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衣记得很清楚,师尊有一句话。
“天下大道,不分左右。”
“世间万法,无外高低。”
这世上修士多如草芥,所悟之道数之不清。大道长河之中沉浮的那些道果,茫茫有如牛毛。
只不过。
天底下顶级的“道”,就那么些。
生灭,阴阳,斗战……
这些强大道境,两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大道长河的“容量”终究是有限的,有些道果被人采摘,便不会再结出。就拿莲尊者举例……倘若她没有死在妖族围攻之中,顺利晋升阳神。那么谢玄衣想要“凝道”,难度便会陡然增加数倍。
灭之道果已经被摘了两枚。
一枚属于罗烈,一枚属于莲尊者。
谢玄衣想要摘下第三枚……自然要变得更加困难!
“灭之道出现异样……”
谢玄衣倒是没想到,自己的神游会导致这种情况。
如果说,宿命长河的神游世界乃是一片花瓣……那么主世界的“花蕊”或多或少,要受到花瓣影响。
自己在花瓣世界凝道,回主世界跌境。
这种情况……相当于大道长河的“道果”先被采摘,而后又被放了回来。
“倘若我放弃凝道,会怎么样?”
谢玄衣有些好奇地开口。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我猜……这‘灭之道’散落的种子,会以极快速度开枝散叶,毕竟它已经找到了新主。”陈镜玄道:“谢月莹的参悟速度已经很快了,如果你放弃凝道,或许她的参悟速度会更快?”
这只是猜测。
不过这个猜测,却引起了谢玄衣更多想法。
除却师尊以外,世上无人知晓,他对“灭之道则”的参悟,其实要比谢月莹更早,更快。
那时候谢玄衣才刚刚十四岁……
“是因为莲尊者早就‘陨落’了,这才导致道果空缺,我才能够参悟么?”
“如果是这样……”
“那么这‘灭之道则’连续两次选择了谢氏族人,也是巧合?”
谢玄衣觉得,自己返回褚国之后,有必要去江宁祖祠一趟看看。
“我动用浑圆仪,监察了另外的灭之气息。”
陈镜玄悠悠地道:“还有一条……延伸去了北边。”
“北边?”
谢玄衣挑了挑眉。
“嗯,如果没猜错,妖国那边,也有一位‘灭之道则’持有者。”
陈镜玄道:“从气息上推断,那位道则持有者的境界并不高……这两位新任‘道则’持有者的出现,都与你有关,如果你成功凝道,这两位道则持有者晋升阳神的难度会提高数倍。不过对谢月莹而言,这似乎也不算坏事。”
今夜之前,谢月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洞天。
她哪里敢奢求“阳神境”?
可如今。
情况大有不同。
等到成为阴神,修出完整道境,谢月莹便会自然而然地成为同境中最强的那一层次!
对她来说,这桩造化,已经足够。
“妖国那边还有一位‘灭之道则’持有者……”
谢玄衣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条件允许,我倒是想去看看。”
眼下,离国的“要事”还没忙完。
妖国之行只能暂且搁置。
是夜。
西宁城侯府,灯火通明。
“什么!”
“你说什么?!”
朱拱原本心情平和地喝茶,听完姚叔汇报之后,噌一下站起了身子。
“疑似阳神境的强者……驾临抱月楼!!”
朱拱额头渗出冷汗。
“那气息,绝对错不了。”
姚叔压低声音,紧张说道:“那人根本没有施展道境,就拦住了我所有攻击……神通,宝器,一样没有动用。他来到我的道域之中,我一丝一毫察觉都没有。”
“那人是谁?”
朱拱沙哑开口。
“我……”
姚叔神色复杂:“我没看清。”
双方实力差距太大。
即便那位强者就站在他的道域中,他也看不清对方面容。
只记得,那人着一身黑衣。
所站之处。
方圆三尺,被一层无形劲气笼罩。
自己的风雪,根本就落不上去,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还有胆量动用神念探查?即便探查也得不到结果,只会引起对方不满。
“容我捋捋……”
朱拱跌坐在椅上,用手捏着眉心,过了片刻,咬牙说道:“你的意思是……我那蠢侄子千挑万选,偏偏选中了一个参悟‘灭之道则’的洞天初境……那谢月莹顿悟突破的时候,偏偏有一位阳神就在附近,感应到了这缕气息?”
太巧,太巧!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是的……”
姚叔苦笑一声,无奈说道:“整个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朱硕那边,你怎么处理的?”
朱拱皱眉开口。
“我已叮嘱过了。”
姚叔道:“少爷虽然平日里喜欢玩乐,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应当拎得清楚轻重,不至于把此事说出去。”
“不,此事事关重大。”
朱拱摇了摇头:“待会你便动用术法,将他神海中的记忆抹去……今夜这抱月楼的变故,透露着一股古怪,我要将此事上报给纳兰先生。”
“侯爷!”
姚叔心里一惊:“那位大人刻意叮嘱了,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况且侯府里的那些账簿,他已经看过一遍了。”
“些许烂账,纳兰先生心里怎会没数?”
朱拱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本侯坐在这个位置……西宁城的漕运,商贸,怎么可能滴水不沾?如若我一点不拿,一点不取,那些人会安心么,纳兰先生会安心么?侯府的那些烂事,不值得纳兰先生计较。”
听到这,姚叔心里稍稍放轻松了些许。
也是。
太子麾下的七侯,哪有省油的灯?
朱拱虽然还没修行到阴神境,但对他这种级别的大人物而言,金银俗物已经失去了意义。
“堂堂阳神强者,屈尊查了一遍侯府……”
朱拱叹息说道:“其他的还好,这事儿实在让我觉得古怪。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何必来我这破烂府邸走上一趟?离国境内,谁不知晓‘西宁城’的真实情况?更何况他还如此神秘,遮遮掩掩,这是怕人知晓了其身份?”
“您的意思是……”
姚叔瞳孔缩了缩:“那位神秘强者,不是离国的?”
褚国那边的神秘阳神……
姚叔脑海中一连闪过了数道身影,陈镜玄,唐凤书,周……但很快这些人都被他排除在外,因为实在和谢月莹沾不上边。
最后只剩一个名字。
“谢玄衣?”
姚叔试探性地报出这个猜测。
“不太像……但谁知道?”
朱拱心中所想,比麾下供奉更复杂十倍,他取出讯令,手掌摩挲,正在由于要不要将神念注入其中。
忽然。
侯府大堂被一道阴冷气息笼罩。
“谁?!”
姚叔后背汗毛炸起,整个人瞬间毛骨悚然,他直接展开道域,只见无数风雪从虚空之中抛洒而出,将大堂笼罩在内。道域展开的十分顺利,但却没有一丝一毫帮助……因为那道阴冷气息的笼罩依旧存在,这是比“风雪道域”更高级别的洞天。
不知何时。
一道漆黑身影,出现在风雪之中,出现在朱拱背后。
那身影很是瘦削。
修长五指,轻轻搭在朱拱肩头。
朱拱握着讯令的手掌顿时僵硬,他整个人如同石雕一般凝固,按理来说,讯令在他手上,只要一缕念头,神海便可与纳兰玄策沟通。
但肩膀被人按住之后。
他竟是连一道神念都传递不出。
朱拱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姚叔,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开口说话。
他完全被“压制”了,动弹不了分毫。
这一刻,他已经彻底确认,对方一定是阳神!
“您……又回来了?”
姚叔此刻脸色比朱拱更加难看。
他直接用上了敬词,语气无比尊重,甚至还带上了一些卑微的讨好之意。
谁能想到,堂堂阳神,离开抱月楼后,还会再次返回西宁城?
“……嗯。”
站在大堂中的黑影,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气氛无比严肃。
死一般寂静。
不过姚叔展开的道域,却是吸引了外人的注意。
一位巡守,拎着灯笼,配着长刀,来到大堂外,被道域拦在了外面,他在风雪外围高声呼喊道:“姚大人,出现什么情况了吗!”
黑影缓缓挪首,望向巡守方向。
“滚蛋!”
姚叔连忙以风雪遮住对方视线,而后传音:“传我讯令,侯府今夜戒严,没我命令,谁也不准踏入其中!”
巡守连忙告退。
姚叔连忙收回道域,大堂顿时恢复了先前模样,只不过门窗之处,尽皆被一层流雪覆盖。
“又见面了。”
黑影松开搭在朱拱肩头的手掌,无比随意地离开,走了数步,挑选了一把藤椅坐下。
朱拱咽了咽口水。
肩头的压力消散了,他能感到,自己恢复了自由。
但……心湖的压力却没有消散。
在阳神面前。
这侯府里的一切生灵,都脆弱如同草芥。
“我记得先前说过,今夜之事,不希望此事有人知晓……”
黑影悠然笑道:“看来你并不把我所说的话,当一回事。”
“大人……”
姚叔咬了咬牙,想要解释。
下一刻。
那黑影伸出手掌,随意一划。
虚空破碎,冰晶爆裂。
“啊!”
姚叔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一条手臂直接被切斩开来……道域笼罩之下,层层风雪迭加,这手臂鲜血倒是未曾喷涌而出,在一击切斩之后,立刻被道域冻结。
“这条手臂花费些代价,还能接回去。”
黑影面无表情说道:“这一罚,是罚你心口不一。”
“大人罚得极是……”
断臂之后,姚叔顺势叩了一个响头,声音颤抖地说道:“多谢大人饶我性命……”
这次道歉,声音虽颤,但态度却无比恭敬,无比诚恳。
姚叔很清楚。
这条断臂尚且保留,并非是自己道域足够强大。
而是那位阳神留了手。
说白了。
但凡对方稍微送出一缕神念……压得自己无法启动道域,这断臂早就沦为了齑粉。
这一击看似严惩,实则留了一线余地。
侯府再次陷入死寂。
黑影缓缓望向对面,那坐在大堂正中的朱拱。
朱拱并未退缩,而是迎着黑影的目光看去。
朱拱看了许久。
他尚未修行到阴神境界,望向黑影,所看到的东西和姚叔并无区别。
在灯火摇曳的光亮处。
对方只是一团如墨般的阴翳。
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看不真切。
只是片刻之后,朱拱忽然鼓起勇气开口,声音沙哑地说道:“罗少主……您该不会想要杀了我,让这西宁侯府换一位主人吧?”
罗少主这一称呼喊出。
姚叔怔了一下。
“啧……”
黑影却是笑了笑:“朱拱,怪不得那些人都说你眼力好,一介洞天,竟能看出我的身份?”
“朱某境界低微,不值一提。”
朱拱擦了擦额头冷汗,谦卑地笑着说道:“罗少主身份,一半是看,一半是猜。”
他望向姚叔断臂之处……
风雪汇聚,那条断臂切口整齐,隐隐散着刀罡。
这,便是他猜测的来源。
有如此刀意,而且还有如此境界……来者身份,呼之欲出。
哗啦!
笼罩黑影的如墨阴翳就此破碎,如瀑布一般垂散。
罗海不再掩盖自己身份,他显出真身,平静至极地坐在藤椅之上,只不过此刻的他,不再是一身蓑衣,而是一身黑衫,腰间配着长刀,阳神境威压只是流露出极小一缕,便压得朱拱和姚叔喘不过气。
“你挺聪明。”
罗海淡淡地道:“只不过……聪明又有什么用?你觉得我不敢杀你?”
朱拱连忙跪了下来。
自己这侯爷身份……在阳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以罗海的境界,即便是面见太子,后者也要客客气气,当做贵宾招待,不敢有丝毫得罪。
“罗少主,您误会了。”
朱拱叹息一声,硬着头皮赔笑说道:“朱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这位西宁侯本事平平,没什么能耐,能太子器重已算是万幸,勉强混一个位置罢了,即便被您这样的人物杀了,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只不过,杀了我对一刀宗有什么好处呢?这些年西宁城往一刀宗送去不少银子……如今离国境内境外,俱是一团乱麻,七侯死掉一位,或多或少会引起太子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