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长铭伏诛第十日。7
近段时间,鹰扬府军惨败已成为中原一地最大的话题。3
雍丘阳堌城。
这座中原小城此刻云集八方豪客,茶楼、客栈、酒肆等地满是武林中人,三三两两的高谈阔论。
数日前,一团疑云笼罩中原,各种关于蔡河边的传言此起彼伏。
随着扶乐附近的现场人士到处传播,大家总算搞清楚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午时分,阳堌城最大的客栈承凤楼内。
二楼三楼人声鼎沸,诸多武林人士张大嘴巴,不断讨论着听到的消息。
“没错了!正是太平道周天师领大军打到太康,灭了宇文成都的鹰扬府军!!”11
一名光着膀子的大汉操着关中口音激动不已:
“老子早说过不是知世郎的人马,有张须陀这个猛人虎视眈眈,知世郎的人过不到雍丘,何谈取道扶乐太康!”
“如果是周天师,那便再合理不过。”2
三楼一位书生打扮的江湖人一摆折扇:“太康乃吴广故里,太平天师出现在太康城外,本就天然契合。”1
“想那周天师在雍丘焚经成道,如今借火鹰扬府,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哼,我看是胡说八道!”
一个高过六尺的壮汉顿了一下杯盏,反驳道:
“太平道没有布道揭旗,哪来这许多人马?那宇文成都的鹰扬府军,足足上万人,又有虎豹大营一众高手,小股义军岂能是他们的对手。”
有人在旁边摇头搭腔:“何须太多人马?早听说过那鹰扬府军是被一把火烧干净的。”
“不见得吧,你也知道是听说,能当得真吗?”
壮汉又怼道:“难道你在现场亲眼瞧见?”1
一旁搭腔的人顿时语塞。
然而,一道较为虚弱的声音从客栈门口响起。
“那是真的,因为我就在现场,咳咳...”4
众人循声朝下望,一眼扫过便信了五分。
门边涌进七八个江湖人,其中有个双腿受伤没法走路的,被两名同伴抬在门板上。3
“我这双腿,便是拜宇文成都的骑兵校尉尤宏达所赐!“
“他用的裂斗鞭法,前重后轻。我从左侧被其抽中,故而右腿骨裂,左腿骨断,你若不信,可来验伤。”
周围自没人去验伤,却将他的话信了八九成。
那壮汉惊疑:“果真是周天师?!”
那伤者咬着牙从门板上支起身子,被客栈所有人瞩目。
只见其脸上闪烁着震撼之色:
“周天师将夫子山的天火带到了鹰扬府军大营,他又朝风伯借来东风,火烧连营啊!”5
“我敢用性命发誓,那夜看到周天师手执火旗,招风起火,但见黑雾吞天,星月为之无光。宇文成都数百帐,全没于火海!”6
他咳嗽一声,扶着伤口道:
“宇文成都当时大怒,冲入烟雾直面周天师,这位宇文阀高手与其大战,结果连同虎豹大营高手,悉数落败!”4
“那宇文成都身受重伤,到此刻还杳无音信,你们去蔡河边一看便知,那里灼烧过后的废墟,至今还未清理。”
众人听罢,只觉目眩神摇。
有人好奇:“兄弟,那晚的火当真有那么大吗?”
“大!非常大!”5
门板上的断腿之人追忆,他越追忆,那火便越大,不禁开口道:7
“火之大,火势之猛,乃我生平仅见,那一段的蔡河之水都被蒸发三寸。”11
“……”
随着门板人的一番话,承凤楼内的气氛更为喧闹。2
三楼一间雅室内。
一名戴着胡帽的少女反手关上窗闩,翡翠袖扣泛着淡淡光芒。2
她旁边坐着个青年,华剑丽服,冠发齐整,一看便知来自高门望族。
可是...
这青年相比于对面另外一位年轻人,却逊了数分从容,也没他那份难以言喻的气度。6
“二哥,你可听见了?”19
少女望向对坐的年轻人,笑道:“鹰扬府军败的这样离奇,宇文家可是吃了个大亏呢。”
她又转向身旁着华剑丽服的青年,道:
“柴少,你说可要去寻一寻这位周天师?”14
柴绍哂笑:1
“宁妹休要拿我寻开心,分明是有人在陷害这位太平天师。只是太平道的名头太响,说些怪诞传言,江湖人也是愿意信的。”5
那位被少女称做‘二哥’的年轻人正放下茶盏。
他眼如点漆,奕奕有神:
“应该是李密的人,太康、扶乐无险可守,北拒张须陀是做不到的。李密韬光养晦,做了取舍,将这份名气让给了太平道。”4
他饶有兴趣:
“外边虽是谣传,但这位周天师绝不是等闲之辈,否则早被李密吃干抹净,哪里还有机会站在风口浪尖。”
柴绍露出认真之色:
“既然是个能人,不如我去寻他?”
少女一脸冷静,果断摇头:“不妥。”
“此地形势混乱,牵扯多方势力,你在太康附近一露脸,立时要引起宇文、独孤两家关注,更别说与太平天师交涉。”
“时机并不允许。”
柴绍点头:“宁妹言之有理。”
她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又侧头道:“二哥,我们还是先去寻东溟派,不可耽误正事。”3
那位二哥微露可惜:“其实我也想去找找这位周天师,听说他怀有道门宝书,多半真是个奇人,我最喜欢与奇人交朋友。”7
“道门宝书...”
少女嗤嗤笑了出来:“你该不会也做什么长生大梦吧。”16
那二哥笑了:“做做梦有什么不好的。”7
“也好,二哥去寻这位周天师求仙问道,我和柴少先去寻东溟夫人。扶乐不远,但李密一定在找那位天师,要么他躲了起来难以寻到,要么他早就归附李密了。”
少女话罢站起身来,像是真要走。
柴绍也是懂做人的,他笑着站了起来,却不挪动步子。
因为看得出来,某位爱才的二哥不是嘴上说笑那么简单。6
不过,最终还是听了少女的主意。
三人下了承凤楼,走出阳堌城。
少女见自家二哥驻足朝太康、扶乐方向望,不由皱了皱眉,颇觉奇怪。
印象中,二哥并不是一个易被牵动心神的人。
少女猜到了他的心思,开解道:“天下间奇人无数,哪能尽入彀中。”8
“尽入彀中...”青年淡淡一笑,“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不过,宁妹...我心中莫名生出空落之感,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44
少女正准备找个说法,身旁的柴绍微微一动。
三人皆是高手,各都察觉异样。
柴绍的手,已不着痕迹地搭在腰间的宝剑之上。
“驾~!”
打三人身旁,驾马走过一条铁塔般的壮汉。
他背负一条马槊,头发像是被火烧过,焦灼带赤,浑身散发着一股凶悍煞气。6
可想而知,此人若在战场冲锋,绝对是一员虎将。
柴绍得到二哥眼神示意,在大汉将要错身时,出声喊道:
“兄台留步!”1
然而...
大汉一点拉缰停马的意思都没有。1
马儿脚步不停,继续朝阳堌城内走。
那大汉听见柴绍声音,转过头来,三人只见一双生冷豹目。1
近来听到江湖传言,只觉对周兄弟不利,单雄信心中担忧,故而满身戾气。
这时有人呼喊,回头见到三人气宇非凡,想是高门望族。
念及周兄弟的交代,不愿多生事端。
于是半字不回,直接催马入城。
柴绍眉缠愠色:“好生无礼。”1
身旁的少女出声宽慰:“柴少不必生气,想来是他身份敏感,不敢胡乱搭话。”
又朝自家二哥笑了笑,重复了刚才的话:“天下间奇人无数,哪能尽入彀中。”4
“这话不错吧。”
二哥爽利一笑,又道:“被你说中坏事,有什么可高兴的。”
“走吧,我们去拜会东溟夫人。”
阳堌城内,过了八斗庙,便至曹府。
此时曹府内堂。
那位曹家二郎君曹承允正坐在曹老太爷身边。
“祖父,您为何不让我去找岳师兄?”
曹老太爷捋着胡子道:“他已经一条道走到黑,难道你要学他吗?”
“这...”
曹承允已经没有数月前坚定了,他被强行留在祖父身侧,起初极度不满,现在态度却已大改。
最近的江湖事,魔幻得很。
但如此魔幻之事,竟被祖父料中不少。
曹承允盯着眼前的老人,他之前所嫌弃的‘老掉牙的经验’,其实是老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后摘取的人生智慧。4
曹芮年继续说道:
“现在满城谣言,这也代表了李密一方暂时的态度,他们不留余地,将周天师得罪到死。”3
“我却不想与他为敌。”
曹老太爷盯着孙子:“那老天师我已看不透,这周天师我更看不透了。”
“易地而处,如果你是他,现在还能活着吗?”
“木道人什么脾性?他行走江湖多年,几乎是独来独往,怎么会帮周天师的?”
曹承允听罢站到堂内,来回踱步。
易地而处,恐怕不知死多少回了。
“唉~”
他叹了一口气。
老人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有志气总不会错,但不可失去理智。”
“这世上聪明人实在太多,有时候将自己想的普通一点,做事便会稳妥。”6
曹家二郎长呼一口气:“祖父,我该怎么做?”1
“去三秦之地,回华山派。”4
“我看你对华山派韦掌门的揣测尚有疏漏,此时他并未增派人手,恐怕还在观望。”
“你带一份礼物替我送给韦掌门,感谢他对你的教导。用这个理由回山,密公那边不会太难看,周天师也能体会我的苦衷,而你暂且靠着韦掌门,则多多孝敬,安心练功...”1
老人想到在曹府出现的那道年轻身影,登时目光深邃。
又悠悠念了句:“以待天时...”25
以待天时?以待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