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隆十九年四月二十日,夜。
月隐西城,长街深寂,马蹄飞踏之声和流入长街的火光惊了半城。
晋王府的府门被深夜拍开,开门的小厮探出头来,看见丛丛火把的光亮里举起的长刀,刀光落下,血热腥甜。小厮的头颅仰下,看见血从自己的腔子里喷出,一名将领高坐在马背上,隔着血幕目光森凉地望着他,冷冷地举起长刀,高喝:“围!”
这夜,龙武卫夤夜出兵,围了晋王府、外城守尉府、新卫尉府,以及御医院上下的朝臣府邸。兵锋所到之处,血溅府门,妇孺哭嚎,唯独到了御医院提点府时,府门久叫不应,府里人声不闻。
披甲高坐马上的将领眯了眯眼,扬手一挥,一队龙武卫强行将门撞开,长驱直入。火把照亮了庭院,只见庭院里倒着数具丫鬟小厮的尸体,血一路洒到花厅门口,花厅里摆着张饭桌,围坐着的十余人皆中毒而亡,龙武卫未在其中找到御医院马老提点,于是紧急搜府,最终在后园东院的房间里见到了衣袍染血上吊身亡的马老提点。
龙武卫从一个身中剑伤侥幸未死的丫鬟口中得知,今夜晚饭时,马老提点召集家眷一同用饭,将人全数毒死,随后提剑斩杀了府里的下人,自去了东院。
马家四代一十八口,上到耄耋老者,下到两岁幼童,尽数绝于府内!
朝事未变,盛京城里已闻腥风。
这夜,晋王、外城守尉、卫尉,及马老提点的门生一同被押入天牢,阻拦者皆遭斩杀,多嘴询问者也被斩杀,府邸被重兵围困,妇孺的哭声惊了邻府,天未明,各府陆续掌起的灯照亮了半座盛京城。
盛京宫里,永寿宫的灯火一夜未熄,元敏深居后宫,前朝的奏报却如雪片般被呈进华殿。
安鹤捧着龙武卫送进来的奏报在殿内殿外进进出出,元敏倚在美人靠上闭目养神,听见安鹤的脚步声走近时慢慢睁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有那么一瞬,意味幽凉。
安鹤将奏报躬身呈给元敏,元敏取来看过之后久久未动,半晌,将那密奏揉进掌心,冷笑道:“你猜,御医院提点府上如何了?”
“马老提点心存反意,府上却无兵力,见到龙武卫必是要乖乖就擒的,若是怕拖累五公子,倒也有可能自绝。”
元敏看了安鹤一眼,将那团揉碎了的密奏往榻旁一放,玉镯华木相击,闻之竟有铮声,“一门绝户!本宫这些年来倒是没瞧出马敬有这样的心气儿。”
安鹤笑而不语,笑容阴柔,瞧着总有那么几分快意,仿佛死得人越多,他越开怀。
元敏看着他这一贯的样子,叹道:“这倒让本宫想起了身居冷宫的那些日子,那三年本宫闭门不出,后宫里却依旧暗害不断,你索性杀了冷宫里的太监宫女,只你一人服侍在本宫身边,连你随身的小太监小禄子都没饶过。”
安鹤躬身听着,熏着胭脂的眼笑起来形似飞凤,也叹道:“是啊,一晃二十多年,太皇太后还是那般容颜如珠,老奴却老了,连记性都不好了,当年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老奴是丁点儿都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儿了,还是太皇太后记性长久。”
元敏闻言定定看着安鹤,殿中本是叙旧的气氛,渐渐的便安静了下来,漫长而诡异。半晌,元敏笑了声,眸光看起来柔和了些,“你这性子,是从来不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
安鹤笑而不语,转头见殿外有宫人快步走来,便躬身而退,一路行出大殿,神色无异,到了殿外将奏报接到手里,抬头时见重重宫宇沉在黑暗里,夜风平地而起,拂过衣袂,后背冰凉。
次日一早,朝中大朝,天子近侍捧诏而出,细列晋王及其党羽暗通胡人、外养死士、内害朝臣、意图谋位的重罪,其中虽提及了马家,但并未提及元谦。百官心如明镜,但无人敢言,此事沾上便有同党之嫌,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怒斥晋王及其党羽的行径,献计应对岭南和青州两地起兵之险。
暮青虽在殿上,却垂首而立,一言不发,难得的恭谨安静。
御座之上,一道目光落来,慵懒矜贵,兴味盎然,似笑非笑,似恼非恼,几分怨怼,几分无奈……意味十分丰富。
那目光勾缠不去,看一阵儿,暮青的头便低一点,低到最后忍不住皱眉!不就是昨晚说了句要娶妻?从昨晚酸到早朝,还没酸够?
将要散朝之时,宫人又捧出两道封赏诏书来,当殿宣诵!
“江北水师都督周二蛋,操练水师,屡破凶案,举报乱党,功于社稷,加封二品奉国将军,赏银万两!”
“江北水师将士九人,杀贼讨逆,护卫有功,忠正烈勇,特谥忠勇之号,赏银百两,良田百亩,亲卫石大海追封为忠勇中郎将!”
两道圣旨诵罢,暮青跪接谢恩,金殿之上,百官侧目。
自去年六月从军,不到一年的时日,少年从一介贱民高升当朝二品大员,连其麾下区区兵勇死后都能特封谥号,这荣宠之盛,只怕是冠绝古今!
但圣旨里说得明白,今日之封为的是“屡破凶案,举报乱党”之功,晋王一党昨夜刚被清剿,肃清尚需时日,朝中兴许还有未查出的同党,这一道加封之旨,可就是把人推到了晋王一党的刀尖上,日后记恨暗杀,怕要不断。
这等荣宠,实非常人能消受的。
暮青却不理会朝臣的眼光及受封之险,她没受封之时就已遭到伏杀了,还怕再被晋王和岭南王记恨?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在乎的追封圣旨已经拿到,死于乱党伏杀下的那九名将士得了君王诸侯重臣及后妃才有的谥号殊荣,又得了良田和赏银,想必家中日子不愁了。
暮青将追封的圣旨握在手中,再跪当殿谢恩,两道圣旨都接到手中后,元相国便做主散朝了。
直到早朝散了时,满朝文武也没对岭南和青州两地起兵之险商量出一致的对策来,元广点了几个朝臣到偏殿议事,其中自然没有暮青,暮青对朝中能商量出什么对策来毫无兴趣,因为她知道根本就商量不出什么。昨夜步惜欢说了,元家必会派吴正刺杀青州总兵,既然是刺杀之策,自然要保密,这段时间,朝中必然吵吵嚷嚷,也必然吵不出结果,因为一切都不过是让青州雾里看花的障眼法罢了,而元家给吴正的密令今早上朝前就送出去了。
元修在西北,季延在骁骑营里,暮青下了朝也没人陪着一起走,她便自己出了宫门。一群武将在宫门口围着卿卿,正赞叹不绝,抬头看见暮青出来,皆目露古怪的目光。
满朝皆知这匹关外的野马王是当今圣上的爱马,前些日子骁骑营将军为了此马得罪了圣上,被罚去养马,导致骁骑营换将,可见圣上是多爱此马,如今赏给了这在朝中风头无两的少年都督,想来前些日子的传闻属实。
这少年面冷嘴毒,满朝文武被他得罪了大半,前些日子的桃色传闻,众臣私底下可没少拿来笑谈。古来大兴贵族男子就有男风之好,有些朝臣在外也养着男宠,私底下探讨此道,皆有心得——细数让人流连难忘的男倌儿,不是貌美的,就是活儿好的。
这少年脸黄貌丑,必不是前者,那就是……
一群武将相互之间瞧了眼,笑得猥琐的不在少数,不提圣上的昏君之名,那姿容真乃世间无双,这少年说来也真是艳福不浅!
暮青迎着那些目光,心中自明。卿卿已被围得烦躁,听见暮青的脚步声,长嘶一声,扬蹄跺开一条道来,直奔宫门!暮青翻身上马,将两道圣旨一揣,策马扬鞭而去。
回到都督后,朝中的赏银已经到了,看着摆满了前院的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暮青命月杀和刘黑子收入库房里,自去了厢房里看望侯天。侯天未醒,杨氏正给其喂药,见暮青来了,先笑着恭贺她官升二品,又回禀道:“瑾王爷在都督上朝时来过了,为军侯诊过脉施了针,说是再过三日,军侯就能醒了。”ωωw.qqχsΠéω.℃ò
“王爷走了?”
“走了,说是赶着回去配药。奴婢告诉王爷,您午后回营,王爷说他午时来府中用膳。”
暮青听后点点头,知道那些药八成是给她配的,前夜她在山中遇伏,淋了雨又浸过河水,虽然事后大哥和步惜欢都没提此事,但想必她体内的寒毒是加重了。
她从厢房出来后便回了阁楼,说要歇会儿,命人无事不得打扰,但上了阁楼后却并未歇息,而是将昨夜杨氏拿来的针线篓子抱了出来,打算缝些月事带,午后好带回营中。
但她刚坐下来,月杀便上来道:“有客到。”
“何人?”
“玉春楼,萧芳。”
暮青怔了怔,萧芳来此何意且先不猜,她乃官妓之身,能出玉春楼?
她命月杀将人带到花厅奉茶,随后把针线筐收好才下了楼去,到了花厅一看,来者不是萧芳。
那女子一身绿裳,侍女打扮,眉眼有几分熟悉,暮青记性颇好,一眼就将女子认了出来。此人与她在汴河城的刺史府里有几面之缘,当时她遣入刺史府追查杀父真凶,被一擅长用毒的丫鬟迷晕,此人正是那丫鬟。
暮青想了想,如果她没记错,这侍女应是魏卓之的侍婢,绿萝。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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