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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章 是时候,捅破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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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山,陈叙在木屋中间的小厅内招待冯原柏与伍正则。

  故人重逢,仿佛双方皆已有许久未见。

  可实际上,陈叙也就是与伍正则分别的时间稍长一些。

  而与冯原柏分别,却仅仅只有二十几日而已。

  不到一月时间,双方再见,却竟都不由自主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落座后,冯原柏的第一句话便是:

  “叙之,你如今归来自是极好,却不知你消失的那些时日又是去了哪里?”

  如此直言,这既是因为双方关系已经亲近到了不需要拐弯抹角的程度,同时也是因为事态紧要,冯原柏已无心委婉。

  冯原柏提问,伍正则也同样面露关切。

  陈叙感知敏锐,他发现冯原柏与伍正则二位神态皆有些异样。

  他便微微斟酌,回答道:“我所去之处,与当时南北大运河建成有一定关联。

  具体我无法细说,冯兄、夫子,二位可以理解为,南北大运河建成时的功德汇聚,促使我接触到了某个秘境。

  当时我受到天地异力冲击,自然而然便踏入了那片秘境。

  我在秘境中逗留十数日,这才寻到归途,至今日回乡。”

  这番解释一出,冯、伍二人脸上都露出恍然之色。

  冯原柏的神情还要更古怪些,他长长吐出口气道:

  “所以你当时消失,是因为被困秘境?”

  被困秘境?

  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准确,陈叙当时逗留璇天星斗界,倒也说不上真正被困。

  不过因为两界之间秘密极多,此前陈叙试图向魏源与阿实解释其中究竟时,就受奇异力量影响,无法开口说出究竟。

  所以此番冯原柏提出“被困秘境”四字时,陈叙便未明确否认。

  “原来如此,倒是我想岔了。”冯原柏顿时一叹,他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陈叙道:“冯兄有话但请直言,你我之间,实在无需如此。”

  他看得出来,冯原柏的确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所以他辗转踌躇,最后说出了石破天惊般的一句话:“叙之,闻大儒他……失踪已有十数日。”

  声音落下,木屋小厅内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

  片刻后,陈叙消化了冯原柏这一句话中的含义。

  他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仔细询问:“冯兄,你所说的闻大儒失踪,可是已有揣测方向?”

  冯原柏注视陈叙,目光又扫过了旁边同样神色复杂的伍正则,他没有直接回答陈叙的话,却忽然反问伍正则:

  “伍训导,你在京中亦有师门传承,有关于闻大儒失踪之事,你可有话说?”

  伍正则今日话语极少,此番被问询到头上来,他才终于苦笑一声,道:

  “我所欲言,大约亦正是冯明府所欲言。

  叙之,我此前甚至以为你与闻大儒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失踪,消失在同一处。

  如今见你安好,我既觉喜悦,却又更生一重担忧。

  此事,倘若闻大儒都无法逃脱,你……日后又如何幸免?

  你此番归乡,不说人尽皆知,可消息既未隐瞒,大肆传出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我怕过不了几日你也要……遭遇危机。”

  是的,相比起冯原柏的某些家国忧虑,伍正则所担忧的,反而更在于陈叙本身安危。

  一个闻道元已经失踪了,对方连大儒都敢下手,又怎么可能会放过陈叙?

  而陈叙与闻道元之间最大的关联,便在于共同主持了南水北调!

  这期间的天大渊源,其实不需说得太过明白,在场三人便已皆是心知肚明。

  谁都不是傻子。

  要是怎样的势力,怎样的疯狂,才敢对大儒下手?

  而既然连大儒都下手了,陈叙如今纵使名满天下,只怕也难以幸免。

  毕竟,他再大的声名,还能大过大儒不成?

  伍正则低声苦笑道:“叙之,为师从前读四书,教四书,言之凿凿皆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求的是舍生取义,杀生成仁。

  读书人,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万万不可丢。

  然而如今,我却居然想要劝你……避一避锋芒。”

  他艰难地说出这一段话后,接下来的言语反而顺畅了。

  于是他又问了陈叙一个问题:“叙之,那个秘境,你可还能再去?”

  这就是实实在在地劝说陈叙快躲快逃!

  他这一句劝说,比起冯原柏方才所言“闻道元失踪之事”,所能给人带来的震撼竟是不相上下。

  木屋内明明光线明亮,可是同坐在屋中的三人之间,气氛却沉默得叫人不由自主心底发冷。

  呼呼呼——

  窗外似有山风吹过。

  山林虽浅,风涛却疾。

  陈叙一时没有说话,冯原柏亦如此,伍正则更如此。

  无人知晓,此刻的陈叙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如此年轻,他才刚刚做成了一件古往今来,数百数千年皆未能有人做成的大事。

  他主持了南水北调,获得了莫大功德,甚至说一句改天换地都不为过。

  可就是如此功业,在完成以后,迎接他的却并非是万众欢呼,名利加身,青云直上,天街坦途——

  相反,今日有人告知他,他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功绩,而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灭顶危机。

  今日在此的两人,一个是他的好友,一个是他的师长。

  却无一人敢于明确直言,此番将给他带来危机的,究竟是什么势力,什么人物。

  大家就算是深入讨论着这个问题,言语间却仍然多有避忌。

  至少,在此刻旁听的小鼠与魏源看来,三人间的谈话就是云里雾里、莫名其妙的。

  陈叙在小厅招待冯原柏与伍正则,魏源与阿实则一起缩在西屋。

  两只小妖皆是探着头颅,聚精会神地听着三人谈话。

  可越听,两小妖却是越懵。

  小鼠不由“吱吱吱”,发出轻轻的兽言与魏源探讨:

  “刺猬,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怎么尽打哑谜?真是急死个妖!

  唉,他们说书生有危险哩。

  书生那么厉害,什么危险能害得到他?”

  是了,在阿实心中,见识过陈叙的多场战斗以后,它对陈叙的信心已经空前膨胀。

  小鼠探着头,毛绒绒的小脸微微皱起,下巴却向上昂起,十分骄傲道:

  “那么厉害的精魅都被书生三下五除二,呼啦啦就打死了。

  书生现在,深不可测的!

  哼,便是再有坏蛋过来,必定也不是书生翻掌之敌。”

  小鼠这般得意,可是挨在它旁边的魏源却天性里存在几分悲观。

  魏源也探着头,它认真听着厅中三人的对话,先时懵懵懂懂,难解其意。

  可后来它却渐渐剖析,有了揣测。

  魏源如同某些拥有反刍能力的妖类般,细细咀嚼着三人所说的每一句话。

  直到某一刻,它忽然对小鼠道:

  “阿实,你知道这天下间,唯有哪一个人,能叫他们这些当官的三缄其口,处处哑谜吗?”

  阿实反应不过来,傻傻反问:“是谁呀?刺猬你说,别叫我猜。”

  魏源无奈一叹,声音细细的,似乎飘在风中。

  “是那个人,是坐在皇宫、紫宸殿中的那个人啊。

  闻大儒何等身份,可以不露痕迹将他困住的,又还能有谁呢?

  陈兄虽然厉害,可倘若是与整个皇朝作对,他、他……”

  魏源的尾音有些微颤抖,它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不敢揣测将有的后果。

  可小鼠却反而无知无畏,它先“吱吱”几声道:

  “竟是这个坏蛋,好气……吱吱吱!害自己的功臣,他、他图什么?”

  气死了气死了,小鼠要被气死了。

  魏源道:“你猜不到么?精魅梦娘图什么,那个人就图什么……

  书生如今,可是天大的宝藏,他怀璧其罪啊。”

  是了,怀璧其罪。

  小厅中,难言的沉默其实仅仅只是持续了数息而已。

  伍正则劝说陈叙明哲保身,先退一步。

  冯原柏沉默不语,他只是注视陈叙。

  伍、冯二人看向他的目光中,都有着基调极为相近的悲悯与痛惜。

  忽然,陈叙开口了。

  他问冯原柏:“冯兄,你今日此来,原本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我避让逃走的罢?”

  冯原柏一怔,没有言语。

  陈叙却反而笑了,他又道:“我猜测,冯兄本意,只怕是想要请我出手,救一救闻师。

  亦或是,捅破这天!”

  好一句捅破这天。

  陈叙说出了这石破天惊一般的话语,他原本沉静的眉眼便在此刻忽然微微一抬。

  那眼眸之中,光如寒星。

  他本来就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正所谓:“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有这等气质的陈叙,又岂能是闻听危机便自顾躲藏之人?

  他笑了起来,如同此时窗外的山风,肆意飞来,卷过了天上的波谲云诡。

  伍正则欲言又止。

  陈叙道:“夫子,我如今只怕便是那行走的功业。

  即便是躲得了今日,又如何躲得了明日?

  我难不成,还要躲藏一世?

  又或是一世不止,再来一世?

  可不论我能躲藏多久,但凡我藏住了,我的亲朋故友……

  如小弯村中人、如夫子、如冯兄等,又如何躲得过那人的迁怒?”

  伍正则嘴唇微动,他想说:其实也不一定迁怒。

  毕竟陈叙的名声在那里,千秋功业不是虚假。

  但凡那位还要点脸,就不可能明晃晃地去对付他的亲友。

  倘若当真如此做,岂不是撕下面皮,直白告诉天下人,当今的大黎皇帝,就是个欺辱功臣的无耻之徒?

  君不见,皇帝即便对付闻道元,闻道元也只是以闭关的名义无形失踪。

  闻道元失踪后,紫薇学宫的存在反而更加昌盛了。

  纵然是皇帝,他也不敢直接与整个天下作对。

  他也要扯一块遮羞布,维持最后的脸面。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皇帝还维持着这份脸面。

  所以不论是冯原柏还是伍正则,在闻道元失踪一事上,他们纵有万千揣测,却始终不敢直接肯定地将那个答案说出来。

  不说,便仿佛仍然能存留一线希望,或许他们的揣测是错误的。

  而一旦揭开哑谜,其后果又有几人能承担?

  可是陈叙却敢。

  他道:“夫子,莫要以正常思维去揣测疯魔之人。

  你可知,倘若有一个希望就在眼前,却又无论如何都碰不到、捞不着,那希望破灭之人将会做出何等疯狂之事?

  你所以为的不会做、不能做,都不过是一念侥幸罢了。

  更何况,闻师与我,亦曾共抗天灾,同生共死。

  堂堂大儒,可以因道而亡,也可以寿尽而亡。

  但若是因为一身功绩,反而落入宵小之手,最后受到迫害而亡……

  我不见则已,见之必定倾我之力。

  否则我道心难安,枉读十年书,枉做一世人!”

  伍正则顿时哑然,他只觉得喉头哽着什么。

  明明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化作那一句:

  “叙之啊,从前我曾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好勇斗狠……”

  陈叙笑道:“夫子,此乃行侠仗义,何来好勇斗狠?”

  说罢了,他抬起酒壶,斟满醉灵酒,请伍正则与冯原柏同饮。

  冯原柏举起酒杯,连饮三杯。

  饮罢,他以箸击杯,大笑起来,口中吟诵: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好一句行侠仗义,何来好勇斗狠?

  叙之,我从未看错你,你也从来不曾变。

  变的是这个世道,纵然我冯原柏从来不敢自诩真君子,可见得今时今日,某人某事,亦觉义愤填膺,难以自持。

  伍训导,你所在是清净衙门,偏安一隅,日子倒也过得。

  却不知朝中的许多事情……

  即便不是朝中,仅仅只是我小小一个云江府而已,你瞧来似乎是吏治清明,市井繁华。

  可实际,呵。

  不说其他,单只是南北大运河建成后,从云水河到元沧江的这一段水路,短短十数日内,已有各方势力,数百人因此而亡。

  我冯某虽是云江县令,可我能做什么?

  我最多也不过是抓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其余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天下已经烂透了。

  闻大儒若当真因功绩遭受迫害而亡,他一身功德,必生反噬。

  届时便是另一场灭国大灾!

  国朝可灭,百姓何辜?”

  冯原柏自斟灵酒,又饮尽一杯。

  他的声音却砸在人心上,带来震颤,久久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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