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山。
三面群山环绕。
百十来丈高的悬崖,犹如刀削,直立于地。
再上虽不是悬崖,却也异常陡峭。
此山有名,名曰望断山。
望断山东北方向,连绵的群山止于一座孤峰。
孤峰也有名,名曰断山。
万里无云,望断山直插苍穹。
望断山和断山不同。
断山,至少有连绵的群山。不想攀爬悬崖,至少可以从群山之巅往上。
望断山只有悬崖,上去只能攀爬。
直立的悬崖,攀爬不易。
围山转了一圈,桥兵选了一个方向。
本想夜晚登上山顶,奈何樊诗筠跟随,不得已白日登山。
原本计划去托天祠,但张秋的眼神无法拒绝,值得带上樊诗筠。
老桥山之变,起因他带去的几张牛皮纸,多少脱不了干系。
就算不去托天祠,尔苏城,敦题山,圆顶山这些地方都可以去,带上了樊诗筠,只能选个安稳的地方。
回断山,原本如此。
樊诗筠的失魂落魄,桥兵不能把她带到自己熟悉的敌方,望断山,成了首选。
爹的头七刚过,樊诗筠就被娘赶来出来,她的心,还在老桥山。
不光是他,很多人都被赶走了。
“你要记住,从明天开始,你需要独自活下去!”
“你要记住,你是樊家人,樊家从未放弃希望!”
“你要记住,报仇有限度,樊家彻底没了,报了仇也是如了敌人的愿。”
张秋瞅着女儿,前几天还争强好胜,赢了谁输了谁,转眼之间,却要独自活下去。
离家几天,越来越远,樊诗筠的恨越来越清晰,清晰得让她牙疼。
那个人,带去溶洞的那个人,罪不可赦,就算所有的人都能放过,他也不能放过!
望断山下,桥兵有些头疼,樊诗筠这个状态,他帮不了她。
一个月,樊诗筠说了一句话。
“娘,你可真狠。”
第二个月,樊诗筠又说了一句话。
“娘,你一定要活下来。”
第三个月,樊诗筠说了一句话。
“兵哥,教我用刀吧。”
“不行,用刀戾气不能太重。杀人是为了自己活下来,戾气太重的刀法做不到这点。”
樊诗筠点了点头。
第四个月,樊诗筠退去黄裙,和桥兵一样,一袭灰衣。
大王村。
望断山以北,断山以南。
相传断山脚下出过一位大王,一把长柄刀,驰聘沙场数十年未有败绩。后因种种原因荣归故里,守在断山,保了一方平安。
据说望断山的悬崖,就是他劈出来的。
大王村因此得名,大王村出名是因为刀。
村里所有的人都会锻刀,每户人家只锻一种刀。
桥兵的环首刀,是村长的手笔。
樊诗筠的刀,会是什么样,在大王村,她自己说了不算。
大王村的界碑没有名字,而是一行字。
刀,心血之作,且能儿戏。
长柄刀,在村头第一户人家。
樊诗筠试了一把,很满意。
“长柄刀不适合你。”
“这刀,御敌在两丈之外,而你,没这个气势。”
“这位公子,你的刀也不对。环首刀配不上你的气势。”
“多谢老丈。起初是刀选人,再后才是刀配人。”
“浪费。”老者嘀咕了一句,顿了顿,“气势,是刀成就了它,还是人成就了它?”
桥兵摘下环首刀,长柄刀在手:“您看呢?”
“受教了!”
人家一户一户,说辞一套一套。
“臂力不足,刀无力。”
“眼神过于犀利,此刀不能发挥你的才能。”
“如果没人说有你合适的刀,可以回到此处,我可帮你改造一把柳叶刀。”
“子母刀,如你所愿。”
樊诗筠拿着,摆弄了几下。
“原来姑娘用弓的?”
“见笑了。”
“三日后取刀。”
“倒是这位公子,老夫眼拙,可曾用剑?”
“一直用刀。”
“可否借刀一看?”
大王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任何刀客,看出疑惑必须解惑,为了大王村的刀,也为了大王村的刀客。
“原来是村长的手笔,想必当年五岁?”
“五岁。”
“看来你有必要回村长那一趟。”
“多谢!”
大王村外,小溪旁。
孤零零一座小房,和其他挨在一起的村民相隔近百丈。
五岁时的那把刀,桥兵依稀有点印象。
几根山羊胡子花白,白发打理得没有一根杂乱,一袭青衣,两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吵闹得不行。
现在,青衣已淡,头花胡乱束在脑后。
鱼标微黄,一动不动。手持鱼竿,却没有一丝涟漪。
桥兵站在岸边,樊诗筠瞅着鱼标出神。
“两位,都问完了?”
“老丈,钓鱼要紧。”
“山墙有鱼竿。”
“多谢。”
樊诗筠没有钓鱼,坐在凳子上,盯着水面,一言不发,不知在想啥。
“环首刀不适合姑娘。”
“子母刀呢?”
“她怎么拿的?”
“长刀在前,反手,短刀在后,正手。”
“戾气太重。”
“老丈以为如何?”
“刀,戾气重。”
“人还是刀?”
“姑娘心如死水。”
“缺把刀。”
老者第一次回头看了看桥兵。
“原来是你。”
“老丈认得我?”
“认得。你两岁那年来到村上,住在我家。五岁,你师父带你来打了一把刀,你拖着刀走的样子好似就在昨天。你长大了。”
桥兵愣了好久:“为何我没有印象?”
“三岁被你师父带走。还有一双鞋,满月鞋,我一并给你了师傅。你来时两岁,婴儿鞋并不能穿。”
水上阵阵涟漪,樊诗筠竟然伸了伸手,按在桥兵手上。
良久。
“我从何来?”
“开门,你就站在门前。”
“有何字据?”
“一双鞋挂在脖子上,鞋底你的生日。”
“可曾有人来寻过?”
“没有。”
“为何让师父带走?”
“他说,他说他的孩子丢了。”
“你信了?”
“现在的你,比在大王村好多了。”
“多谢!”
“你来找我,因为这把刀?”
“我本找不到你,有人提醒了我。”
“子母刀那家?”
“是。”
“当年给他的话,你会是个好铁匠。”
鱼,咬钩数次,桥兵一无所获。这,除了初学,从未有过。
若有若无的家族,桥兵无能为力。
师父,那需要缘分。
朋友……
圆顶山上那个还没有养胖的姑娘,排在第一,此时,竟然有了身世信息。
把自己送到大王村的,或许是娘。
娘又是为何?在哪?
“你的刀,有何缺陷?”
“老丈,三日后我们再来。”
望断山,凉风习习。
月有些朦胧。云,分不出黑白,在天空游荡,聚集有分散。
树影爬上了双眼,一半月亮在树后。
大王村在脚那头,娘在哪头?
那双鞋,叫满月鞋,桥兵第一次知道。
樊诗筠走了过来。
“你又睡不着?”
“没有。”
“做了噩梦?”
“算不上。”
“今天的月亮很大。”
“我娘也在月亮下。”
“你们会再见面。”
“人,到底能坏到什么程度?”
“没有上限。”
“兵哥,我们搬去大王村吧?”
“为何?”
“你娘可能会回去找你。”
“不了。我娘把我放那里,肯定有她的理由,在那等她,或许就是诱饵。”
“那你怎么办?”
“你见过满月鞋吗?”
“我自己的没见过,我娘说我小时候顽皮,给弄丢了。我哥的我见过,和我的大差不差。”
“满月鞋,有何意义?”
“我的话,会把最喜欢的东西绣上。”
“最喜欢的东西。”桥兵重复了一句。
月光如水,绕过了树。
风依旧很凉,树影婆娑。
天地间好似就剩下了这个山头。
三日很快,一晃就到。
“刀尖需要改造一下。”
“为何?”
“刀尖双面承受了力道,改造为剑形刀尖最好。重量可能会轻几分,但更适合你。”
“多谢。”
“今年没有好铁,下次来我给你换把刀。”
桥兵心中一暖。
“费心了。”
“无妨。”
子母刀也是刀。
桥兵教不了樊诗筠刀法,但可以教她七杀碑的意识。
树枝,枝条繁多,横扫的威力,只需要挡住一两根,即可毫发无损。
樊诗筠学得很快。
实战,是最好的锻炼。
白胡子老头教的偷袭,桥兵用在了樊诗筠身上。
樊诗筠可以用箭,也可以用刀。
好胜,也是一种好品质。
樊诗筠很快进入了状态。
望断山,不知名的小花东一朵,西一朵,樊诗筠收了起来,做成了花环。
形态各异的石头,在帐篷里摆了好几排。
断山,去过几趟,除了杂草茂盛了一些,其他和离开的时候完全一样。
望断山上,杂草疯长,两个人影埋伏其中。
樊诗筠的箭,没有箭头,隔段时间要下山买一次。
倒是桥兵,用断了的树枝,插在帐篷里。
对此,樊诗筠很不满意。每一根树枝,她都挨过……
樊诗筠的帐篷,花花草草天天换,或枯萎,或招虫。
樊诗筠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少,望断山也下起了雪。
或许是时候下山了。
大王村的鞭炮声,提示着新年的到来。
烟花四散,随即声音传来。
望断山上,樊诗筠亲自收拾了两个帐篷。
灰色衣服改了个造型,算是新衣。
几颗野菜,一只兔子,樊诗筠亲自做的。
几个月前,她就开始学习做饭,现在略有小成。
樊诗筠端起饭碗,和桥兵碰了一下。
“多谢。”
桥兵有点不敢看她,闷着头。
“你最近躲着我?”
“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在外过年。”
“我向来如此。”
“……老桥山,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山。望断山,一边是山,一边望不到头。”樊诗筠两边看了看,“我还是喜欢到处都是山……”
“我们好好待他们,他们却杀的老桥山片甲不留。”
“家主好心请他们来,什么巴家那个人有了消息,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巴家那个人?”
樊诗筠愣住了。
这事,娘说过,不得乱说。
巴王城。
城墙断断续续。北面的城墙完全倒塌,西面的城墙缺了多半,只剩下西南角,基本完好。
两排木栅栏围起来,算是城。
墙角开了一道门,不足当年的五成。
往昔的繁华不在,生活仍在这里继续。
城墙角落,枯草前,一匹老马,鼻子凑近闻了几闻,叼了几根草,舌头一卷,嚼了起来。
前方一辆破旧的马车,一人裹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脸,蹬在车辕上一动不动。
“老严头,转过弯就可以嗮太阳,窝在这里干什么?”
那对衣服动了动,伸出一脑袋。
“外面风大。”
“那你早点回去,这个时间,哪有人送货。”
“你有货要送?”
“那倒没有。”
“别打扰我睡觉。”
老马直着脖子看着,甩了甩尾巴,闻了闻枯草。
一块石头落在车顶。
衣服里又伸出了脖子,一张牛皮纸从城墙上飘落。
“这种时候还不让人省心。”老严头嘀咕了一句。
巴酒。
门前两排坛子,一排小,一排更小。
黄底黑字,偌大的一个“酒”字间或抖几下。
门口一人缩着脖子跺着脚,前后左右四面张望。
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
“今儿个早点收摊。”
那人脖子瞬间伸直,一坛一坛往铺子里搬。
吱嘎吱嘎。
马车停在门前。
“老严头,这个时间还有人让你送货?”
“谁说不是呢。”
“来,喝一口暖暖。”
老严头一仰头。
“三十坛烧酒。”
“这么多,你的马拉得动?”
老头那鞭子戳了戳马背。
“问你呢。”
马背上的皮抖了抖。
三十坛酒,确实有点重。
马拉得动,马车叫得欢,老年头走在一旁。
“老严头,马车快散架了!”
“认真的,你抱两坛在手里,马车快散了。”
“老严头,快别甩鞭了,真要散架了……”
一路上,取笑老严头的声音带着喜庆,老严头挥着鞭,赶着人。
当然,小零食也不少,占据了老严头的座位。
教场西侧,老远望去,黑漆漆一窟窿,窟窿旁站着一人。。
老严头的马车停在窟窿旁。
“老严头,辛苦了。”
“想不给钱?”
那人笑了笑:“给,咋不给,今天给双倍。”
“不用,原价,一个刀币都不能少。”
“那送你一坛酒。”
老严头眼神一亮,选了一坛,放在座位上,挤掉了几个零食。
蓦然,又一人钻窟窿,赫然是张三。
伸了伸懒腰,一哆嗦。
“闷死了,咦,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