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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沙皇亲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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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原上绵延不休的车队像条黑色蜈蚣,三十二对钢轮碾碎了雪原最后的月光。

  尼古拉一世摘下金框夹鼻镜,用天鹅绒布擦拭镜片上凝结的冰晶。

  与沙皇同乘的本肯多夫伯爵注意到沙皇食指的旧伤疤在颤抖——那是1825年十二月党人叛乱留下的纪念。

  “陛下,莫斯科已做好三级戒备。”这位最受沙皇信任的宠臣将密信折成天鹅形状:“莫斯科总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坚持要亲自迎接,但按您吩咐……”

  “我现在不想见他,让他去圣瓦西里教堂祈祷。”沙皇的佩刀在车厢地毯上划出裂痕:“告诉舒宾斯基,我要在黎明前看到审讯记录原本——不是沃尔科夫那些涂满香水的副本。”

  远处,克里姆林宫金顶已经浮现在暴风雪中。

  连夜兼程赶往莫斯科的秘密行程似乎让尼古拉一世这位沙皇俄国的最高统治感到疲惫,他一只手扶着额头,轻轻闭上了眼睛,但是他的思绪却并没有因此中断。

  “《莫斯科电讯》的波列沃伊现在如何了?”

  本肯多夫伯爵的声音随之低沉了下来,似乎是担心惊扰到了沙皇的小憩:“按照您的旨意,波列沃伊已经被押解到了彼得伯勒要塞的监牢之中。最初的时候,他成天沉默寡言,但是这两天他好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几乎每天都在向狱卒请求能够向您上书陈述自身的罪过。您最近想要抽空召见他一下吗?”

  “不着急,他现在仍需要反省。”尼古拉一世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每一个被进监狱的人总会说他们知道自己错了,对上帝发誓他们已经深刻反省。可如果不让他们尝到真正的苦头,感受到灵魂深处的恐惧与颤栗,那么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旧病复发。”

  本肯多夫并没有反驳沙皇的话,不过他还是坚持报告了昨天刚刚收到的喜讯:“我听说波列沃伊这一次的反省非常彻底,虽然他被关押在要塞里,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创作。”

  沙皇睁开了眼睛,语气中带着些嘲弄:“真是个笔耕不辍的好作家,我们的雅各宾领袖先生这次写了点什么?”

  “比之以往有所进步。”

  本肯多夫开口道:“这次他没有过于聚焦那些有害于社会和公共利益的内容,我已经看过了最初几章的内容和故事梗概。这次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西伯利亚贫苦农家的年轻女性,家境贫寒,父母早逝,被迫独自生活并为生计挣扎。为了逃避家中的困境,她离开家乡,进入了一个相对较大的城市,在这座城市中,巴拉沙被一些不负责任的男性利用和抛弃,她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屈从于生存的压力,做一些低贱的工作。即使她努力保持自尊,渴望过上更好、更有尊严的生活,但她的健康却逐渐衰退,最后只能在孤苦中死去。”

  “一幕相当经典的悲剧故事。”尼古拉一世冷笑道:“波列沃伊是在写农家少女吗?我怎么感觉他是在写自己呢?”

  本肯多夫伯爵微微点头:“是的,陛下,他的精神已经完全被您铁一般的意志击垮了。天佑俄国,相信在不久之后,我们将收获一位文学性无可挑剔的、伟大的悲剧作家。至于那个俄国雅各宾领袖的人格,将会彻底从波列沃伊的身上被抹除。”

  尼古拉一世的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他淡淡开口道:“波列沃伊的新作写好后,把手稿拿到冬宫。在这部作品上,他将受到与普希金相同的待遇。为了庆祝波列沃伊的新生,我将担任这部名垂青史新作的唯一审查官。”

  “如您所愿,陛下。”本肯多夫伯爵将手按在胸前微微俯首。

  沉默了一会儿后,沙皇又补充了一句:“记得派人去给我们的大作家一些希望,告诉他,农家少女也有逆天改命的机会,俄国确实有不少混蛋男人,但至少我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真正的贵族是见不得有人孤苦伶仃的死去,如果这部作品写的令人满意,我将赐给他在彼得堡定居的权利。”

  月光照在本肯多夫的脸上,勾勒出他刀削一般的脸庞:“如此宽大的处理,相信波列沃伊会为国内的自由派们做好榜样的。”

  沙皇转而吩咐道:“波列沃伊的《莫斯科电讯》被取缔了,新的刊物也要抓紧办起来。《敖德萨新闻》和《第比利斯消息》就办的很好,《国民教育部杂志》筹备的怎么样了?”

  本肯多夫伯爵从随身的公文包中取出一沓文件,摆放在小桌的油灯旁:“这是《国民教育部杂志》创刊号上将要刊发的文章,每一篇都写的文采斐然。尤其是这一篇,乌瓦罗夫极力向我推荐过。”

  尼古拉一世戴上金框夹鼻镜,接过那份稿子草草看了一眼:“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亚诺夫斯基?这名字之前没见过,是最近冒出来的新人吗?”

  “不算是突然冒出来的,之前就小有名气,《狄康卡近乡夜话》的作者,太子太傅茹科夫斯基非常欣赏他,普希金和他的关系也非常好,算是文学圈子里一致看好的后起之秀。”

  “原先是在国土衙门干活的,现在是女子学院的讲师。”本肯多夫伯爵见沙皇对这人感兴趣,于是又补充了一些细节:“他的那本《小俄罗斯史》写的确实极具水平,不仅是咱们的教育大臣和太子太傅看好,甚至还引起了一些国际友人的关注。”

  沙皇细致的读着稿子:“国际友人?这书在巴黎还是柏林出版了?”

  本肯多夫笑着回道:“那倒没有,这书的俄语版都还在印刷呢,出法语版和德语版应该没那么快。不过嘛,英文版已经在筹备中了。”

  “英文版?”沙皇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对果戈里的文章又高看了一眼:“有英国出版商和他洽谈过出版工作了?”

  “是啊!而且那个出版商您还认识。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是那份英国流行杂志《英国佬》的创刊人和股东之一。”

  尼古拉一世听到这个名字,就连手中的稿子都放了下来:“他还是个出版商?”

  本肯多夫伯爵笑眯眯的点头道:“英国佬嘛,谁没点赚钱的副业干着呢?毕竟英国贵族不像咱们俄国贵族那样,完全是靠庄园和农业吃饭的。您看达拉莫伯爵,他手里不还攥着新西兰公司的股份吗?”

  “呵!这倒是新奇。”尼古拉一世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情报,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倒是不怀疑他有副业,但我本以为他是个小银行家或者股票投资客,但没想到他居然是干新闻媒体的。他一边干着出版业的工作,一边又主管着苏格兰场的业务,派自己手下的警察去查禁自己的报社,这场景会不会太滑稽了点?”

  本肯多夫伯爵不轻不重的拍了个马屁:“您真是慧眼如炬,当初在苏格兰场的时候,亚瑟·黑斯廷斯爵士确实曾经负责过伦敦的出版物查禁工作。”

  尼古拉一世闻言笑得直咳嗽:“得了,现在我知道他的报社是怎么开起来的了!要是让他来俄国干警察的工作,我前脚下命令把波列沃伊抓进彼得伯勒,后脚他就得把人给放出来,毕竟这可耽误他赚钱了。”

  本肯多夫伯爵开玩笑道:“他倒不至于释放波列沃伊,毕竟他们俩并不认识。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他和果戈里先生的交情不错,之前的文化活动上,我还听见他在向咱们的教育大臣极力推荐果戈里先生的新作。”

  “是吗?他是怎么评价果戈里的?”

  “他说果戈里就是俄国的阿道夫·梯也尔。”

  尼古拉一世惊讶道:“他对果戈里的评价这么高吗?你确定你没有听错?”

  “陛下,我可是向来不说谎的。”

  “嗯……”尼古拉一世琢磨了一下,旋即吩咐道:“果戈里现在是爱国女子学院的讲师?”

  “没错,不过据我所知,这位年轻学者貌似正在谋求成为大学教授,乌瓦罗夫之前和我提过,说是果戈里已经往基辅大学那边跑了好几趟了。”

  “基辅大学?”尼古拉一世当机立断道:“这样的学者怎么能去基辅呢?要是叫其他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俄国不尊重人才呢。这样吧,等回了彼得堡以后,拿一本《小俄罗斯史》给我。如果这本书当真写的好,就让他去彼得堡大学当教授。至于女子学院那边,回头我去和皇后说说,这样的学者只用来教导贵族小姐确实是屈才了。”

  本肯多夫在纸上记下沙皇的需求,旋即又问了句:“如果您着急看的话,回头我可以派人去问问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他那里好像有一份印刷好的《小俄罗斯史》,而且他现在正在莫斯科。”

  “他在莫斯科?”

  本肯多夫不提还好,他这一提,沙皇顿时来了兴趣:“他来莫斯科干什么?”

  “休假,顺便到莫斯科大学做做文化交流。”本肯多夫伯爵开口道:“他上个月在那里做了一场讲座,听说反响非常不错,和不少莫斯科贵族交上了朋友。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还特意把特维尔街上的老宅腾出来让给他住。”

  尼古拉一世听到这话,脸立马顿时冷了下来:“他倒是挺有闲工夫!波列沃伊的事情一问三不知,然后莫斯科又接连起大火,不论从什么角度出发,他这个莫斯科总督都难辞其咎!”

  气氛冻结了好一阵子,本肯多夫伯爵的羽毛笔尖在羊皮纸上悬停,墨汁在油灯下泛着幽蓝光泽。

  “之后需要安排会面吗?陛下。”他谨慎地开口:“德米特里·戈利岑公爵或许能解释……”

  “解释他是如何把莫斯科烧成一片焦土的?”尼古拉一世怒极反笑:“他和拿破仑有什么区别?反正二者都把莫斯科烧了一遍。”

  本肯多夫见到沙皇发怒,也不敢吭声替戈利岑公爵说话,虽然他们俩关系还算不错,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没有替对方扛雷的想法。

  马车猛然颠簸了一下,天鹅绒窗帘缝隙间闪过猩红的光芒,在凝重的视线下,莫斯科城东又冒起了灰黑色的烟幕。

  “又起火了……”

  远处传来十二下钟声,本肯多夫瞥见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克里姆林宫尖顶,十五座金顶教堂在暴雪中如同燃烧的十字架。

  他悄悄用余光偷瞄了一眼沙皇,与火热亮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位全俄罗斯最尊贵的陛下铁青色的脸。

  “给黑斯廷斯送份请柬。”当马车碾过结冰的莫霍瓦亚大街时,尼古拉一世突然开口:“就说我想听听英国绅士对《小俄罗斯史》的独特见解。”

  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暴风雪在镜面上折射出万花筒般的光斑,语气平静道:“记得准备他家乡的威士忌,英格兰人喝不惯我们的伏特加。”

  “那之前定好的那场召集莫斯科五品以上全体官员的会议……”

  “在克里姆林宫外面候着。”尼古拉一世虽然语气平静,但是个人都能听出平静话语后的波涛汹涌:“我现在需要一些能够让我心态平和的话题解乏,否则我担心我可能会忍不住把他们全部发配西伯利亚。”

  本肯多夫刚要应声,忽然一阵狂风掀开车帘。

  雪片裹挟着焦糊味扑面而来,他看见克里姆林宫墙根下蜷缩着几个黑影,破布包裹的躯体正在迅速被积雪掩埋。

  沙皇的佩刀不知何时已收回鞘中,天鹅绒坐垫上只余几片正在融化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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