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精山间。
党项兵马点集于此。
若以天时地利人和三者而论,毫无疑问在地利之事,偏在党项一边。
党项多次利用地利之利大败宋军和辽军。
广袤的沙漠,湍急的河谷,绵延的高山等等都是天然有利于党项人,他们出没其中,来无影去无踪。
对于敌军而言,常在此中晕头转向,但对党项而言,却是深明利害。
其中惟精山便是党项所持的地利之一。
惟精山间,峡谷高深,水流湍急不能仓促行船。党项兵马在此严守布防,不断以大木,铁索礁石拦截江面,使宋军从兰州会州延河而下的计划,始终不能实现。
特别是山下的惟精川沿岸,党项人多设哨屯,防止宋军从会州渡河南下。
所以一直到了现在,宋军之前在兰州造船顺流而下,攻打兴灵之事始终不能如愿。令章越的计划落了空。
沈括等边将等派出细作多次往返,想要探测水情河势,但党项对细作防范甚严一直都没有测得惟精山实情。
如今对于不少宋军将领而言这惟精山只是一处地名而已,具体如何一直不清楚,甚至有的人连大概方位都不清楚。
可知党项防范之森严。
现在西夏军帐之内,统帅大军的是李秉常和梁太后。
国主亲征一贯是嵬名家的习惯。
不仅是从李元昊,李谅祚起,李继迁等国主就一直有率军亲征讨的习惯,而这一次梁太后和李秉常同时亲征也是一贯传统。
为什么不将梁太后留在后宫呢?
因为李秉常生怕自己这一次亲征后后院起火,所以坚持要将梁太后带在身边。甚至连一直软禁的昔日相国梁乙逋也带在身边。
同时也是李秉常赐死梁皇后,成了辽国女婿后,彻底将军权掌握在手中,他需检验一番手中的权力。
不仅是梁太后同行,还有一干老臣重臣他们也是随军而来。
现在党项兵马蛰伏在惟精山间已是数日。
军帐里李秉常赐宴心腹。
众人口里嚼着肉,梁太后身子弱吃不了荤食,吃了几口道:“此惟精山当年先帝屯兵在此,既可防备会州,又可南窥环庆。”
“后得了天都山后,再也不乐于此了。”
梁太后这么说,令李秉常有些不乐。
天都山水源牧草都是丰美,以往李元昊,梁乙埋时常在此点集兵马南下,
天都山在宋军的全面进筑下,从去年起便已是丢失,而今年连附近的蕃部都已经不来参与党项的点集了。
但人马这惟精山里栖息,如何能过得好。
可是没有办法。
李秉常拿起巾帕将嘴边的肉脂一抹,然后对梁太后道:“这一次朕正要夺回天都山!”
梁太后道:“各家兵马都不用点集,如今都是拿出先帝的威名,及几十年来部族首领对我们心底的敬畏,这才使我们这里能勉强号令这么多兵马。”
梁乙逋道:“陛下,宋军在南牟川(西安州),打绳川一带,修成城寨,以联通泾原路和熙河路,若两路联合其势不可遏也。”
“若我们出兵从此攻下天都山,切断宋军南北通道。此实为大胜。”
李秉常道:“不成,宋军在南牟川布置有重兵,宋军在熙河路精兵随时可以兰州,凉州渡河袭我腹背。”
宋朝在凉州,兰州一线驻有近十万兵马的重兵集团。
还有阿里骨和温溪心两大打手。兵马之强盛,党项上下听闻了晚上都睡不好。
凉州一失,党项部族上下都有观望之心。
一旁统军仁多保忠道:“陛下,其实惟精川也足够我军补给之用,以往我们从花马池出兵,也常常在此歇息。”
梁太后闻言摇了摇头,径直走出大帐仰天道:“我大白高国要亡了。”
众人议论一阵,仍是无果。
仁多保忠上前低声道:“陛下,如今首领们因连续在兰州,凉州等处战败,确实人心惶惶。”
“一旦未果,则大势去矣。”
李秉常道:“朕多谢卿家的忠言,他们都只是面上反对朕,唯有卿私下与朕说心底话。”
仁多保忠道:“臣父丢失凉州,但陛下仍是对我仁多一家厚待如故。”
李秉常道:“之前仁多楚清叛朕,多亏是爱卿提醒朕,朕才没有误中奸谋。令其诡计不能得逞。”
之前御史中丞仁多楚清意欲谋反,行刺李秉常,多亏仁多保忠大义灭亲,最后被迫出逃大宋。
也是因此仁多保忠非常得到李秉常信任,虽没有给予统军大将之职,但出入宫廷深得他的信任。
李秉常道:“卿焉不知此理。朕本待可以退兵,但这么多老臣反对,一旦朕退兵,则颜面无存。”
“再说宋军都进筑至萧关了,过了灵州川,再行两百里就灵州了。凉州已失,我大白高国已是没了河西。若是灵州再丢了,我大白高国则无矣。”
仁多保种道:“陛下,为何不与辽国祈求援兵呢?”
李秉常道:“你道辽国心思如何?他们已与宋人在谈了。依朕揣测,宋朝一定会对辽国让利,以换取凉州之地。”
“而辽国也不会迫得宋朝太紧。”
“所以朕要自谋出路!但未虑胜先虑败的道理,朕是知道的。若此番出师不利,有何打算”
仁多保忠道:“陛下,如果此番不胜,还请陛下就暂定省嵬城为北都,臣等誓与南朝周旋到底。”
李秉常自言自语地道:“不错,省嵬城处于省嵬山与贺兰山之间之间,处于灵州东北的大河之西,虽说贫瘠,但素来是党项与北方蕃部联络的北大门。”
“确实如不少大臣所言,在这里可以更好的获得辽国的帮助。”
仁多保忠道:“这里原先是唐朝定远军,党项改为定州,宋称之为田州,现在是党项的北地中监司。”
“省嵬城可农可牧,颇为可观,商队频繁往来,正是监都之所。”
“可是省嵬城无险可守?”
仁多保忠低头道:“只要与辽国和睦,陛下无需有此忧虑!否则日后若让宋人夺了灵州,则……臣斗胆言此!”
李秉常当然对仁多保忠的忠心没有任何质疑,如今这也是唯一出路。
同时对皇帝而言,迁都之事也可使内部凝聚力上升。
李秉常道:“朕死里求活,唯有这么一搏!”
汴京之中。
章越告疾端坐在家中观鱼。
这一次倒不是有意装病,而是章越真的是得了感冒。
这几日病得晕晕乎乎,他是下不了床榻。
他以往看穿越好似主角都不食五谷杂粮一般,似乎从不生病。
如今章越病情稍稍痊愈,觉得一直卧在床上虽是大热天里,他也是被十七娘要求在身上多披了件衣裳。
这也是没办法,古人对抗疾病的方法,第一个就是不能受风。
其实章越经过钱乙的诊治已是好了许多。
现在章越闲坐池边看着池塘里鱼儿游来游去,算是将这几日关在屋中禁足的烦闷给稍稍减去了。
他这几天虽不在相位,但各种信息也是从四面八方汇总而来 辽使萧禧在谈判之中,突然又狮子大开口,临时加价的事。同时辽国在云中和西京方向也是重兵压境。
在从河东,陕西方面得来的谍报是,党项正点集各部兵马正陆续经过花马池赶来,至于意图进攻的动向则是不明。
阿里骨虽进攻党项河西走廊的沙州等处。但也是不省心,阿里骨这边打打,那边又找了借口回头与青唐部打在一处,不仅出工不出力,甚至隐隐还有背刺的打算。
王珪有些焦急,这么多事应付不过来,一个劲地催促章越返回中书。
官家也是一日三趟派御医和内侍上门探视。
这时候他们可真不离开章越。
而蔡确,邢恕这些日子倒有些活动频频,似在联络着什么。
章越听到不少风言风语,从历史的借鉴来看。
宋朝一向有将打败战的宰相拿来顶罪的传统。
譬如历史上的蔡京,还有后来韩侂胄。
章越此刻心境平静。
他坐在池边看着天边的浮云,大有闲看‘云起云舒看风卷残云缘起缘灭看花开花落’的意境。
经历了事情多了,大风大浪也多了,章越觉得可以以平常心应对眼前一切。
反正棋子都已是落下,布局都已是完成,那么自己坐看事态发展便是,下面怎么走,他心底有数。
任他风起云游,且看我安居平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