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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三合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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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昭右穆……”

  “水金火土……”

  “壬丙、癸丁、丑未、子午……”

  林思成时而朝左,时而朝右,时而看一看山势水向,时而再转一下罗盘。

  右手五指不停的掐算,口中念念有词。

  一群人越看越古怪:如果披件杏黄袍,再戴顶冠,这不活脱脱的风水道士?

  再看看身边围着的那一堆:队长、所长、主任、处长、乃至司长。其中好几位,甚至还戴着党徽。

  何从安就感觉,这场面说不出的滑稽。

  大致算了算,林思成让方进拿出纸和笔,在上面画出了一副北斗星图,又在四周不停的点,点完后又挨个标注:孤鸾、黄泉、七星坠地,金盘摇珠……

  不用猜,但凡识字的都知道,这是风水学术语。

  看了好一会儿,何副局长着实没忍住:“吴司长,孙处长,这是做什么?”

  吴晖毫不含糊:“找墓!”

  他怔愣的一下:啥玩意?

  “何局长,我说简单点……”吴晖指了指陵区外或长或方,或大或小的农田,“这底下,应该有慕陵的陪墓,我们这次来,查的就是这些……”

  何从安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之下市、县、陵园三级考古单位的陪同人员全愣住,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些苞谷地。

  搞半天,你们就是冲这个来的?

  他们当然知道这底下有陪墓,数量可能还不少。但问题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这些地上种庄稼,种了都不止三十年了,你现在来一句:违规用地!

  这不是找茬吗?

  大致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吴晖又笑了笑:“所以说,这次只是例行检查,问题不大!”

  问题确实不大: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既便最后查实这下面有大墓,也怪不到谁头上。

  但何从安总感觉,这事情里面透着几分蹊跷:谁闲的蛋疼,举报这个?

  既便有人举报,也不至于让部委专程从京城来一趟。

  知道吴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何从安也不点破。他看了看杂乱无章的苞谷地,又瞅了瞅像是在算卦的林思成:“吴司长,孙处长,这方法行不行?”

  要搁以前,两人绝对摇头,而且不带半点犹豫的:用RTK,用遥感卫星都找不出来,靠讲迷信就能找出来?

  但在运城见识了林思成是怎么找到的五座古瓷窑之后,两人才算是明白:既便是讲迷信,也有科学的讲法。甚至有时候,比科学还管用。

  转念间,两人齐齐点头:“有用!”

  何从安的眼中闪过几丝古怪:好吧,既然领导说有用,那就当有用。

  但说实话,他虽然是行政出身,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只知道封建社会选墓址、点龙穴、下葬时用这一套。也听说盗墓份子找墓、判断墓里有没有值得盗的文物时也用这一套,但从没听说,哪个考古单位、执法单位也用这一套?

  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包括一堆警察,乃至文物局的一堆干部。更包括市、县陵区的管理人员。

  不是不信,风水在现代虽然是迷信,但在古代却属于权威学说。选陵修陵下葬陪葬,依据的全是这一套。

  他们是觉得用处不大:差不多两百年,早已物是人非。地方虽然还是那个地方,但又是开山又是造田,形势早已不是那个形势。

  一群人就当是看戏,看着林思成摆弄。

  掐了算,算了又画,差不多快一个小时,林思成才收起罗盘。

  而方进的手里,连照片带速写,已经摞了厚厚的一沓。

  接过来翻了翻,林思成抽出三张:“孙处长,就顺着这个探。”

  所有人都往前一凑:这是什么,慕陵的龙脉图、风水图?

  而然并卵,懂得没几个,全看了个寂寞。

  孙嘉木原本也看不懂,但林思成在河津找窑址时,顺便发掘了一座已被盗空的金代墓,让他惊为天人。

  年代、性别、职业、墓葬规格、大小、盗洞的位置、盗了多久,里面剩多少文物,与林思成预测的丝毫不差。

  出于好奇,他跟着学了一下,没学多高深,但至少能看懂这三幅图。

  第一幅是西陵祖脉,第二幅是慕陵支脉,第三幅是慕陵中的气脉走向和吉穴之地。

  说简单点:由面到点,由大到小。特别是第三幅,如果陵外有陪墓,只会在图中的“库”,“纱帽”、“水云”之间。

  结合慕陵平面图,大致就是陵园外右侧这一块。

  图上也标的很清楚:这一块吉穴有十二处,就找这十二个点。哪一处地下有墓,又恰好在最近被盗过,应该就是哪一处。

  孙嘉木抬头一扫:没出意外,那一块儿,全是农田。

  他叫来考古所长和队长,仔细交待。其他人静静的听,越听越是奇怪。

  皇陵之外有陪墓,这不奇怪:清西陵四座帝陵,哪一座周边都有。

  能划定到特定的区域,也不是很奇怪:地方就这么大,陪墓又那么多,不埋在这儿,就得埋在那儿。

  怪的是,这十二处全是妃嫔墓。而且林思成把墓主生前的身份、级别、有无子嗣、死后有无追封,乃至命格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但这么一来,他们感觉更怪了:这个点上埋的是贵人,那个点上又成了常在,边上却又埋成了答应,再旁边又成了妃,再再旁边,又成了官女子?

  这里面好多人不懂风水,但他们懂历史:所谓的官女子,即宫女,唯一的区别:被皇帝临幸过的宫女。

  大多数都是妃嫔因犯错而被贬,必要的时候,依旧要搬花、锄草、洗衣裳。

  说直白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生不同席,死不同陵,不可能和妃子葬在一起。

  何况还那么乱:十二个点,即代表十二座墓,从妃到嫔,再到贵人、常在、答应、官女子,哪一级的都有。

  普通人家的妻和妾都还得排个顺序,何况皇陵?

  暗忖间,考古队动了起来。

  同样是一水儿的高科技:探地雷达,可以探测五米以上的深部墓室,同步分析墓室结构。

  电磁跨孔,三维成像,能实时探测超过三公分以上的孔隙,别说盗洞,地下有个老鼠洞,都能探的清清楚楚。

  还有孔径雷达、地面激光、量子磁力。两队人分成三组,对林思成划出的那十二点探测。

  关键的是,速度不是一般的快,仪器开动没十分钟,就找了第一座。

  一堆人面面相觑:瞎猫碰到死耗子,凑巧的吧?

  正忖间,林思成捏着对讲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吴晖跟在后面,何从安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言文镜的速度更快,双手虚扶着林思成,生怕他被绊一下。

  这几位一动,其他人也乌乌怏怏的跟了上去。

  不远,刚出慕陵陵墙,就在皇陵树池的边上。一边是一丛松柏,一边是苞谷地。

  旁边,一对农民打扮的夫妇吵吵闹闹,陵区管理人员和乡镇工作人员正在解释:踩倒的苞谷,挖开的田埂一概照价赔偿。

  至于是不是违规占地,得等查过之后再定性。

  地埂边上,孙嘉木亲自拿着探钎在往下钻,一侧,探地雷达上显示着图像。

  很清晰,像极了医院的彩超:横坚五米,四四方方的一座墓,墓室左右各有一块黑斑。

  一块颜色深,一块颜色浅,深的说明盗洞已经打到了底,浅的说明没打穿。

  让队员手持雷达围着墓坑转了一圈,林思成又看了看孙嘉木钎出的土层。

  瞅了一眼,林思成摇了摇头,孙嘉木也摇了摇头,安排队员勘探下一处。

  一群警察看的一头雾水,一群干考古的却若有所思。

  都是行家,看钎管中的土层就知道:现代文化层近一米,之下半米生土层,再之下又成了熟土。

  说明这个洞在七十年代之前就存在,十之八九,这座墓在民国时期就被盗空了。

  所以,哪是查什么违规占地,这分明就是在查盗墓案。

  狐疑间,队员又找到第二座,这座比较小,大概十个平方,也比较完整,没有盗扰迹象。

  然后是第三座、第四座、第五座……探测到墓葬的越来越多,没盗过的多,盗过的少,而且基本集中了民国时期。

  建国后被盗过的只有两座,但看盗洞内的土层就知道,距今至少十年以上。

  探到的越多,孙嘉木越是失望,包括吴晖也有些犯嘀咕,心想林思成是不是没算对地方?

  但一群看热闹的,却越看越是心惊。

  一群警察还好,反正不是很懂,况且也见识过林思成有多神奇。惊奇归惊奇,感受并不是那么深。

  他们至少了解过,林思成是怎么找到张安世墓的:那个范围,大到几十平方公里,几乎占半个西京城。

  这儿才几亩?

  但一群干考古的,个个目瞪口呆:正因为懂,正因为懂得多,所以才清楚,这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十二座墓,已经探到了九座,每一座,图上画的点在哪,墓就在哪?

  甚至于,队员都不用勘察多大的范围,三幅图一结合,再比对陵园的平面图,孙嘉木能把座标范围圈定在方圆十米以内。

  站在圈里,雷达一扫,有没有墓一目了然。

  一座还能说是碰运气,瞎猫碰到死耗子,九座呢?

  先不说里面埋的是不是贵人,还是常在,更或是妃、嫔,就说这个准确度?

  抬头再看,周边不是树,就是田,脚下不是庄稼,就是草,连个参照物都没有。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小孩当年亲眼看着埋进去的一样?

  看一群人被震的一愣一愣,王齐志冷眼旁观:运城的时候范围更大,整整一座县,五六百平方公里,不也是一找一个准?

  关键的是,那还不是墓,而是古瓷窑……

  暗忖间,队员探完了第十座。可惜,别说盗洞,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继续往前,穿过一片杨树林,到达图上最后标注的那两个点,一群队员愣了愣。

  两座院落,一左一右,中间留着一条约摸五米宽的土路。

  坐标倒没在院子里,而是在后院之后。问题是:一处在牛圈外,一处在打谷场上。

  牛圈外的这一处,牛粪堆的山一样,打谷场上这一处,晒的全是苞米。

  行百里者半九十,只剩这两处,肯定要探一下。不管是牛粪还是苞谷,挪开就行,无非就是赔点钱。

  考古队的动静不小,又正值农忙季节,村子里人不少,大都出来看热闹。

  陵园管理处的负责人和乡镇人员去找主人沟通,队员们趁机休息,几位领导围在一起闲聊。

  何从安瞅了瞅,朝林思成支了支下巴:“吴司长,这位是哪的专家?”

  “文研院!”

  “这么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吴晖若有深意的看着他:“何局长,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何从安点点头,压低声音:“吴司长,慕陵被盗了?”

  到这会儿,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吴晖没说话,但他不说话,就代表着默认。

  何从安左右瞅了瞅,叹了口气:“领导,就算皇陵被盗,也不至于这个阵仗吧?”

  之前,他光顾着揣摩吴晖的目的,没怎么留意。直到探墓探到一半,无意间和李志杰照了个面,才感觉有些熟悉。

  之后一回忆,他才想了起来:这位是省厅的办公室主任。

  怪的是,李志杰一直跟在两位略带着点京片子口音的男人身后,亦步亦趋,恭恭敬敬。

  联想到李志杰的职务、级别,联想到京城口音,答案呼之欲出:这两位,是京城的公安。

  是不是部委的不知道,但级别绝对比李志杰高的高。

  再往深里想,他当即吸了口凉气:需要国家文物局出动,需要京城公安配合调查,这案子得有多大?

  但既便大到天,了不起皇陵被盗,何至于跟查间谍似的?

  吴晖摇摇头。

  说实话,他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和伤了林思成的那伙人有关,具体是什么性质的案子,和清西陵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是很清楚。

  递了一支烟,吴晖想了想:“何局长,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何从安顿了一下,再没有追问。

  两人头对头的抽烟,工作人员喊来两家的户主:两个女人,还是两妯娌。

  听说要挪开牛粪和苞米,两个女人不是很情愿:说是家里男人外出打工,孩子还小。再加又是农忙季节,请人都不好请,挪开好挪,但完了呢?

  乡镇负责人答应,怎么挪开的,再怎么给他们挪回去,最后又答应一家多给五百块钱,两个女人才答应。

  从镇上调来了两台装载机,速度很快,不到半小时,就把满场的苞米推成了一堆。

  考古队进场,从前到后,从后到前,转了好几圈。

  墓倒是有,还挺大,但并没有盗扰的痕迹。

  随后,两台装载机又铲牛粪。牛粪比较多,还重,所以这次比较慢,差不多一小时。

  考古队再进场,转了两圈后,几个队员面面相觑。

  找到了?

  言文镜精神一振,飞一般的奔了过去,盯着成像仪。

  但然并卵,他看不懂。

  孙嘉木、吴晖紧随而至,瞅了一眼,两人你看看,我看看你,又看看刚走过来的林思成。

  盯着闪烁着雪花的屏幕,林思成眉头微皱。

  言文境心里一咯噔:“林老师,怎么样?”

  林思成顿了顿,摇了摇头:“没墓!”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图上十二个点,已经找到了十一座墓,这是唯一出了意外的一处。

  王齐志端着下巴:“是不是当初选陵的时候,风水师没发现这儿?”

  林思成摇了摇头:别处有可能,但这一块绝无可能。

  乍一看,这儿离道光宝城(陵丘)最远,但这里,却有一条从慕陵祖山蔓枝而下的分脉。

  坐西朝东,壬山丙向,主锋如屏立,案山似镜台。配峰小丘环抱,形如妆匣,水口悬泉垂落,似梳瀑飞流。

  天然峰林,却似女子梳妆之景,阴柔聚气,镜水纳财:玉女梳妆台。

  比不上道光的慕陵,也比不上专葬贵妃的慕东陵,但在慕陵之外的陪墓中,数这里的风水格局最好。

  特别是脚下,也就是堆牛粪这一块,壬山丙向,这是梳妆台的髻顶穴,主贵中之贵。

  旁边那一处为子山午向,风水中称为髻角穴,次贵。

  没道理那边埋了人,墓还那么大,这么却空着?

  又推算了一遍,确认无误,林思成把罗盘丢给方进,围着牛圈转了起来。

  转了一圈,他停下脚步:“老村长在不在?”

  村长在,但不老,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客气了几句,林思成指了指两座院子:“村长,麻烦问一下,咱们这儿建房,是不是都要垫高地基。”

  “对,离山太近,水太多,必须要拉干沙砾石打地基,不然潮气太大!”

  “牛圈和谷场也垫?”

  “垫!”村长点着头,“靠山近,雨就多,一下雨就起涝。如果不垫,不是泡了粮食,就是淹了牲口!”

  “垫多少?”

  “房子地基最少一米五以上,后院和谷场至少一米!”

  听着两人对话,言文镜眼睛一亮:因为垫了地基,导致墓埋的更深,所以雷达没有探到?

  随便,他又一皱眉头:现在压根就不是这下面有没有墓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盗掘痕迹。

  没盗过,你光找到墓有啥用?

  暗暗叹着气,林思成说了声谢谢,又围着牛圈转了起来。

  牛不多,大小四头。圈也不大,东西差不多十米,南北四米。

  后墙留着出粪的小窗口,大致就是用锹从洞口扔出来,然后再往后转运一遍。

  刚翻了个个,腐化层被翻到了最上面,比沤了十年没挖的旱厕还臭。也极脏,东一滩西一滩,黄水泡着稀浆,流的到处都是。

  挑着干硬的地方,林思成走近了点,先看了看粪堆,又瞅了瞅牛圈的墙根。

  底下是石基,上面是土胚,碱化腐朽的痕迹不重,说明之前的粪堆并不是像现在这样靠墙堆着。而是从窗口里翻出来之后,还会往后再翻一遍。

  但墙很湿,说明近半年都没有翻过,一直靠墙堆着。

  粪堆很软,大都是褐黄色,但基中的一层却极黑,像是塘中的淤泥。

  乍一看,很正常,这是粪便堆腐成了有机碳。不正常的是,腐成这样,至少要堆腐五年以上。

  但农民家里,随堆随施,一年一个周期,谁家的牛粪能堆五年?

  除非,挖破了圈底?

  想到这里,林思成的眼皮一跳:“方进,找把铁锹。”

  这是干嘛?

  但不管干嘛,不至于让林思成动手。先不说身份不身份的,他刚刚才挨了刀,能不能挖的动还是个问题。

  言文镜手疾眼快,从方进手里抢过铁锹:“林老师,挖哪?”

  “就这一块,就这堆黑粪,慢点挖,先拍平,再摊开!”

  言文镜言听计从,又喊过来两个手下的警员。

  三个人人手一把锹,一个挖,一个拍,一个摊。

  刚挖了没几锹,林思成伸手一拦,蹲了下去。

  摊开的牛粪中,摊出了几块白色的碎粒。

  林思成也不嫌脏,捡了几块,细细的捻。

  很硬,也很瓷实。

  他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然后“哈”的一声。

  言文镜不明所以,看了看他手中白土粒,又在脚下瞅了瞅,也捡起了两块。

  刚拿起来,他愣了一下:这什么,石灰?

  言文镜琢磨了一下:“林老师,石灰能消毒,也能杀虫,牛圈里撒石灰,好像很正常?”

  林思成怔住:正常个屁,你没种过地,没养过牛是吧?

  不对,人家还真没种过。

  但牛圈里不可能撒石灰:一是这玩意有腐蚀性,白天烧牛蹄子,晚上烧牛肚子。

  二是,撒了石灰,这粪还怎么往地里施?铁打的庄稼也得被烧死。

  更何况,这压根就不是纯石灰。

  林思成扔掉土粒,拍了拍手:“言队长,你好好看!”

  看什么?

  再看也是石灰……咦,不对。

  石灰没这么硬……这是和了糯米汁、瓷土和细砂的古三合土。

  但牛圈里哪来的古三合土?

  言文镜张口结舌,眼皮止不住的跳:这他娘的是墓顶的券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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