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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耶律洪基心里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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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经筵春讲。

  文华殿。

  自上而下,自左而右,文武大臣,一人一席,尽皆肃然就坐。

  凡入席者,约莫有八九十人左右,或紫袍大臣,或一司主官,或辅助讲官,或圣人子孙,或传名大儒。

  论起规格,可谓相当之高。

  就连一些四品、五品的红袍官员,都没有入席与会的机会。

  “大学之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文华殿,不单是文华殿大学士的专属理政公堂,也是“天子经筵”的专门宝殿。

  文华殿大学士,更是有为官家经筵讲席的独特职责。

  也因此,就连文华殿的一切建制,都隐隐有些类似于“宫廷”宝殿。

  其正向位置,赫然立着一把椅子,似是龙椅,却也非是龙椅。

  小皇子赵伸扶手正坐,一双小眼睛不时转来转去。

  自其以下,一左一右,单独摆了两道半丈长几,呈左右对称,也即专门的经筵讲官“讲案”。

  近午时,经义都已经讲了七七八八。

  东讲官、西讲官,也即韩绛与元绛两位大学士,都已扶手正坐,默不作声。

  以惯例论之,作为吉祥物的衍圣公走到了正中位置,象征性的讲述起了《礼记大学篇》经文。

  这一篇文章并不长。

  不出意外的话,估摸着半炷香左右,经筵讲席就将正式宣告结束。

  然而,就在这时。

  经文讲解的声音半道消失,戛然而止。

  上上下下,一片寂然。

  却见孔若蒙拾着经义,伏首下拜,一脸的凝重。

  文武大臣,相视愕然,皆是为之一讶。

  这是要干什么?

  “臣读儒学典籍,自幼受圣人经文熏陶,观世人对于经义的解读,不乏有些许谬误。”

  “儒学经典,上通天文,下载地理。解读谬误,实是让人心头悲痛不已。”

  孔若蒙一叩三拜,眼眶微红,沉声道:“为此,臣有一请,唯望景王殿下、大相公允准!”

  文武大臣,目光齐聚。

  不乏有消息灵通者,心头了然。

  观衍圣公一副凝重的样子,十之八九是跟释经权有关!

  “衍圣公一脉,为圣裔子孙,承儒学正统。”

  江昭一句话定了性,目光落下去,语气平淡:“衍圣公有何见解,大可直言。”

  “非是关乎社稷国本,江某与景王殿下,都可暂许。”

  “儒学典籍,流传千年,偶有几次大型修订。然,不乏有典籍文书,争议颇大,经义不明,且无有定论。”

  孔若蒙抬首道:“此,实为儒学之苦。”

  “臣,衍圣公孔若蒙,恳求景王殿下、大相公允准,集宦海大员、衍圣公一脉、天下大儒,三者合一,重修儒学经典。”

  “凡有谬误之经义、有争论之解读、有争议之学说,皆予以定论。”

  “如此,自可解儒学之苦!”

  仅是一刹,上下左右,便已沸议不止。

  重修儒学经典!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意味着衍圣公一脉,就此正式倒向了支持者一方!

  “这——”

  “胡闹!”

  大儒王岩叟连忙大步走出,行了一礼,驳斥道:“自五代乱局以来,太祖、太宗皆以儒术治天下,兴礼义、定民心。”

  “今之儒经,自汉儒传注、唐贤疏证,已有千余年,早已经旨分明,圣道不隐,何来经义不明一说?”

  “儒学经典,古来便已自有定论,世人岂可胡乱解读?”

  “善哉。”一声附和,又是一位大儒走出。

  却是大儒刘攽,颇有声名。

  观其面容,俨然是颇为焦急。

  当然,这也实属正常。

  重新解读圣人经典,也即释经权就此便落到了变法者的手中。

  毕竟,一旦决定释经,释经人选可是得大相公钦定。

  这肯定是必须得阻止!

  “儒学经典,天下之本。”

  刘攽沉声道:“经文解读,更是关乎国本,一旦解读不慎,便可致使国基不稳,万万不可动之。”。

  “哼!”

  “衍圣公有言:世人于圣人典籍理解,颇有谬误。”

  学术博士张载冷哼一声,一步迈出,语气锐利:“既是如此,为何不可重修经典?”

  “不错。”

  “自古及今,圣人典籍已有过四次大修。”程颢伸手抚须,神色平静地接过话头:“西汉时汉武帝独尊儒术,曾大修一次;东汉汉章帝白虎观论经,一统今古文经义,又大修一次;初唐官修《五经正义》以定科考经义,再大修一次;后唐监本九经,亦有一次大修。”

  他目光扫过殿中,语气陡然转沉:“儒学典籍,汉武帝可修、汉章帝可修、唐太宗可修、后唐明宗可修……”

  “嘭!”

  一拍木案,程颢面含怒容,猛地一变,叱道:“为何官家便不可修?”

  王岩叟面色一变,脖子一下子涨红起来。

  这怎么就扯到了官家头上?

  “嘭!”

  一声惊拍,毫不示弱。

  大儒刘攽怒目而视,喝道:“程伯淳,你休要借官家压我!”

  “圣人典籍,岂可胡乱大修?”

  仅是三五息,大殿上下,便已剑拔弩张,几人面红耳赤,各不相让。

  “圣人典籍,关乎国.”

  王岩叟反应过来,就要附和。

  “嘭!”

  短短十息,已是三拍木案。

  不过,这一次拍案的人,有些特殊。

  “够了!”

  大相公江昭沉着脸,目光微阖,扫向争论的几人。

  仅是一眼,便让王岩叟、刘攽心头一震,不由自主的低头。

  “经筵讲席,实为讲解经义。尔等都是天下有名的大儒,却争论得如此不堪,毫无礼制可言。”

  “圣人的教诲,都被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文武大臣,齐齐心头一凛。

  这句话的分量可不轻。

  要是真的被传出去,几人的名声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衍圣公准备如何修书?”江昭不再理会几人,反而继续望向了孔若蒙,语气平淡如初。

  上一秒是怒,下一秒便已是淡然。

  “大相公,不可啊!”

  孔若蒙还未说话,大儒王岩叟便急着出声,连忙道:“圣人典籍,由来已久,岂可轻易编修?”

  一声落定。

  江昭并未予以回应。

  自上而下,陷入了约莫十息的沉寂。

  “唉!”

  一声叹息,尽是失望之意。

  “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江昭微阖着眼睛,叹息着,摇了摇头:“大儒,言而不行,空谈误国,名不副实尔!”

  王岩叟一怔,旋即面色惨白。

  “这,这——”

  支支吾吾了几声,竟也并未憋出半句辩解之词。

  君子三愆,也即《论语·季氏》中的圣人语录。

  说的是君子是三种过失:

  一、没有轮到发言,却发了言,叫作急躁。

  二、轮到了说话,却迟迟不说,叫作隐瞒。

  三、未曾注意到他人的脸色就妄自说话,叫作盲目。

  王岩叟无疑是触犯了君子三愆之一的急躁。

  其实,言行不一,于人而言实属常态。

但问题就在于,王岩叟恰好撞了上来  “衍圣公,准备如何修书。”江昭不理会其他人,语气并未有半分波澜,继续问道。

  文武大臣,不乏有人暗自摇头。

  经筵讲席的存在,让王岩叟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跟大相公是平等对话的地位,反对者与支持者也是平等的地位!

  但实际上,无论是于大相公而言,亦或是于文武百官而言,反对者都是“丧家之犬”。

  反对者连党争都争不过,竟然还试图争夺释经权?

  可笑!

  权力,永远都是降维打击的东西。

  且不说支持者一方的大儒一向都是优势,就算是真的争论不过,支持者一方也还有权力降维打击。

  这就跟衍圣公孔若蒙的担忧一样。

  修不修书,真就是权力一句话就可决定的事情。

  释经权,从来就不可能归属于反对者!

  “《左传》《公羊传》《谷梁传》,或可为三传。”

  《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或可为四书。”

  “《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或可为五经。”

  “如此,合三传、四书、五经,十二部儒学经典,皆是重修。”

  关于重新编修的内容,张载、程颢、程颐、曾布、苏辙几人讨论过不止一次。

  三传、四书、五经,算是较为公认的影响力较大的典籍。

  一旦重修,并传播开来,变法新政就此便算是有了堂堂正正的“祖宗之法”的支撑。

  “可。”

  一字定音,敲定了结果。

  “经筵讲席,就此中止。”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小皇子赵伸起身道:“本王已备下经筵席,百官可自行入席,尽兴即可。”

  “噹——”

  一声钟吟,绵长悠扬,无缝衔接。

  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其他人插话的机会。

  这就是,权力!

  黑水。

  根据生活区域的不同,女真人区分出了有约莫二十种部落。

  其中,以完颜部、徒单部、乌古论部实力较为强大。

  黑水,就是乌古论部的生活区域。

  “杀!”

  “杀!”

  “啊!”

  一声声惊呼,传遍四野。

  哀嚎、哭泣、惨叫、怒吼不断,喊杀声刺破林雾,混着“啊”、“呃”的惊叫声,在河谷间反复回荡。

  鲜血泼洒,为大地染上一层朱红。

  “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乌古论噶尔从地穴中走出,拎着裤腰带,一脸的茫然与惊惶。

  完颜部、乌古论部,两大部落肯定是有一定的实力差距。

  但,实力差距也有限。

  往年,就算是较为大型的争斗,也无非是抢一些部落外围的粮食牲畜而已。

  这一次,怎么就突然被人杀到老巢呢?

  这可是首领居所,绝对的部落核心之地!

  “父亲!快逃!”

  一声凄厉的大呼,长子乌古论都打浑身浴血,身上还扎着半根箭矢,踉跄奔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完颜部来了多少人?”乌古论噶尔快步走上前,急切追问。

  就在近几日,完颜部慕然有了些许异动。

  完颜部、乌古论部,说是部落,但人口都是十万人以上,生活区域更是比“县”还大上不少。

  若是论及统治区域,就更是大上不少。

  于是乎,经过谋划,乌古论噶尔却是决定让三位长老和长子乌古论都打带着儿郎们向着东、西、南、北四大方向镇守,以警告完颜部。

  然而,短短几日,完颜部就杀到了部落核心,就凭完颜部的实力,这怎么可能?

  “不是……”

  乌古论都打张着嘴,剧烈地喘息着,声音因恐惧而颜抖:“不是人多,是盔甲!”

  “父亲,完颜部的人,都有盔甲!还有铁制的长矛!”

  “盔甲?”

  乌古论噶尔心头一紧。

  对于尚未开化的部落来说,盔甲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

  但凡有上三五十副,就足以逆转局势。

  “具体有几副盔甲?”乌古论噶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甘心的问道。

  “不是几副……是人人都有。”

  “人人都有盔甲。”

  “人人都有盔甲!”乌古论噶尔张了张嘴,脑中只有两个字。

  完了!

  熙丰六年,三月末。

  新州,金盆寨。

  中军大营。

  南北面官,有序肃立。

  粗略一扫,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难堪。

  正中以北,耶律洪基抻着手,轻轻按着额头,愁眉不展。

  无它,士气太低了!

  自从阵线铺开以来,除了偶有一些小规模的胜仗以外,大辽几乎是连连败退。

  一旦败退,就肯定涉及丢城丢寨。

  其后,便是士气越发低下,越是难以打胜仗。

  越败,越丢城寨。

  越丢城寨,士气越低。

  士气越低,越败。

  就这连环套,无解!

  除非来上一次足以逆转局势的大战,重振士气。

  否则,无非是慢性死亡。

  耶律洪基心头苦啊!

  打吧,迟早得大输特输。

  君威大减,江山怕是未必坐得稳。

  不打吧,唯有求和,一样是输。

  一样是君威大减,江山社稷也未必坐得稳。

  “急报!”

  “国中急报!”

  一声大呼,引得不少人连连向着帐外注目。

  国中,还能有急报?

  耶律洪基面色微变,闭上眼睛:“让他进来吧。”

  一种有种不太妙的预感,悄然在心头生成。

  一声令下,营帐掀开,走近来一人。

  “启禀陛下,国中急报。”

  “念。”耶律洪基沉声道。

  “女真造反,生女真已然一统,已有入侵边疆之象。”传令兵道。

  “生女真,一统?”

  耶律洪基眼睛猛的睁开,有些不可置信的走上前,拾过文书。

  大营上下,已是一片哗然。

  女真可是有足足百万人口,且一直都在遭受打压。

  一旦生女真、熟女真合二为一,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文书并不长,真的就仅仅是一二十字。

  然而,即便如此,耶律洪基也足足观阅了半柱香。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一声长啸,尽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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