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亲自到张峦府上探病。
结果不出所料,被门子一口回绝了。
没见到张峦的人不说,还被告知最好近期不要再次前来。
“我家老爷说,等他病好了,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常顺负责招呼李孜省,张家人一个都没露面。
李孜省嚷嚷道:“我是来探病的……等回头来瞻病都好了,再登门有何意义?等等……他不是伤了吗?怎会是病了?”
他心中那叫一个恼火。
看看,连张家的门子都开始敷衍我了。
我这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吗?
庞顷插话:“这位,要是合适的话,麻烦告知一下二公子,见他也一样。”
显然庞顷知道老张家的内部情况。
看起来在外应付场面事的是张峦,但家里真正说了算数的还得是张延龄,至少在决策方面,张峦基本不怎么管,全都丢给了小儿子。
常顺道:“不好意思,今天府上有重要的事,二公子不能出来见客……两位请回吧。告罪了!”
“我……”
李孜省很生气。
但他不想在人前发作。
张府现在已是朝中焦点所在,要是被人知晓他在这里撒泼,那不人人都知道他跟张峦闹掰了?
要是连张峦都不帮他了,那他立即就将面临墙倒众人推的惨痛局面。
常顺目送李孜省一行离开。
随后进去,找到张延龄,把事情详细告知,他的观察很细致,就连李孜省的一些细微反应,也如实相告。
张延龄笑道:“干得不错,你说的这些对我帮助很大……好了,你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先回门房当差吧。”
“小的这就去。”
常顺点头哈腰告退。
此时门里传来张峦的声音:“外边怎么那么吵?什么事啊?”
张延龄迈步跨过门槛,随口应道:“哦,没什么大事……乃李孜省带着庞管家前来探病,让我叫人给挡在门外了,并告知他这几日不许再来。”
“啥?哎哟!”
张峦一听,心下着急,瞬间又牵扯到腿上的伤处。
此时他的腿被张延龄找人用绳子挂在了床棱上,外面除了加上护板,还添加了一些别的措施,让他不能乱动。
张延龄责备道:“刚受伤,这就坐不住了?”
张峦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嘴里犹自不忘数落:“你不让李孜省来见我,可是想让我彻底跟他断绝关系?吾儿啊,咱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恩?什么恩?”
张延龄看着便宜老爹,连珠炮般问道,“你是说他帮姐姐应选太子妃?还是说之前他送给你的那些礼物?还有送给咱们家的房子?这些不都是利益交换吗?怎么能算恩情呢?”
“我……”
张峦仔细一琢磨也是。
之前总觉得我欠李孜省点儿什么,但听儿子这一说,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跟李孜省间乃两不相亏。
“就算没恩,但咱做人总还是要讲点儿情谊吧?无论李孜省怎样,对为父那是真的不错,再说人家前来探病,你把人拒之门外算几个意思?”
张峦语气已没有先前那么着急了。
张延龄道:“爹,我且问你,这两日李孜省上朝了吗?”
“没有啊。”
张峦摇头道,“称病在家呢,据说是在避嫌。”
“既然称病不出,为啥一听说你受伤,他就屁颠屁颠跑来探望呢?”
张延龄继续问道。
“这……”
张峦一时哑口无言。
张延龄冷笑不已,笃定地道:“别人来都是慰问你,唯独他是来试探,想知道你是真受伤还是诈伤。”
“诈伤?有那必要吗?”
张峦不悦道,“我是在人前摔的,有那么多人亲眼目睹,焉能做得了假?”
“没用的,别人看来,你是没理由诈伤的,虽然你在朝中刚起步,却一步就到巅峰状态,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怎舍得暂离朝堂呢?但李孜省不一样啊……你这边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想,你是不是在针对他。”
张延龄循循善诱,总算把张峦的情绪给稳住了。
张峦仔细思忖后,皱眉道:“为父听懂了,你小子挺阴损的啊……李孜省怕我诈伤,不肯出面帮他,你就真不让他来见,让他觉得自己的揣测是对的……你这是故意针对他吗?”
张延龄笑着夸奖:“我说了那么多,爹你总算开窍了。”
“狗屁!”
张峦骂骂咧咧,“成天守着你这只小狐狸,为父早就惹了一身骚……”
张延龄皱眉不已,道:“爹,你这比喻可不恰当,咱们家是狐狸窝吗?”
张峦道:“儿啊,你让李孜省觉得我是在针对他,有何用意?为啥整这么邪乎,连我受个伤都要利用起来?”
张延龄正色道:“爹,你说说看,现在是以什么心态跟李孜省相处的?我是说,你是把他当成朋友,还是盟友?再或是同一条船上可以共同进退的伙伴,再或是互相利用的宿敌?”
“我……我把他当朋友。”
张峦诚恳地道,“做人不都这样吗?既然有心结交,就应该做到推心置腹……李孜省对我不错,我就回报于他,难道当他是朋友也有错?别论朝事,就以他跟我的私交来说,我这么选有错吗?”
张延龄摇头道:“爹,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李孜省之所以把你当朋友,是因为你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最开始是你堪破天机的能力,后来是你身为东宫太子岳父的身份,而现在则需要你做他的靠山,保他平安落地。”
张峦道:“哦,你是说,他一直在利用我……但不好这么说吧,这世间难道就没友情可言?”
张延龄显得很严肃:“你要不要跟李孜省交朋友,我管不着,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以前你巴结他,靠他的关系上位,或者获得一些政治资源,算是互相利用。但现在嘛……情况完全不同了,只能是他来求你,畏惧你,并且不计一切代价追随你的步伐,听从你的吩咐办事……这才是他的立身之道。”
“啥?”
张峦更为惊讶。
张延龄道:“以前你们一个地位高,一个能力强,可以形成互补,各取所需。”
“嘿,你说为父能力强?儿啊,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你老实说,我能力真比得上李孜省?”
张峦一副我就是个草包,你别骗我的神色。
张延龄道:“预测地动,李孜省行吗?斗梁芳,李孜省敢亲自出马吗?给先皇治病,他有能力获得先皇信任吗?这些不都是父亲之前所展现出来的能力?”
“啊!?”
张峦一时错愕,随即好似明白什么,点头道,“听你这一说,还真是……”
张延龄再道:“之前他利用你上位,而你则倚仗他的权势在朝中立足,但现在不需要了。如今你不但能力比他强,地位还比他高,你已经不需要他任何资源了……”
张峦连忙摆手:“不行啊,为父在朝经验尚浅,尤其是某些事……”
张延龄道:“爹,你别提那些事了……你要是想得到他手里的资源和渠道,那你就要让他觉得,他已经没什么值得你重视的了,自然就会想尽办法来巴结你,把他的资源通通交给你,这样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啊……这都行?”
张峦继续惊讶。
张延龄叹道:“之前李孜省发现你不思进取,居然敢给你甩脸色,故意冷落你,这说明他还是想以之前的方式与你相处。
“但现实明摆着,他根本就没有认清楚形势,这次你受伤,我就故意晾着他,让他感受到危机。
“这人啊,一旦觉得大难临头,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寻求帮助,而你就是他必须要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且你并不是要放弃他,该帮还是可以帮,唯独得让他把心态摆正,同时让他明白,以后一切都要听你的,让他心甘情愿听从你的吩咐做事。
“只有这样,他才有在新朝立足的资格!”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来瞻果然是诈伤……”
李孜省回到家中,面如死灰坐在那儿,越想越害怕,整个人就像被抽走魂魄一般。
庞顷皱眉,问道:“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毕竟张来瞻是在上朝路上伤的,很多人亲眼所见,要真是诈伤,他没道理把事情弄得这么敷衍吧?”
“哼哼!”
李孜省冷着脸道,“你不知道张来瞻能掐会算吗?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上朝时会受伤,故意不躲避呢?
“都说这天机不可泄露,同样命中注定的事情也最好不违背……他要是适当地受点伤,就有借口避开我,隔岸观火坐等我垮台……”
庞顷劝解道:“道爷,赶紧收收……知道您觉得张来瞻本事大,但也没必要把他当神仙吧?”
李孜省一把将手里的杯子摔到地上,怒斥道:“那你倒是说说看,眼下咱该如何?满朝都是参劾我的声音,人人皆曰可杀,都已经快震耳欲聋了……难道你听不到吗?”
庞顷苦笑道:“那您想怎么样?要不主动请辞,告老还乡?”
“现在我走得了吗?”
李孜省形容惨淡,“曾经多少人因我而颠沛流离,多少人因我而家破人亡?我要是失去权势,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或许我前脚刚走出京城,后脚别人就会去告御状,皇帝拗不过群臣鼓噪,恐怕很快就会派人去把我抓回来,像捏死只小蚂蚁般那般轻松写意!”
“那您还说……”
庞顷很无语。
我说的不管用,你倒是说个管用的出来啊?
李孜省站起身:“我总觉得,张来瞻表现得还不够坚决,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怎可能眼睁睁看着我死而不加理会呢?只是他现在没办法!但他和他儿子,还有你我,再加上那么多想以我求存之人,联合起来真就想不出办法么?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来瞻重新坚定帮我的决心和勇气,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