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冬至休沐,潼关城的学舍也都关了,要来年开春才会接着读书。
刘肥今天回到了县府,见到这里有客人就没有打扰,低着头走入正堂,就从一旁去后院。
在场的两个县令刘肥都认识,因是隔壁县的县令,经常来走动。
三原县的县令叫作王安,是当年燕国长城的守将王猛的后人,王猛过世之后,在燕赵打仗时迁来了秦国,传闻王安师出当年的渔阳县丞蓟无咎。
蓟无咎是何人刘肥并不清楚,并且查过典籍也不知道此人。
高陵县的县令叫栾陶,传闻是支教出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正路过时,刘肥听到了两位县令说起了求贤一事,便停下来多听了片刻。
三人以萧何居中为首,正说着各县求贤的事情。
王安道:“治县需求贤,想要将县里建设的更好离不开耕种,工匠,人口,需要找各种本领高超的人,才能让一县的治理更好。”
刘肥提着书袋子,站在一旁安静听着,说起了各县求贤一事,说不定已有县令派人去各地打听了。
余下的话都是一些接下来该怎么做,之后该怎么样的话。
听多了,刘肥也是挠了挠头,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等两位县令离开之后,曹参与乌伯带来了晚上的饭食。
一碗干菜汤,一碗面与一些羊肉就是几人今天的晚饭了。
几人坐在一起,正吃着饭。
萧何道:“近来如何?”
“挺好的,夫子说我再学四年就能入军。”
曹参迟疑道:“你们都要从军吗?”
“嗯。”刘肥点着头道:“每个人都要入军两年。”
曹参吃着饭食道:“他们将人口聚在一起,又让孩子们在一起读书,以后要兵马就可以随时征发,天下各个郡县都像潼关一样,秦军要征军役就……”
曹参话还未说完,就被萧何瞪了回去。
刘肥吃完了一碗面,又拿起一旁的饼,就着干菜汤喝着。
咸咸的菜汤加上饼,也能吃得可口。
萧何道:“吃饭。”
曹参点着头,继续吃着饭,不再说话。
三人有些沉默的用完一顿饭。
县府内只有俩盏油灯亮着,外面的风吹过时油灯忽明忽暗。
刘肥道:“刚听萧叔与两位县令说求贤?”
萧何还嚼着羊肉,没有开口。
刘肥端正坐姿道:“肥以为,丞相府对各县严苛,各县就更不该去各地求贤。”
“嗯。”
见萧叔只是应了一声,刘肥搁下了碗筷,就起身去休息了。
近来萧何的心事很重,尤其是今晚用饭的时候。
曹参收拾着碗筷,走在屋外又见到正在补着一双布鞋的乌伯。
乌伯的鞋子又破了,鞋底磨破了一个洞,他正眯着眼给鞋底缝补着。
曹参搁下准备要拿去洗的碗筷,从乌伯手中拿过鞋子,借着一旁油灯的火光,穿针引线帮着缝补鞋底。
乌伯叹道:“年纪大了,看不清了。”
曹参帮着将鞋子补好,又道:“我们以前在中阳里其实也过得不好,这些都是自小就会的。”
乌伯道:“我年轻时也是,那时候我还年少与妻子成婚之后,我就跟着大军东出了。”
曹参知道乌伯也是个老秦军,而且以前的乌伯在军中最小也该是个屯长,而且他在关中的人脉也很广,至少在这个关中,要办什么事,要找什么人,他总是能找到最快的方式。
一想起当初与萧何才来泾阳,遇到的一些棘手的事,还要仰仗乌伯,曹参就会有些羞愧。
关中的民风与楚地不同,关中的民风更讲究规矩,这种规矩甚至超过了道理。
譬如说去别的县借调人手,民夫只看萧何能拿出多少粮食,少一粒都不行。
为此,曹参对这个有些不近人情的关中民风,有些不喜欢,要不是萧何在这里,他早就想回去了。
相较于楚地,楚地更会讲究一些人情,彼此之间也不会分得那么清,会更谦让。
曹参将修补好的鞋子交给乌伯,又道:“你当年也不容易吧。”
乌伯道:“没什么容易不容易的,仗是越打越大,回来的兄弟也越来越少,好在打完了。”
言至此处,乌伯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曹参起身行礼。
送别乌伯之后,曹参回身又见到了刘肥。
刘肥道:“曹叔,乌伯没有家人吗?”
曹参道:“他有家人。”
“可他一直都是独居。”
“他不喜与家人一起住。”曹参笑着道:“你在潼关好好读书,将来也当个县令。”
刘肥重重点头。
正巧,萧何走出了县府正堂,道:“肥,你明日去县里的书舍教书。”
刘肥道:“是。”
翌日,早晨天刚亮的时候,县里泥泞的路都结冰了。
过了今年刘肥就十五岁了,他背着书袋子走出了县府,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冷风。
地面有些水洼还结着冰,脚踩在上面还会发出薄冰碎裂的声音。
泾阳县的书舍建设在县的最中心,为了避开村子周边最忙碌的几个地方,才会如此安排。
每天早晨,孩子们依次来书舍读书,大人们则是走着相反的方向离开去干活。
刘肥想起了夫子荆,他已很久没有见过夫子了,也不知道夫子如今在何方,又不敢去太学府问。
看着正在走向书舍的孩子们,刘肥又想起了他自己,他小时候也是与这些孩子一样去书舍教书。
正在收拾书舍的乌伯见到是刘肥来了,便道:“昨晚有人送来消息,我们县的教书夫子生病了。”
“萧叔与我说了。”
乌伯点头道:“这些孩子就交给你们。”
“好。”
刘肥走入书舍内,他又想起了萧叔讲过的话,萧叔说泾阳县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曹参叔也说刚开始时,泾阳县连过冬都困难,要是迁来泾阳第一年就冻死人,他们两人会被发往北方修长城的。
好在,最难的一段时间过来了,如今泾阳县虽说不是富县,也能让县民有个温饱。
今天,刘肥站在孩子们面前开始了今天的讲课。
起初刘肥也不知道该讲什么,他就讲起了维护一统的事,但说着说着,孩子们对反秦的人很有兴趣。
“夫子,反秦的人是什么样的?”
面对孩子们嗓音稚嫩的问话,刘肥想了半晌道:“在潼关的书卷有过记录,当年张良逃离三川郡,丞相派兵抓捕张良,当时公子扶苏曾问丞相,问丞相反秦的人都是什么样的。”
孩子们面带期待的目光。
刘肥接着道:“丞相说,如果一个县内有人不事耕种,经常三五成群,这样的人多半就是反秦之人。”
孩子们了然点头。
这是写在潼关的记录,有关丞相与公子扶苏之间的问答,这种问答都被记录在案,以后很多很多,听说这都是公子高的记录。
刘肥又想起了另一卷记录,他道:“那是公子扶苏第一次问丞相,在多年以后……秦军抓到了殷通,公子又问丞相反秦的人是为了什么?”
在孩子们的目光中,刘肥又道:“丞相回公子是为了他们原本的贵族地位,而公子评价项梁或田氏三兄弟,他们这些人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言至此处,刘肥拿出一张纸,他道:“这纸,一撕就破。”
书舍外,萧何站在门边听着刘肥的话语,没想到十五岁的刘肥已颇有夫子的风范,教书还真与其他的夫子一样。
接下来,刘肥又与孩子们讲起了统一与裂土的事。
萧何又听了片刻就离开了。
冬至过了半月,关中又开始飘雪了,陈平急匆匆出了咸阳城,他要去巡视各县。
巡视关中各县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正是因这件事累人,陈平才觉得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冯劫送着陈平坐上马车,道:“一路上有劳了,早去早回。”
陈平道:“廷尉放心。”
陈平的车驾在雪中而行,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大雪中。
有吏脚步匆匆来到城下,行礼道:“廷尉二十四县的县令都在来咸阳的路上了。”
这本是丞相府的事,与他冯劫无关,此刻他站在雪中松快地长出一口气,自从项梁落网之后,他心里就踏实了很多。
“听说陈平与其妻子不和睦,已有很多年了。”
冯劫转身走回咸阳城,道:“他们不是住一起吗?而且陈平还在照拂这张负。”
言罢,冯劫又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又道:“陈平觉得要还张负的恩情,才会留张负在家中。”
“正是。”
冯劫道:“往后不要随意打听别人的家事。”
“是。”
这也没办法,近来入咸阳的官吏中,这个陈平实在是太耀眼的,短短三年间就成了御史如何不令人羡慕,其人的身份与背景,以及家事难免会被人打听。
或许陈平也知道很多人在打听,倒也无惧。
公子扶苏任职咸阳令之后,将关中四十二个县改为二十四县,今天这二十四个县令就来到了咸阳城。
咸阳城因这些县令的到来而显得热闹。
朝野皆知,丞相府要亲自向这些县令问话。
今天萧何走在县令们的队伍中,目光望着远处的咸阳宫门,这是他来关中这些年第一次进咸阳城,也是第一次要去丞相府。
众人在几个秦军的带路下,来到宫门前,经过几番询问之后,这才被看守着进入宫门。
照理说他们这些县令是不足以进入丞相府,但公子扶苏成为咸阳令之后,也确实有了这个权力,甚至还能调动关中的兵马。
皇帝给了这位公子巨大的权力,这种权力是压在众县令心头上的一座山,只要公子一句话,他们这些县令可能都要脱去官衣。
对关中所有县的县令以及县官,公子扶苏都有任免权。
权力都是皇帝给的,就差把皇位也给公子了。
萧何走在队伍中,一路走向丞相府。
这里的秦军更多,而且左右各站着一队,若不是他们这些县令是被带来丞相府问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问斩的。
还未走到丞相府就看到了往来不绝的官吏。
“都说今年冬至之后,公子不准朝臣休沐,没想到是真的。”
“这里的人可真多呀。”
“听说就算是夜里,他们还忙着国事。”
萧何听着众人的议论,又走到了一段路就到了丞相府门前,众人的议论也都停下了。
张苍先走出丞相府,点了点人数,确认二十四个都在,便领着走入丞相府内,绕过正堂走向丞相府的后院。
相较于繁忙的正堂,丞相府的后院安静许多。
程邈早就等在这里,先请着众县令落座。
知道一位穿着黑袍的年轻人走出来,众县令见到程邈与张苍恭敬的模样,他们也纷纷行礼。
在县令队伍中,行礼慢一拍地正是萧何。
因萧何见过这个青年,他就是当初那个寒冬中,买下泾阳县所有羊皮大氅的贵客。
扶苏看着众县令,道:“这寒冬天,还让你们走一趟,有劳了。”
众县令站在原地,不敢言笑,也不敢动。
张苍递上一卷书,又道:“公子,这是各县的卷宗。”
扶苏看着众人,道:“近年来,你们都很不容易,不过我让御史府的人常出去看,你们各县对闲汉的处置,还是不够严格。”
众县令面如难色。
扶苏又道:“我知道你们县没有像渭南那样有着一个大作坊,能够收纳这么多的闲汉,我也知道你们各县都不喜闲汉出门,为了不让人看见就让闲汉在家中不许出门,这样做是不好的,有些县做的很好,他们会将各县的闲汉送去敬业县劳作,大家都可以效仿之。”
程邈与张苍一左一右站在公子身侧,其实公子已很留情面了,也没有指名道姓说哪个县没做好。
站在这里的县令谁的脸最烫,多半说的就是谁。
扶苏又道:“我希望来年的闲汉能够更少。”
众县令再一次行礼。
接下来,公子扶苏又说起了各县建设的事宜。
说起河渠治水的事,来年春耕之前治水又是头等大事,若各县有困难可以寻找丞相府。
简而言之,以后丞相府的政令直达各县,各县也可向丞相府直接递交文书。
从午时一直到了傍晚时分,这些县令才离开。
程邈小声道:“公子还是爱惜权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