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职入京,诘问罪责,不得迁延。
仅此十二字,就是上头对于王拱辰的定夺。
老实说,很重!
其核心判定,无非有二。
其一,解职。
其二,问罪。
解职,意味着手中的权势,就此消失得一干二净。
问罪,意味着可能就此沦为阶下囚。
如此判定,但凡是入仕为官者,单是瞥上一眼,都得心头打怵,为之寒栗。
一时人上人,一时阶下囚。
其中差距之大,说是判若云泥,也是一点不错。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一生奋斗,猛然烟消云散,谁人不怕?
为此,自然是有不少人暗中打听王拱辰“落马”的具体缘由。
堂堂安抚使,封疆大吏,从二品大员,堪称“巨头”一样的人物,就这样悄无声息、毫无预兆的陨落,不可能没有隐情。
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打听到了江大相公的身上。
自此,宦海官员,尽皆了然。
王拱辰被整,纯粹是活该!
且不说改稻为桑不符合中枢政策,就单是大相公相劝,不识时务这一点,就是纯粹的找死行为。
太蠢了!
大相公是自贬了,不是死了。
其门生故吏,都还在上头呢!
而且,所谓的“自贬”,十之八九也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否则,燕王赵伸断然不可能被立为太子。
赵伸可是大相公从小拉扯大的,倘若大相公真的遭到了官家的忌惮,却又为何让小太子上位?
这说不通啊!
以此观之,其中肯定有内情。
就这种局势,王拱辰也敢跟大相公对着干?
只能说,死的不冤。
当然,以此为鉴,也可从中印证一些尚未证实的推测。
特别是关于“不为人知的内情”是否真的存在一事,一向是颇有争议,不少士人都在暗中议论过。
而今,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有内情!
大相公自贬,绝非是遭到了官家的打压。
不然,官家的判决,断然不可能如此之重。
单从判决文书上讲,先解职,后核实,以及几乎是无缝衔接的判决速度,都无不说明着一件事。
官家,还是无条件站在大相公一方的!
大相公,还是宠臣!
自然,大相公自贬,也肯定是有其它内情。
这一推断,不可谓不重要。
一时之间,宦海上下,不免人人惊叹,议论不止。
竹西铺。
江昭一手持笔,一手镇纸,身子微伏,不时书就。
对于外界的争论,他并没有太大的兴致。
如今,他的注意力更集中于一点——悟道。
悟道一事,乃是他成圣的关键之一,无疑是重中之重。
而自从五月入禅智寺,至今已有三十来天,江昭已经悟出了不少内容。
为此,江昭准备继续熬一熬。
然后,就可将悟道内容呈送入京,让国子监的人助力宣传,争取就此立下道统。
“物之施力于他物,必受他物之反力,其力之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此宇宙之恒理”
一字一句,一一书就。
时光飞逝,秋阑冬藏。
熙丰八年,腊月二十五。
梅枝凝白,六花轻点。
梅花书院。
三楹轩堂,以讲筵为中心,左右区分,皆有几十席,可容一两百人。
“嗒——”
“嗒——”
江昭拾着书卷,一步一步,徐步缓行。
“却说有一池,五渠注之。其一渠开之,一日三满;次渠,一日一满;三渠,二日半一满;四渠,三日一满;末渠,五日一满。今皆决之,问几何日满池?”
江昭背着手,神色平和,淡淡向下望去。
不足一息,俨然有了抉择。
“宗泽,你来答。”江昭点名道。
“是。”
一人起身,却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长得壮实,一举一动,自有一股坚毅之气,让人心生好感。
“以学生拙见,可以功分术解之。”
少年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说道:“首渠,注功为三;次渠,注功为一;三渠,注功为五中之二;四渠,注功为三中之一;五渠,注功为五中之一。五渠合一,即为十五日之七十四。故,时日久为七十四日之十五。”
“也即,五时许左右。”
“嗯。”
江昭点头,压了压手。
就难度而言,这一题还算是较为基础。
五条水渠,都单独通往同一池子,通水量不一样,有的渠一日可灌满池子三次,有的仅可灌满五分之一。
以此为先决条件,五渠一齐通水,试问为时几许可灌满水?
从解题角度来说,无非是算出五条水渠一起开渠的通水量,并以一日为基准,除以通水量即可。
唯一的难点,就是“通分”,不可谓不基础。
“可有不解之处?”江昭淡淡问道。
堂中百人,皆是摇头。
这种算术题,难度实在不高。
这一点,从题目的排版位置就可窥见一二。
此次,先生累计出了十三道算术题,越往后越难。
此题,位列第二!
“也好。”
江昭沉吟着,就要继续往下讲。
“噹——”
恰逢彼时,一声钟吟,传遍书院。
江昭摇着头,摆了摆手,平和道:“暂歇一炷香吧。”
“拜谢先生!”
“拜谢恩师!”
堂中学子,齐齐一礼。
其后,或是饮水,或是研墨,或是起身走动,不一而足。
“呼!”
江昭走出学堂,微垂着手,抬起头,凝视着茫茫一片,不禁长叹一声,心头唏嘘。
一转眼,又老了一岁半。
政坛新贵小阁老,都成了三十七岁的老头子了。
这样的年纪,就算是自称一句“老夫”,也是半点不为过。
人,不得不服老啊!
江昭一叹,摇了摇头。
一年半,说长也长,说不长也不长。
不长在于,区区一年半而已,甚至都不足以支撑一次春闱恩科,亦或是一次政绩大考。
自嘉佑二年入仕,至今已有二十年。
一年半,俨然也就是十分之一左右而已。
就连变法政令,也是以年为单位计量。
从大局上讲,真的一点也不长。
长的在于,一年半,也即五百日左右。
正所谓“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
一日,即一夜。
一日一夜,何其漫长?
更遑论,五百日夜?
一年半,已经足以干太多的事情。
而对于江昭来说,这一年半主要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也即悟道。
从自贬还乡起,江昭就已入了禅智寺,试图“禅智寺悟道”。
为此,江昭还单独谋划了一波。
而谋划的重点,自然是报纸。
为了宣扬悟道一事,国子监拢共十五次为江昭单独刊印报纸,公布相关悟道内容,并予以高度赞誉,称其为千古一相,有圣人之姿。
不出意外,江昭轻松传名天下。
本来,江昭的名望就是一等一的高,自带不低的关注度。
如今,更是有圣人之姿,自悟一道。
其中热度,说一句“全民关注”,也是半点不为过。
或许是受此影响,淮左一连着来了不少读书人。
这,也就涉及到了第二件大事——辩经。
登门拜访的读书人,有长有少。
年少一点的读书人,主要是为了引起江昭的关注,希冀被其收为弟子,传承衣钵。
年长一点的读书人,亦或是一些慕名而来的大儒,主要有两种人:
一种人是持求真态度。
这种人,大都智商不俗,一定程度上已经理解了一部分悟道的具体内容。
也即,仅通过报纸上对于悟道内容的解释,就已经自学成才。
这部分人,单纯的是持求真态度,对于江昭的悟道内容,持半质疑,半信任的态度。
这也就使得,他们通常会说出一些自认为不真实的内容,予以质疑。
其中,主要的代表人物有三:
一为先任集贤殿大学士曾公亮。
这位曾经入阁六年的内阁大学士,其实非常擅长化学。
而且,一定程度上还是系统性的掌握化学知识。
所谓的毒药烟球、蒺藜火球,以及“一硫二硝三木炭”,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区别就在于,曾公亮偏向于应用化学,而非理论化学,可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这也就使得,其一见到与化学有关的知识,轻轻松松的就理解了大半,大有恍然大悟之势。
也正是因此,时年七十有五的曾公亮,不远千里,特来求取“真经”。
至于为什么?
只能说,曾公亮太想千古留名了!
昔年,为了千古留名,曾公亮主持编纂了《武经总要》,几乎是一副恨不得传遍天下的模样。
《武经总要》,堪称军事百科全书。
但就是这样的书籍,曾公亮却毫不藏私,甚至都不怕辽、夏二国知晓其中内容。
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就是让《武经总要》传遍天下,流传千年,从而让他本人千古留名吗?
但,《武经总要》再好,也是前人经验,拾人牙慧。
而今,江昭猛然悟道,俨然是开创性开辟了一道从未有过的路径。
曾公亮能不急吗?
趁此良机,但凡也在新领域搞出点开创性的知识,弄出点名堂,千古留名,可就在此间!
除了曾公亮以外,还有两人。
一为沈括,一为邵雍。
沈括是真正意义上的数学、化学集大成者。
这一点,从其能轻松自如的制造炸弹、火炮,甚至是火枪,就可窥见一二。
自从禅智寺悟道的内容公布,沈括就大为震撼,心有明悟。
为此,却是特地告假休沐,南下淮左,诚心求教。
其求教内容,除了数学、化学以外,还有物理。
准确的说,乃是物理的“受力分析”部分。
就求教内容而言,其实都非常基础。
毕竟,江昭本人也不会太难的。
相关的大部分知识,他都已经忘记了七七八八,基本上也就只记得一些框架性的基础内容。
可即便如此,这些知识的作用也不小。
就像是“受力分析”,就能作用于炮管炸膛,已经足以支持一些较为基础的研究和应用。
邵雍是典型的大儒。
不过,这是一位懂数学的大儒。
邵雍登门,自然而然的也就是为了求教数学的相关内容。
除此以外,军械监副判监事苏颂、司天监监正卫朴、大儒贾宪、大儒韩公廉等人,也都是持求真态度。
而不持求真态度的人,自然是纯粹的质疑者。
这一批人,大都是偏“文科”的儒学学子,亦或是大儒。
他们不懂数学,不懂化学,也不懂物理。
非但不懂,还不学!
他们只会质疑,他们也只想质疑,一旦说话,十之八九就是“圣人云”。
甚至于,还认为数学、化学、物理,都是奇技淫巧,不如孔孟之道。
更甚者,都想将江大相公都打进奇技淫巧之中。
对此,却是不必江昭出手,他们内部自然会清理门户。
毕竟,要是江大相公都成了奇技淫巧,那奇技淫巧和孔孟之道,谁是正统?
而这样无用的质疑,结局自然是不了了之。
其后,便是熙丰八年。
从熙丰八年起,江昭就渐渐走出了禅智寺,并入职梅花书院,担任名誉院长。
此举,却是为了传道。
慕名而来的人中,有不少人都对悟道内容有兴趣,有意求教学习。
为此,江昭单独将设立一学舍,凡入淮左求教者,皆可学之。
其中,又有六名少年,天资不俗,品行上佳,江昭将其纳为弟子。
此六人,也即宗泽、刘正夫、邹浩、王黼、何栗、方琼。
其中,较为有名者,可能就是宗泽与方琼。
宗泽是典型的文武兼具,抗金名人。
方琼有名,可能还是因其弟子的缘故。
其弟子,名唤岳飞!
凡此六人,也就是所谓的关门弟子,可称一句“恩师”。
其余听讲者,尊称一句“先生”即可。
至于第三件大事,却是一件大喜之事。
经过江昭的辛苦劳作,盛华兰、盛淑兰二女,都又怀上了孩子!
截至目前,已然怀胎五月,颇为显怀。
悟道、传名、辩经、传道、育子 一年半,不长不短,也算是颇为精彩。
“呼!”
一口气呼出,化作白雾。
江昭垂着手,目光一动,不禁远眺起来。
这一年半,他过得倒是很好。
就是不知,官家怎么样了?
《知否:我,小阁老,摄政天下》花雪飘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