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闽州治州城的广泽郡王府,月朗星稀。
七天前在世子韩武圭得了“马上风”横死在床榻上之后,许多下人都携带府中的财物溜之大吉。
那些侧妃也被解开了令妇相思法,重新恢复了清醒羞愤难言,一个个都逃回了娘家。
只剩下一群皇命在身不得不留守王府的属官和护卫。
他们的态度也十分敷衍,吃过晚饭便聚在一起赌钱、打马吊,连例行的巡视都不做了。
毕竟全王府只剩下一个躺在病床上随时都会咽气的老东西,就他自己还能闹出什么风浪?
故而,无论是这些朝廷派来的王府属官、护卫,还是出窍神游的广泽郡王韩钦煜都没有发现后院主卧门前的异常。
一只装满了烈性紫火药的巨型火药桶,在王澄当初许愿借来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权能掩护下,已经默默埋了七天!
就在玉京城仁寿宫前的鬼神法相随手捏碎了那张五雷符的瞬间。
贴在火药桶上的另一张五雷符跟着猛然亮起。
主卧门前的土地微微一隆,攻击发动前的毁灭性气息瞬间冲破了伪装。
房间里那具苍老的躯壳在致命的威胁下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刚刚才扭过头看向窗外。
“什么东西?”
轰隆——!!!
夹杂着闪耀雷光的炽烈冲击波瞬间便撕碎了布置在这具躯壳身边的阵局、法坛。
后面精心构建的一系列防护也只是坚持了短短一个呼吸。
随后整个小院,连带花草树木、泥土砖瓦还有双目圆睁的广泽郡王,就全都一起高高飞上了天。
由神霄道士炼制的紫火药还引动了道炁降临,几条鳞甲俱全的狰狞火龙在烈焰中诞生,反复涤荡席卷了天上的一切。
家具、树木、花草、书籍.等一切可燃物都几乎只在呼吸之间就被蒸发一空。
得亏广泽郡王脖子上还系着一枚黑色的玄龟玉符,爆发出一只充满水汽的巨龟虚影稍微抵挡了这惊天动地的一炸。
只是被震得七窍流血,烧掉了四肢、耳朵、烧瞎了眼睛,远远看起来就像是火焰中半截熊熊燃烧的木头。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眉心猛然亮起神光。
本来已经在仁寿宫前三合一的降三世明王身瞬间告破。
万住菩萨上三品的鬼神法相回归,又瞬间出窍撑开一圈法光,保住了自己最后半截肉身。
白阳化身景王韩载圳刚刚才增长的一甲子寿数,转化成“寿火”疯狂灌输才保住了青阳化身的一条老命。
却依旧忍不住在夜空中发出凄厉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朕本已唾手可得的社稷大业啊!
刺客!把火药桶藏在这里的人,一定又是那个刺杀了韩武圭的刺客!
朕誓要将你挫骨扬灰!”
广泽郡王心中又痛又恨,面目全非的脸上面色扭曲,咬牙切齿,在火光明灭的黑夜里宛若恶鬼。
只是无论韩武圭还是鳌君的仇家到处都是,他一时半会儿根本锁定不了目标。
唯一的线索便是鳌君的道场鄱阳湖,谁杀了人可能没人知道,但谁得了好处却是一目了然。
“无论是谁,你都要死得惨不忍睹!”
他担心俞龙戚虎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根本不敢重新出窍回归仁寿宫战场,甚至不敢停留,化作一道遁光射入东海消失不见。
“噗——!”
仁寿宫前,白阳化身景王韩载圳在大业成功前那一刻的喜悦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掌心中最强的一记轮管天盘落空,只将脚下一截倒塌的梁柱风化成了漫天尘土。
随着一道青阳化身离去,身上的气息也陡然一落千丈,对上风烛残年的社稷主也再无优势。
上身猛然后仰,躲过了绍治皇帝砍过来的一记黄巢均平剑。
无论是否真心,在场众大臣面上无不大喜。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鬼神妒不愧是鬼神妒,一张平平无奇的五雷符竟然就击败了这个广泽逆贼!”
然而,与此同时。
“噗——!”
紧随而至的另一声吐血声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众人扭头看去,发现这“威力惊人”的小小五雷符,除了打的景王韩载圳吐血之外,竟还打得另外一人同样口喷鲜血。
赫然便是那位严阁老家的公子,瞎眼瘸腿其貌不扬的“鬼才”严东楼!
代掌宗人令事务的礼部尚书吴山恍然大悟:
“老夫知道了,这严东楼就是降三世明王身的红阳化身!
广泽郡王今年七十二,景王二十四,严东楼武宗八年生人,今年刚好四十八岁,全都对上了。”
场中一片大哗。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博闻强记,生而知之,任何冷僻典籍都一清二楚,能为阁老所不能为。
竟是重活了第二世。”
“怪不得他要点评十七家富豪,原来早就包藏祸心,想要人人猜忌,为今日动埋伏。”
“陆同知救下圣驾,揪出内鬼,今日当居首功。”
严东楼,不,是广泽郡王擦掉嘴角的鲜血,惨然一笑。
看着面前因为自己没有袈裟遮身,渐渐围上来的白鳞卫,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
计划只是稍有差池,不仅诛杀绍治的计划失败,还一下子就把这个潜伏更久的化身给暴露了出来。
这本来是他提前四十八年就布置的一道保险和退路,多年以来从不亲自行动只负责掩护本体。
做下夺取白帽子、下墓倒斗姚广孝的袈裟、搜集龟山书社情报、收集造反经费等等一系列大事。
本来准备就算出现了万分之一的失误,严东楼和他实际管理下的严党也依旧会是一颗深深扎在绍治皇帝腹心的钉子。
最多只会因为被“景王”蒙蔽,受到政治波及。
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还拥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就能继续屹立不倒。
现在却全都完了。
也只有广泽郡王自己知道,罪魁祸首不是什么鬼神妒的五雷符,而是那个害惨了自己大宗一脉的未知刺客。
“除了鄱阳湖那边,陆云尘跟此人一定也有关系。
狗贼!若不杀你们,朕誓不为人!”
韩钦煜没有任何侥幸,就在本体青阳化身逃出闽州治的同时,红阳化身和白阳化身化作两条残影,跟着一起暴退。
咻!咻!
只是白阳化身景王退后时大袖一甩,收走了那块能寻找定位仙药的昆仑秦刻石。
而红阳化身严东楼退后时同样甩甩衣袖,用袖子里装着的一枚螺壳道场将身边猝不及防的一群严党嫡系和他们的家眷都给一起给装了进去。
本来还想着终于能过上安稳日子的“心腹”罗文龙和王翠翘也被裹挟其中。
显然,带上这些曾经沆瀣一气的奸臣羽翼,就意味着广泽王还没有放弃将来寻机东山再起。
这也意味着在大昭作威作福多年的严党骨干尽失。
将来面对清流发难、清算,注定要完全覆灭。
等到两大化身合兵一处,袈裟罩住白阳、红阳二身,除了绍治皇帝之外,其他人还是不能近身杀人。
广泽王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冷不防这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一只机关大鸟。
“逆贼休走!”
定睛一看,竟是他的“皇兄”三皇子裕王韩载坖驾驭七十二天工密宝之一的风伯扑到了他的面前。
裕王整个身体都包裹在鸟形的天工密宝里面,只露出一张脸。
供能的并不是雷火枢机,而是上一代造物直接燃烧海量香火法钱的七窍造化炉。
用众生愿力驱动,单靠外物也能达到上三品的战斗力。
七十二天工密宝经过历代大战多数早已损毁,剩下的不足十指之数,风伯便是其中之一。
啾啾啾.
使出上三品的瘟部神通八风恶疫,身边的狂风化作无数青黑色的恶鸟寻隙而入,在景王的护身法光中一通乱啄。
他竟是丝毫不受姚广孝袈裟的影响。
在场众人这才想起,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两者皆可的局外人,还有他这位“储君”也同样是最高权力的角逐者。
而且表现让众人为之侧目。
明明只是一位五品神机道士,却能一改往日里的怯弱和谨小慎微,驾驭自己的风伯挡在这个刚刚打趴了皇帝的“皇弟”面前。
许多人都能猜到动因。
无他,此为独生子的底气而已!
“请陛下称太子!”“这个位置你坐到底,千万不要让给我!”这些话对某太子来说是义愤之语,但对独苗苗来说却是不可替代的底气。
一场失败的谋逆,这位原本地位岌岌可危的“储君”成了最大的赢家。
谁也无法体会裕王此时那种从地狱到天堂的心境。
“本以为今夜过后孤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圈禁至死,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
广泽郡王,孤要谢谢你带走了皇弟。
还有陆云尘,他干的事情绝不只是射出一张五雷符,一定还有什么孤不知道的事情。
现在孤已经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我的理想全都可以实现了。”
一千八百九十二件事中,他最想干的就是《海权论》最后一页上的:“去找吧,三宝太监把他的所有宝物都藏在了那里!”
要是能逃离这牢笼一样的京城,他也想要出海去当一位航海王!
“等孤掌权,一定要开海!要召靖海王入京,厚厚地赏赐他,让他专门为孤更新后续著作!
一天没有三万字,就不给他饭吃,哈哈哈.”
仁寿宫外围,大概是看到有机可乘。
由于陆云尘值守丹房,临时代替他指挥九曲浊河舰的监军太监兼副船头突然命令天工宝船从旁边的水体中冲出。
想要借天工宝船庞大的体型迟滞广泽郡王的逃亡之路。
哗啦啦.
天上下起大雨,每一滴微微泛黄的雨水都重若千钧,构成了一条浩大的雨幕,却是他将天工宝船的一部分融入到了雨水里。
没想到却正中广泽郡王下怀:
“独眼石人,召来!”
伸出手来穿入雨幕,就要将核心处代表韩家天命的一国之宝独眼石人强行抓走。
裕王及时赶到稍微阻挡了一下,身后绍治皇帝的均平剑已然杀至,将他这一条手臂一剑两断。
手臂掉在地上,好像被砍掉了脑袋的蛇一样,手指竟还在抽搐乱动。
“啊——!”
广泽郡王惨呼一声再不敢贪心,无视本地的汉始皇帝王神炁撕碎天遁符,瞬间消失不见。
接下来,玉京城中缇骑四出大索全城,连夜将那些跟景王、严东楼有关系的势力连根拔起。
而已经八十一岁高龄的严介溪也从病榻上惊醒。
从白鳞卫口中得知自己辛苦生的儿子,竟然是广泽郡王那个老鬼的转世之身,忍不住呆愣了一阵。
他跟绍治皇帝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
但此时他心里最担忧的并不是严党的未来。
因为他跟皇帝不一样,还有一个裕王当备选,他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一个老来得子的儿子。
虽然是个在为老妻守孝期间都要跟姬妾纵淫的畜生,那也是唯一的儿子。
下意识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我严家的那些孙子到底.是我的,还是那广泽老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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