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忽有一日。
迦叶尊者如常踏入静室,正凝神聚气,引那金身佛像之上汇聚的虔诚念力缓缓入体,以滋养自身修为,凝聚“七尺金身”之法身。
然,陡然之间,迦叶只觉一股滞涩污浊之气,悄然混入那原本精纯无瑕的念力洪流之中,猛然逆冲其经脉,势不可挡!
“苦啊!”
迦叶心中大骇,面色骤变,急忙凝神内视。
这一看之下,直吓得他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但见自家那本应澄澈如琉璃、神圣光辉熠熠生辉的“七尺金身”之法身,竟无端生出诸多灰白斑点,犹如美玉蒙尘,金锭掺石,光华瞬间黯淡无光,灵性大减,往昔那神圣庄严之态,已荡然无存。
几乎在同一时刻。
“苦哇!”
阿傩尊者之处亦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显然亦是遭遇了同样变故。
眼见自己的“七尺金身”之法身出现异常。
迦叶与阿傩二人面面相觑,惊惶失措。
当下,他们也顾不得许多,匆匆下山,直奔那庙中,欲急急查看那供奉的金身佛像。
及至庙中。
但见那佛像往日里金光万丈、庄严无比之相,早已不复存在。
原本散发着神圣气息的佛像,今日却成了斑驳陆离的顽石身。
二人再细细端详,但见:
“金箔剥落之处,泥胎草芯显露狰狞之态;宝光黯淡之时,顽石杂质尽现原形。”
前些日子还是金光万丈、庄严无比之相,今日却成了斑驳陆离、顽石之身!
原来,那“点石成金”之术时效已过,幻象消散,被法术强行点化的顽石纷纷现出原形。
有的直接变回石头,有的则与真金黏连一处,难分彼此。
以此等“顽石金”铸造之佛像,驳杂不堪,吸纳之香火念力自然亦不纯净。
迦叶、阿傩以此等驳杂念力修炼金身,无异于饮鸩止渴,不仅修为难有寸进,反使金身根基染上杂质,几近成了“七尺石身”。
往日之苦修,似在这一朝间化为泡影。
初时,迦叶与阿傩二人,尚疑是庙祝心生贪念,私吞香火,以致佛像蒙尘,金身受损。
然经年累月,细细查探之下,方惊觉背后竟有人暗中加害,意在毁其根基。
于迦叶、阿傩二人心中思量,唯有那精通“七十二变”与“点石成金”之术的道门神仙,方有此等手段戏耍于他们,亦唯有彼等,方敢如此胆大妄为。
迦叶与阿傩一番密议,认定此乃道门之人所为,心中愤恨难平。
迦叶气得浑身颤抖,手指那斑驳陆离之佛像,声色俱厉:
“孽障!孽障啊!”
迦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斑驳的佛像,声音凄厉:
“想是何人如此歹毒,坏我金身根基?”
“定是那‘天工阁’的道门妖道,见我佛门昌盛,心生嫉妒,故使此等阴毒手段,欲毁我佛门根基!”
“那‘点石成金’与‘七十二变’,皆是道门不传之秘,非其门人,焉能习得?”
阿傩亦是捶胸顿足,咬牙切齿,恨声言道: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然……然此事若闹大,让世尊知晓我等私下敛财,铸造金像,反招祸端,惹人非议……”
佛家有八戒,需戒除贪嗔痴,以达身心清净之境。
唐僧西行,秉持佛心,一路上对金银视若浮云,仅靠化缘求些斋饭果腹,坚守着出家人的本分与清净。
然而,到了灵山,迦叶、阿傩二人却一反常态,公然向唐僧索要钱财。
唐僧本就一心向佛,两袖清风,哪里拿得出钱财给他们?
有个词叫做“衣钵传人”。
在佛门之中,“衣钵传人”有着特殊而重要的意义。
何为衣?何为钵?
即袈裟和食钵。
佛门将“袈裟和食钵”授予弟子,是为“衣钵之传”,这不仅是物质的传承,更代表着佛法传承的正统性。
正常来说,金蝉子的“食钵”,是要传承给“大弟子孙悟空”的。
但是在《西游记》中,金蝉子到达灵山之后,在灵山佛门圣地,迦叶和阿傩二僧,却无视“衣钵传承”这一传统,把金蝉子这位昔日师兄的“食钵”都索要了去。
其行为之贪婪,令人瞠目结舌。
就连那贪吃好色的猪八戒,在西行路上,虽偶尔会有些小毛病,但一路行来,也仅偷偷摸摸藏了“四钱六分银子”的私房钱。
猪八戒这点微薄的私房钱,与迦叶、阿傩的贪婪索要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也侧面反映出唐僧师徒几人皆是清贫之士。
而迦叶、阿傩身为出家人,本应在西牛贺洲这片佛门净土中,以清净之心修行,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然而,他们却背离了佛门的初衷,做起了生意,大肆敛财,全然不顾佛门清规的约束。
有光存在的地方,就有一定暗的存在。
不然,什么是光呢?
水至清,则无鱼。
在灵山这个庞大的体系中,也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潜规则”。
有些事,大家虽然知道,但是心照不宣,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来佛祖对此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种事若传扬出去,终究有损佛门颜面。
正所谓:
“人要脸,树要皮”。
有个东西叫“脸面”。
脸面是指一个人的面子、尊严和形象。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那大家就尚有一块“遮羞布”可遮掩,可以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与庄重。
三界不是打打杀杀,三界是人情世故。
无论天大的事情,只要大家的脸皮没有撕破,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就像两个高手过招,虽然暗中较劲,但表面上依然客客气气。
然若将此事闹在明面上,则大家脸面上皆不好看。
一旦把脸皮彻底撕破,那就很难办了。
灵山内部是如此,佛门和道门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被别人用假黄金坑害。
阿傩与迦叶,二人心中虽有滔天恨意,然投鼠忌器,不敢大肆声张,也不敢求如来佛祖以慧眼洞察前因后果。
毕竟这个事情“有损脸面”,不能闹到明面上去。
何况,“天工阁”的背后,天庭的那些道门的神仙,也不是软柿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和他们彻底撕破脸,不好办。
阿傩与迦叶,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将这笔账牢牢算在了道门头上,以图来日有机会再行报复。
就如同一盆清澈之水,忽有一摊墨汁倾入。
这墨与水相互融合,水便不再纯净。
那“七尺金身”亦是如此。
真黄金和假黄金相互掺杂,迦叶和阿傩的“七尺金身”竟出现了大量杂质。
那金身中的杂质犹如附骨之疽,若要将其彻底洗练纯净,或重新铸造无瑕金身,所需耗费的真金数量,远超从前十倍、百倍、千倍!
甚至更多!
那“七尺石身”的斑驳景象,如同梦魇一般,日夜鞭策着他们。
二人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需得更多、更多、更多的真金!”
经此一劫,迦叶、阿傩对黄金的渴望与执念,已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为了铸造更多的金身佛像,稀释这些杂质,他们更加疯狂地敛财,为了收敛黄金,无所不用其极。
昔日那点矜持与顾忌,早被这“真假黄金案”燃起的贪欲之火,烧得灰飞烟灭。
此时此刻。
黄眉,这位金蝉子的竞争对手,带着大量的金银珠宝,出现在了阿傩、迦叶的面前,向他们打探关于金蝉子的消息。
阿傩、迦叶二人,为了那金银之物,竟将昔日并肩修行、情谊深厚的金蝉子,将这位“至爱亲朋”、“手足兄弟”,出卖得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在利益的诱惑面前,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师门友谊。
却说那黄眉大王,自阿傩、迦叶二位尊者处,以金银珠玉换得金蝉子之诸般谋划,心中已然洞若观火,明了如镜。
他暗自思量:
“金蝉子这厮,端的狡猾异常!”
“他既已着手网罗天蓬元帅、卷帘大将、西海玉龙三太子之属,又以十世修行苦历千山之计惑人,显是志在必得。”
“正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我黄眉岂能落后?”
“也需寻些臂助,方好与他争这东土传经的正果。”
念及此。
黄眉大王辞了阿傩、迦叶,正寻思谁可做那帮手。
黄眉大王心中念道:
“这观世音菩萨所言,确有道理。”
“南赡部洲之人,多信仰龙神。”
“其中人族皇帝,更是直接自称为‘真龙天子’,以显尊贵。”
“金蝉子既然要寻西海龙族相助,我亦需找个龙族之士,助我传经,方可不落下风。”
正思量间,耳畔忽闻三声钟响,悠扬宏大:
“铛、铛、铛!”
其声洪大清越,如龙吟狮吼,自灵山深处悠悠传来,涤荡心神,扫除尘虑。
此乃“金刚般若钟”之妙音,一响能醒痴顽,二响可破魔障,三响通明三世因果,端的是一件佛门重器。
黄眉大王闻声,面上黄眉倒竖,眼中精光一闪:
“妙哉!险些忘了这位‘司钟官’贤弟!”
“他亦是正统龙种,实力不俗,可助我成事。”
“更兼他身负血仇,岂非正是我黄眉的一着好棋?”
其心中计较已定,便驾起一阵黄风,循着那钟声,径向灵山钟楼而去,意欲寻那“灵山司钟官”贤弟,共谋大计。
泾河龙王敖渊的第五子,为“徒劳龙”。
即小鼍龙的五哥。
徒劳龙长久以来皆驻扎于灵山,肩负“灵山司钟官”之重任。
有一个词叫“晨钟暮磬”,亦称“晨钟暮鼓”。
晨钟暮磬,此乃佛寺之常规仪轨。
晨起,寺庙钟声悠悠,唤醒世间沉睡之灵。
暮至,寺庙磬音袅袅,送别日间纷扰之尘。
宋代宋祁曾有诗云:
“‘晨钟暮磬’无时歇,翠竹黄花相间明。”
而宋代诗人陆游亦留下诗句:
“百年鼎鼎世共悲,‘晨钟暮鼓’无休时。”
徒劳龙为灵山“司钟官”,在“灵山敲钟”的。
黄眉是弥勒佛座下“司磬童子”,为“弥勒佛敲磬”的。
徒劳龙是敲钟的。
黄眉是敲磬的。
徒劳龙与黄眉职责相近,在灵山的大型法事之中,常需钟磬齐鸣。
如《西游记》中,在描绘黄眉大王的小雷音寺之时,曾道:
“忽见祥光蔼蔼,彩雾纷纷,有一所楼台殿阁,隐隐的‘钟磬’悠扬。”
“楼台突兀门迎嶂,‘钟磬’虚徐声韵长。”
徒劳龙司钟,黄眉敲磬,二人同步操作法器,配合默契,久而久之,便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徒劳龙和黄眉,两个人自然认识,而且关系很不错。
徒劳龙,也算得上是黄眉为数不多的好友了。
只不过,徒劳龙身为灵山“司钟官”,事务繁忙,每日皆需按时撞钟,不得有丝毫懈怠。
而黄眉作为弥勒佛座下童子,直接听命于弥勒佛,只需在弥勒佛宫中司磬,相对而言,自由些许。
而弥勒佛虽然有自己的道场,但是也长期居于灵山。
比如:
如来佛祖降伏金翅大鹏雕之时,便是过去、未来、现在三尊佛一同前往。
而弥勒佛降伏黄眉大王后,别了孙悟空,亦是驾祥云径转极乐世界。
于是。
黄眉直接往灵山的钟楼而去,在钟楼找到了徒劳龙。
徒劳龙身为灵山“司钟官”,每日撞钟,其职责虽看似平常,却实乃佛门法事中不可或缺之一环。
他本事非凡,神通不弱于一些四海龙族。
要知道,卷帘大将随唐僧西行取经,历经重重磨难,最终也不过混了个“金身罗汉”之位。
西海玉龙三太子敖烈,驮负唐僧西行取经,又驮负佛经前往东土,一路饱经风霜,最后在灵山也仅得了个“八部天龙马菩萨”之职。
这个“八部天龙马菩萨”是干什么的呢?
在《西游记》的大结局,白龙马打个展身,即退了毛皮,换了头角,浑身上长起金鳞,腮颔下生出银须,一身瑞气,四爪祥云,飞出化龙池,盘绕在山门里擎天华表柱上。
说白了。
西海玉龙三太子敖烈,最后化作灵山山门里擎天华表柱上的盘柱之龙。
白龙马在灵山的山门上,“盘柱子”去了。
而徒劳龙,在西行取经之前,便已稳坐灵山“司钟官”之位。
换句话说:
“在白龙马进入‘灵山体制’之前,徒劳龙就已经进入‘灵山体制’之内了。”
可见徒劳龙的能力与机缘,皆是不凡。
却说灵山胜境,大雷音寺钟楼之上。
但见:
“琉璃瓦映日生辉,紫金梁盘龙吐瑞。”
“八面玲珑开宝阙,九重瑞霭护禅扉。”
那一口“金刚般若钟”,高悬在朱漆雕梁之下,其非铜非铁,非金非玉,乃是西方功德池底一块先天奇异矿石,蒙如来佛祖以大法力点化,又受亿万载香火念力浸染而成。
钟体上,镂刻着《金刚经》全文,梵文密布,金光流转,隐隐有佛光透出。钟下一人,正是灵山司钟官。
此钟一响,声传三千世界,能醒痴顽,能破魔障,能通三世因果,端的是灵山重器,佛门至宝。
而司钟官者,非是凡僧,乃是那泾河龙王敖渊的第五子,名唤“徒劳龙”。
此龙生得非凡,正是:
“金鳞耀日映祥云,玉爪悬空扣梵音。颔下银须飘瑞霭,眉间慧眼照乾坤。”
“本是江河翻浪主,今为灵山撞钟人。”
徒劳龙奉佛祖法旨,专司此职,晨昏定省,不敢有丝毫懈怠。
每每敲响晨钟,洪音浩荡,震得灵山七十二峰松涛应和,引得八部天龙、诸佛菩萨齐诵真言;暮鼓一响,则余韵悠长,让万千比丘、罗汉沙弥心归寂静,参禅入定。
徒劳龙为“灵山司钟之龙”,其职虽显赫,却似那磨坊老骥,周而复始,难得寸进之功。
故名“徒劳龙”。
这一日。
徒劳龙刚敲罢午时三刻的“解厄钟”,余音尚在云海间缭绕,荡开三千烦恼,惊醒无数迷梦。
他独立钟楼,凭栏远眺,一双龙目含悲带戚,直勾勾望向东方那云海苍茫处,愁云惨淡,锁住眉峰。
手中紧攥着西海传来的家书,字字泣血,诉说着老父泾河龙王敖渊蒙冤受戮、葬身荒崖的噩耗,以及幼弟小鼍龙在西海与道门八仙缠斗的凶险。
他身为泾河龙王之子,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故地,为父雪耻,助弟脱困。
奈何身负司钟重任,灵山戒律森严。
他前番向如来佛祖告假归家祭祀,竟未蒙恩准。
因此。
他只得将满腔悲愤,尽数化作那沉重悠扬的钟声。
徒劳龙敲完钟后,正坐在钟楼上发呆,一脸悲伤,如丧考妣。
“哎……”
徒劳龙正自嗟叹,忽闻身后一阵风袭来,伴随着几声轻快的脚步。
徒劳龙回身看时,却见一个蓬头垢面、黄眉倒竖、腰系狼牙棒的头陀,已笑嘻嘻地站在了身后,不是那弥勒佛祖座前的司磬童子黄眉,又是哪个?
“咦?徒劳龙贤弟!”
黄眉故作惊讶,大步上前,一把搂住徒劳龙的肩膀,亲热道:
“你缘何在此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莫非是嫌这灵山钟楼清冷,比不得你那泾河龙宫的水晶宫逍遥自在?”
“还是嫌这撞钟的差事,枯淡无味,消磨了你的英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