册,康大掌门只是浅浅翻阅一阵,即就颔首应下:“既是如此,那康某二人便就等上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