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在威胁我。”
罗海坐在藤椅上,目光冷冽。
此刻他在西宁侯面前展露的态度,和谢玄衣面前截然不同。
抵达十豪这种层次,已经和凡俗截然不同。
朱拱位列七侯,坐镇西宁城,乃是一方诸侯……但在罗海眼中,朱拱这样的人物,杀了便杀了。
太子那边,最多道个歉。
事情便就过去了。
朱拱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他叩拜在地,低下头来,不敢再多说一字。
“今夜之后,我不要再看到朱硕。”
罗海皱眉说道:“他对我弟子做的那些事……真让人恶心。西宁侯府怎么出了这么一个令人作呕的东西?”
“您……弟子?”
姚叔,朱拱,听到这都愣了一下。
他们顿时明白罗海此刻出现在侯府的原因了——
参悟灭之道则后,谢月莹被这位新晋十豪收入座下,成为了一刀宗的弟子。
如此一来。
消息的确是该保密。
抱月楼的变故,西宁这边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
罗海的要求,却是超出了二人意料。
这是要……朱硕死?
姚叔反应迅速,他知道此时此刻,侯府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于是连忙应道:“……是,大人!”
罗海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子,就要离开。
“大人!”
便在此时,朱拱咬牙上前,哀声求饶说道:“我只这一位侄子,可否高抬贵手,留其一条性命?我必定严惩,重重责罚!”
罗海停住脚步。
他微微回头,却只露半张面孔。
此刻的罗海,眼神极其冷漠,他没有开口,仅仅凭借一道眼神,便让朱拱神色苍白地跌坐回去……
西宁城,在罗海这种强者面前,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要朱硕死。
朱硕必须死。
翌日。
罕见天晴,西宁城北,人流攒动。
谢玄衣以众生相改变面容,混在人群中,向城外走去。跟随货船“偷渡”来到离国之后,西宁城只是第一站,他此行目的地乃是陈翀镇守的悬北关……参破妖国那位“谋士”的布局意图之后,他准备在崇州行走一段时日,观察离国北境的妖气变动,确认对方的真正落子点。
如果没猜错。
离国即将迎来一拨巨大妖潮。
如果没有防备,这场妖潮很可能会直接夺去半座崇州……甲子前的那场饮鸩之战,大褚北郡沦为棋盘,时过境迁,如今换做离国即将沦为下一座主战战场。对于这般恶劣情势,目前离国朝堂还无人察觉,太子将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内斗夺权之上。九皇子那边只有招架之力,即便意识到了困境,也无法改变什么。
这种情况下,需要一个外来者“破局”。
谢玄衣此次东行,便要成为这个破局人。
“你听说了么!”
“昨夜西宁侯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人潮之中,有人轻声低语。
“什么大事?”
“西宁侯的侄子……酗酒过度,不治身亡……”
“啧,真是苍天开眼!这小王八蛋仗着权势,强抢民女,前阵子还逼得一户人家自缢……”
这消息,愈传愈广。
谢玄衣未曾动用神念,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神色不变,继续赶路。
朱硕死了?
昨夜与罗海分别之后,谢玄衣便不再去管谢月莹之事……虽然与罗海只有一面之缘,但他了解这位“一刀宗少主”的行事风格,这家伙相当靠谱,既是答应了要给自己善后,那么抱月楼该背的锅,自然会背得干干净净。
很显然,朱硕的死,正是出自罗海手笔。
这家伙必定在自己离开后,亲自去了一趟侯府。以罗海性格,定是看不惯朱硕的……亲去侯府,自然是要取其性命了。
谢玄衣从看到“朱硕”的第一眼起,便猜到了这家伙的结局。
这种渣滓,死得正好。
如今来看。
自己不用再担心抱月楼之案,会引起纳兰玄策的觉察,接下来只需离开西宁城,低调进入悬北关即可。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
谢玄衣从西宁城北上,乘车向悬北关驰去。
他没有驭剑,彻底隐去了身上气机,路上遭遇了两次钩钳师检查,被链接铁幕的探查法器扫过……也并未任何异样。这趟入关倒是让谢玄衣想起了刚从玉珠镇苏醒的旅程,那个时候他身上修为尽失,本命飞剑还遗落在北海,一路奔行去往青州,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则截然不同。
别说拦路检查的钩钳师,只有筑基境,驭气境。
就算遇到阴神拦路,也不会看出一丝一毫破绽。
西宁城富饶,悬北关贫瘠,两座城关相距不算太远,约莫四五百里,在符箓加持下,两天一夜便抵达终点。
临近悬北关,已是夜幕降临。
远远看去,那是一座蔚为壮观,饱经风霜的漆黑城墙,足足有近百丈高,如山一般,森然挺立。
铁骑巡守,戒备森严。
想要出入西宁城,只需持身份证明,商贾往来的凭证,便可放行。但悬北关则不太一样……出入此关,需要“通牒文书”。陈镜玄早就考虑到了这些麻烦琐事,谢玄衣按照如意令指示,将马车停靠在悬北关二十里外,一座荒芜小山山脚下。
不多时。
夜幕之中燃起光火。
一道身形撕破虚空,抵达山脚。
“谢兄,好久不见。”
黑夜被青灿光火照亮,荒芜小山撑开一座十丈火域,这火域并不算大,堪堪笼罩了马车,但却让人感到一阵温暖。
“火主?”
谢玄衣有些意外。
他怎么也想不到……给自己送通牒文书的人,会是火主!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合情合理。
自己这趟东行,机密程度极高,有资格来送通牒文书的知情者,必定是陈镜玄心腹中的心腹。
“是我。”
火主笑着说道:“谢兄,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此言一出,谢玄衣稍稍怔了一下。
一年前的大褚皇城乱变,火主功不可没,在局面最为焦灼的时刻,他亲自为赵通天送去了陈镜玄的青简。
只可惜。
那一次火主与谢玄衣未能碰面。
算算时日,两人上次相见,便是在虞州大漠……那个时候火主还不知道,谢真就是谢玄衣。
“还真是。”
谢玄衣笑了笑,带着歉意说道:“抱歉……我并非刻意隐瞒。”
“不必道歉,我都懂的。”
火主笑着摇摇头,而后认真说道:“昔日谢兄尚且弱小,自当保密。如今谢兄跻身十豪,已然脱胎换骨,但这毕竟是离国,此番行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说罢。
他从袖中取出通关文牒。
谢玄衣接下,好奇问道:“你此番来见我,会不会……”
如今褚离关系变得微妙紧张,火主为了奉行任务,仍然选择留在离国境内。
他毕竟是一位阴神境大圆满。
除却阳神。
无人能够留得住他。
但这种级别的存在太过危险,火主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被纳兰玄策严密看管。
“不必担心。”
火主望向天空,微微一笑,说道:“先生早就做了安排……不过我只能短暂停留,无暇陪谢兄闲叙。”
一边说着。
他一边撕裂虚空,洒出阵箓,勾勒新的传送大阵。
“谢兄。”
阵符翻飞之际,火主沉声说道:“如今离国境内,两拨势力斗得十分厉害。悬北关的‘兵争’已有苗头,你此次入关,尽量不要卷入风波之中……”
韩厉和陈翀乃是对头。
这两位仇家,积怨已深,纳兰玄策和太子有意栽培前者,压制陈翀势头。
“据我所知,韩厉这两年得了一桩不得了的造化,修为境界突飞猛进,如今很可能已经拥有了媲美‘大圆满’的实力。”
火主神色凛然。
他郑重说道:“虽然无法与你相比……但铁幕对强者的气机捕捉十分精准。一旦你暴露身份,迎来的便是离国阳神的追杀围剿。”
离国这边,虽然无法与大褚相比。
但纳兰玄策麾下,还是有好几位阳神可以调动的。
这位国师经营大离王朝多年,与正统“监天者”不同,玄微岛的术法蕴含驳杂,虽有窥命能力,但却无法像书楼术法那样轻松拿捏因果。
凡事有好有坏。
纳兰玄策看不到宿命长河太遥远的未来,也不会受到太多宿命约束。
所以早在数十年前,他便晋升阳神,这些年来韬光养晦,不曾出手……无人知晓其实力抵达了何等层次,不过可以确定,这位主修“玄微术”的离国国师境界不会太高,这种下九流术法相当消磨时间精力,能够晋升阳神便已经很不容易。
玄微岛与忘忧岛针锋相对多年。
除却纳兰玄策之外,玄微岛还有一位不世出的“神秘阳神”。
这位阳神,被戏称是纳兰玄策的影子,这数十年来唯一一次出手,还是保护纳兰玄策安危。
“纳兰玄策,玄微岛影子,罗烈,罗海,陈翀……”
火主正色说道:“这些人都很危险,谢兄可千万小心。”
“多谢提醒,我会小心的。”
谢玄衣点点头。
他注意到火主提及的危险人物之中,尚有罗海之名,看来关于抱月楼的情报,还未传递而出,连火主这种级别的人物都不清楚内情。
看样子,自己目前处境还很安全。
不过接下来就不好说了。
踏入悬北关之后,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谈话功夫,传送阵符已经刻好。
火主没再做停留,立刻驱动阵符,就此离开。
谢玄衣捏着通关文牒,站在荒山之下,独自一人陷入思索之中。
火主先前说,韩厉现在可能拥有了“大圆满”的实力?
花瓣世界的情报的确有用,但不可全信。
因果线发生了变动之后……太多事情变得不可捉摸。
他总觉得悬北关如今的局面,透露着一些古怪。立下不世之功后,纳兰玄策和太子将沅州,虞州,婺州的兵权全都拨给了陈翀,但偏偏临门一脚,压住崇州,不让铁骑北上,陈翀被迫无奈,授封进爵,吃下最荒芜最贫瘠的三州……看似是位极人臣,但实际上处境相当危险。他麾下这些大离最为精锐的铁骑,随着这番加封,被迫困悬于崇州以南,乾州以北,离国腹部的大漠荒山之中。
而今妖潮南下,大势压迫,按理来说,太子应当撤出韩厉,直接让陈翀铁骑北上。
崇州若是破了。
内斗还有什么意义?
妖国那些大修,可是会不管不顾,直接侵吞全部离国疆土的。
到那时候,那些“离国子民”,在妖修眼中,便是炉鼎,是食物,是不值一提的草芥。
可太子偏偏没这么做。
悬北关,如今由两位将军,各持一半。
韩厉一半,陈翀一半。
韩厉名义上乃是“崇州”的铁骑共主,陈翀麾下铁骑想要北上抗击大妖,便需要得到韩厉认可,才算名正言顺……太子这番调令,几乎是在自己腹部横插一刀,离国内斗本就激烈,太子党羽需要分出极大心力,才能对抗九皇子,可如今还要再分出一股心力,对内压制陈翀。
谢玄衣和太子见过一面。
此人虽然傲慢,却也阴险,绝不是这等蠢人。
内斗内斗……
以太子视角来看,这偌大离国,早晚都是“自己”的,他断然不会接受悬北关被意外突破的情况。当下这番局面,实在不符合谢玄衣对太子的认知。
“不管了。”
谢玄衣深吸一口气,他捋了许久,都捋不清楚眉目,决定入关再说。
夜幕之中,光火熄灭。
谢玄衣驾着马车,向悬北关驰去。
与此同时。
悬北关城下,铁骑巡守,戒备森严,每一辆入城马车都需要经过严格的检查,才能放行。
一只运送粮草的车队被巡守拦下。
长途奔波之后。
车队众人,早已疲惫不堪,被迫打起精神,接受着检查。
此刻,最为末尾的那节车厢之中。
一位小沙弥正抱着膝盖,蜷缩在粮草之中。他闭着双眼,神情诚挚,嘴唇蠕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小沙弥在心湖中一遍一遍地默念。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天下太平,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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