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咱们可真有缘啊…”
弄清老者身份,李衍脸上露出笑容。
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的时候朝夕相处,很可能暗含杀机,也有的时候只是碰个面,却能一见如故。
所谓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虽然当时双方都蒙着面,但这老者俗世奇人的气度,路见不平的风采,都令李衍非常欣赏。
“老朽也没想到,这么快又会见面。”
这老者脸色惨白,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方才你刚进门,老朽便听到了声音,所以才让梁道友前去邀请。”
原来如此…
李衍听罢,瞬间了然。
这位梨园行前辈,觉醒的是耳神通。
想到这儿,李衍又微笑问道:“既然有缘,前辈的大名,总该告诉晚辈了吧。”
“都是老黄历了。”
老者微微摇头,“老朽司徒博。”
司徒博?
李衍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不过江湖之大,神州广袤,无名奇人众多,没听过也很正常。
李衍没有细问,看向对方身躯,闻了一下,皱眉道:“好厉害的毒,已侵入五脏,前辈中了谁的暗算?”
这梨园行老前辈司徒博道行高深,一看也是江湖经验丰富,必然是中了暗算。
“还不是识人不明!”
旁边的梁玉忽然冷声开口。
司徒博闻言,脸色一暗,摇头道:“没错,老朽就是老来昏聩,铸下大错。”
见李衍疑惑,司徒博解释道:“老朽这一脉,虽是梨园行,实则来路不正。”
“你可知江左邪道?”
“当然。”
李衍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江左邪道,他当然知道。
三国时,东吴朱桓家发现飞头獠,朱家有一脉自此开始研究各种邪术,加之当时战乱,逐渐壮大,成为赫赫有名的江左邪道。
造畜、画皮…诸多邪法都与他们有关。
甚至赵长生也出自这一族。
司徒博叹了口气,“当年江左邪道祸乱天下,被正道剿灭,但各种邪术也流散四方。”
“老朽祖上得了一些,加上天资聪慧,结合梨园传承,研究出《百相谱》秘法,唐末动乱时,也曾被人称为宗师,可惜后来踏入邪道。”
“传到老朽这一辈,算是能守得住本心,没有胡作非为,与梁道友几人游历天下,得了个诨号,叫‘竹林六闲’。”
“原来如此,久仰大名!”
李衍面露惊喜,对着二人拱手。
这个名字,他还真听过。
他们“十二元辰”是游仙队伍,这习俗非常古老,历朝历代都有,甚至还诞生出大名鼎鼎的“游仙辞”。
有些已名扬天下,有些淹没在历史中。
“竹林六闲”便是其中之一,和“鬼戏班”同时代,名气却小了许多。
李衍还是调查“鬼戏班”情报时得知。
江湖传闻,“竹林六闲”道行高深,都自称旁门闲人,擅长的也都是戏、茶、琴、棋、书、画这些东西,算是风尘奇侠。
司徒博见状,也是有些诧异,摇头道:“想不到如今,还有人记得我们。”
说罢,继续开口道:“我等意气相投,虽然江湖上闯出些名气,但终究是旁门小道,随着年纪变大,便纷纷退隐。”
“不怕小友笑话,当时‘鬼戏班’肆虐,老朽有一胞弟,心术不正加入了其中。”
“他远比老朽更有资质,可惜自作孽,终究是被正道剿灭,只留下一名遗孤。”
“老朽不忍心,便将那孩子救了出来,养在身边,从小教导,平日里也算心善,谁知这小子竟贪图富贵,得知他父亲事,暗中又与‘鬼戏班’联络…”
李衍微愣,“那人可叫谢三殃?”
司徒博摇头道:“非也,他叫司徒千。”
“老朽已经查出,如今的‘鬼戏班’,生旦净末丑,各有位子,不少妖人争夺,若有人死了,下一个便会上位。”
“司徒千已成如今‘持令武生’,‘谢三殃’与其臭味相投,被传授了秘法。”
“老朽也是听闻,‘谢三殃’已死在你们手中,这才冒昧相邀。”
李衍面色变得凝重,“前辈从何得知?”
他知道鬼戏班重新崛起,必然更加难缠,内部组织信息,也已从血鹦鹉口中问出。
让他意外的是,他们杀了鬼戏班几人的事,短短时间内,竟然已被这么多人知道。
“从王府传出的消息。”
旁边梁玉忽然开口,沉声道:“蜀王病重,王府也变得混乱,有几名供奉眼见不妙告辞,这些事就是从他们口中传出。”
“原来如此…”
李衍点了点头,看向司徒博,“前辈应该就是被司徒千所害吧,是要晚辈帮你清理门户?”
“没错。”
司徒博叹了口气,沉声道:“谢三殃乃是司徒千狗腿,那逆徒必然找你复仇。”
“老朽这一脉出身不正,修炼若出了岔子,往往会被邪气侵染,泯灭人性。”
“那逆徒该死,但更关键的是一件宝物。”
“戏班乃娱神祭祀,当年我那先祖,练出一件宝物叫‘幽冥戏台’,里面镇压了不少恶鬼,一旦放出,便是生灵涂炭。”
“老朽本想毁了此宝,但此物用了秘法,以妖眚驱动,贸然毁掉麻烦更大,只能镇压。”
“前些日子,这恶徒突然偷袭,将老朽打伤,还抢走了‘幽冥戏台’,怕是要干什么大事…”
鬼戏班竟然已来了成都!
李衍听到这消息,也很吃惊。
还有妖眚之炁!
李衍心中一动,将那破脸谱取了出来,“前辈看看,是否与此有关?”
“这是谢三殃的?”
司徒博一看,眼中再次升起怒火,“这逆徒,果然已将此法传出!”
“这个是禁术,凡人难以承受,反噬严重,用上两次就会化为妖邪,那逆徒应该是故意泄露,拿谢三殃试水。”
“可以。”
李衍毫不犹豫,点头答应道:“我等已与鬼戏班结仇,无需前辈提醒,也与他们水火不容。”
“若发现此邪宝,肯定夺回!”
旁边的梁玉见他爽快答应,也是脸色稍缓,沉声道:“确实是少年英才。”
“我等虽然隐退,但都是生死之交,不会坐视,其他几人得到消息,正在往成都赶,约莫正月十五就能全部到达。”
“鬼戏班来势汹汹,人手众多,算是我等共同仇敌,我们这些老家伙,想和你们十二元辰联合,共同应对,你看如何?”
“那敢情好!”
李衍闻言,顿时心中欢喜。
正如其所说,鬼戏班真不好对付,一个小队,就差点让他们损失惨重,更别说还有蜀王府。
十二元辰刚成立,沙里飞等人实力尚弱,但有了这几名老前辈相助,就能与其过过手。
还有,程家的明山子也能招呼一声,请青城山出手,只要找到鬼戏班,就让他们葬身成都!
梁玉对这结果,显然也很满意,沉声道:“这个茶馆,乃当年我无意中开办,藏身幕后隐居,成都府知道者甚少。”
“陆掌柜为人精明,成都府各方势力都能打交道,也收集了不少情报,你若需要帮助,可直接来找他。”
“‘鬼戏班’如今不知藏在何处,但必然与蜀王府有联络,只是蜀王病重昏厥,不知现在是与谁联络。”
“你若找到线索,千万别轻举妄动,等我们几个老东西都到齐了,再动手不迟。”
“前辈说的是。”
出了茶馆,已是夜幕降临。
风声呼啸,毛毛细雪从夜空落下。
毕竟是临近年关,白天热闹,但到了晚上,街面上不少店铺已经关门,只有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晃。
李衍茶馆后门出来,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带上斗笠,向着城北而去。
他心情不错,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成都府波诡云谲,局势复杂,还有“拜龙教”、“鬼戏班”等势力潜伏。
但这世间有邪就有正。
联合各方势力,未必就怕了他们。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抽丝剥茧,将眼前迷雾拨开,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他身上也有两个任务。
一是来自阴司,抓捕拜龙教主“狼吾”。
二是来自雷府,镇杀天人“李文渊”。
而“鬼戏班”,已经和他们结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做过一场。
还有“龙女”祭祀,二郎真君之劫。
李衍脑中已大致形成个轮廓,这些事看似复杂,但都与蜀王府有关…
想到这儿,他加快脚步,暗劲爆发,好似鬼魅一般,在漆黑暗巷中穿梭。
夜晚街上人少,更利于赶路。
没过多久,他便赶到了城北。
成都府的结构,乃是三环状。
最中央是蜀王府,外围东西南北四城,各有特色,最外面则是几座瓮城以及建在城外的小村。
东南西北城,各有特色。
南城寺庙道观众多,也是城隍庙所在。
为防御西边,成都府衙门、还有几个卫所,都设立在西城,往来官宦居多。
东城三教九流汇聚。
至于北城,则大多为达官显贵,豪绅云集,布政使司衙门,也坐落于此。
因此到了北城,街道明显变得宽阔,整齐的青石板又覆上一层白雪,街道店铺更为奢华,周围也全是各种深宅大院。
“梆——梆梆!”
“寒潮来袭,小心火烛!”
打更人敲着铜锣从街上走过。
远处,还有一队举着火把的士兵巡逻。
富贵人家居住的地方,警卫自然更多。
暗巷之中,李衍左右穿行,借着神通,能提前避过巡逻士兵,而龙蛇牌,也能让他隐藏气息。
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座大宅外。
只见这宅子门前有水渠,周围种着细竹,高耸门房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写着大大的“徐”字。
梁玉给的线索,金银铺子火堆中,找到茶带,乃蜀王府长史徐永清所购。
这里,正是徐府。
藩王府长史,乃是王府核心幕僚,总管所有属官,包括理正、典簿、奉祠等。
王府财政、礼仪、文书及日常事务,都归其管理,通俗点说,就是行政总管。
蜀王府的事,对方必然知之甚多。
出现在金银铺子,本身就疑点重重。
说不定,对方就是隐藏在王府的妖人!
想到这儿,李衍当即掐动阳诀,深深吸了口气,随后侧耳倾听。
“吼——!”
几乎是瞬间,耳边响起一声怒吼。
但见徐府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周围竟刮起旋风,卷动飞雪翻涌,随后才缓缓落下。
幸亏大门紧闭,没人发现此异象。
“好宝贝!”
李衍吃了一惊,暗自惊讶。
这个世界有玄门力量,邪祟也不是虚妄,因此很多富贵人家,都会请来镇宅之物。
但眼前这石狮子却非比寻常。
以他的能力,普通镇宅之物根本不管用,而这两对石狮子,却能发现,着实不凡。
再仔细看,石狮子年头不短,估摸着是什么高人所制,帮人看家护院许久,已生出灵性。
李衍自然不惧。
这东西他能轻松打碎,但要想借术法无声无息侵入,却难以做到。
他眼咕噜一转,迅速来到围墙下,纵身一跃,用手抓着墙沿,翻身跃入其中。
墙后面乃是花园,刚一落地,李衍便再次发力,无声无息潜腾空而起,好似壁虎一般,贴在假山后方。
下一刻,便有三名汉子手持灯笼,牵着猛犬经过,皆太阳穴微鼓。
“咕噜噜!”
猛犬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停下。
“是谁?”
一名汉子沉声询问。
随后,他缓缓抽刀,在花园里找了半圈,见没发现什么,才折身返回。
“师兄,你太紧张了吧,这大过年的…”
“胡说什么!”
“人家花了重金,咱们就不能砸招牌…”
二人低声交谈,走向其他院子。
假山后方,水雾升腾,李衍身影缓缓出现,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这两个汉子,一看就是吃挂子饭的,听其意思,还是最近才雇佣。
这徐永清,绝对有问题。
想到这儿,李衍纵身一跃,躲入暗处,小心翼翼顺着墙角行走。
离开花园,很快来到一座院子。
这院子不大,位于西侧,通常来说,是府中旁支或客人居住。
李衍看了一眼,就准备离开。
然而,屋内却忽然传来个冷漠的声音。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进屋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