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跟婆婆,能偶尔照料到。”
“可也没办法一直看着。”
妇人说道,“究其原因,就是沈家娘子,脾气秉性太好,那些下人才会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
女孩冷声说:“照你说来,我娘在这里受苦,都是自作自受么?”
妇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头。
女孩懒得跟她多说,问:“徐总管在哪里?”
徐总管,是克扣工钱的罪魁祸首。
妇人道:“刚才还在外面,监督搬家来着。”
女孩皱起眉头,朝府门看去。
自己来时,就关紧了大门,防止别人逃跑。
这么短的时间,徐总管不可能跑出去。
但她没注意到。
身后妇人的神情,镇定的有些反常。
其余女眷,都是惊魂未定,说不出半句话。
但这妇人,说话间,却一直都是心平气和。
就算满地都是尸体,血腥味刺鼻。
妇人的脸色,也没有变上一变。
盯着女孩的背影。
妇人的目光,忽然露出怨毒。
下一秒。
她撩起长袖,手里抓着一柄利刃,狠狠朝女孩后脑刺去!
“你杀了我儿子,我要让你偿命!”
妇人神情狰狞,手腕青筋凸起,显然用尽了全力!
咣当!
金铁交鸣震耳,利刃脱手飞出,摔落在地!
妇人虎口震疼,手臂颤抖,目中满是不可置信,其原本的平静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忘了告诉你,我通过了圣选仪式。”
女孩转过身来,轻声说着,手臂挥起,昭明长剑横斩而过!
剑刃旋绞,妇人上半身被割开,死死盯着女孩,无力的倒在地上。
那柄利刃与昭明交击,已经寸寸龟裂,散落在她手边。
女孩俯视着她:“我刚才杀的人,都是恶人。”
“剩下的府里男丁,我没有杀,任由他们躲了起来。”
“你儿子死了。”
“只能说明你儿子,作恶不少。”
她说话间。
剩下女眷,被鲜血喷了一脸,吓的神情呆滞,状若疯傻。
女孩没有理会她们,而是持着长剑,面无表情,朝内院走去。
“出来吧。”
“别藏了。”
她的声音很轻。
但落在假山背后,浑身颤抖的徐总管那里,却如同恶鬼索命,让他下半身的裤子,不知不觉湿了一大片。
“别过来,别过来。”
他尽力缩着身子,心里不断念叨。
听到女孩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徐总管松了口气,强自定了定神,看向府院高墙,眼睛一亮。
他蹑手蹑脚,绕过假山,想要找位置翻墙出去。
“真是上天助我!”
徐总管抓住一个梯子,心下兴奋,连忙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到了墙头上。
徐总管回过头,看了眼死寂的院子,不禁身躯一颤。
几十米外,阁楼地面上,女孩正抬起头来,冷冷看着自己。
但随后。
他就反应过来,自己完全处在安全距离,脸上露出狞笑:“你这小贱种,还想找我?”
“真是做梦!”
“我现在就跳墙出去,立刻报告官府!”
“到时候看你怎么死!”
徐总管冷笑间,转过身,朝着墙外跳去。
跳下去后,他忽然发觉不对。
自己视线变得很低,居然只到普通人的脚面。
“我怎么变矮了?”
他挣扎着转过头,朝上看去。
眼中情景,让徐总管目光一呆。
自己的身子,依旧坐在墙头上。
不知何时起,自己居然四分五裂,一块一块掉了下来。
正疑惑间。
他骤然察觉到,一个极度可怕的事实!
“不对!”
“我的身子在墙头上。”
“那我现在,怎么会在地上?”
徐总管尝试着走路,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现在的自己,仅仅只是一个头颅!
意识到这点,徐总管眼前一黑,立刻失去了意识。
在他临死前一刻。
几只野狗跑过来,不住嘶叫,嘴角流着涎水。
这是徐总管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我可是裁缝。”
女孩自顾自,轻声说着,“既然会织衣服,自然也会拆衣服。”
本就不多的灵气,用来施展《织命》杀招,这时已经消耗殆尽。
但面对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
她收起剑,伸手推开门,走进阁楼。
几个男丁缩在屋里,看到女孩,都跟看到鬼一样,脸色煞白,拼命朝四处躲去。
女孩没有搭理他们,而是走到里屋,望向那张大床。
床榻很大,也很陈旧。
老妇人倚着床围,脸色灰暗,眉眼间弥漫着死气。
“沈家的丫头。”
她望着女孩,脸上露出惨笑。
说话间,老妇人拿起灰白手绢,虚掩着嘴,剧烈咳嗽。
不多时候,上面就浸满了血渍。
“真是报应。”
老妇人停下咳嗽,擦了擦嘴。
脸上皱纹像老树的皮,层层堆迭。
“当初我鬼迷心窍,拿了你娘的东西。”
“就该猜到,早晚会有这一天。”
她颤颤巍巍,坐起身来,手掌枯瘦如枝干,紧紧抓着一方木盒。
听到这话。
女孩目光微冷,看向那木盒,问:“这是我娘的东西?”
老妇人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她带着你逃荒,路过村子,挨家挨户讨水喝。”
“你娘穷得叮当响,浑身上下,只有这个盒子。”
“我家官人心善,给你娘盛了碗水。”
“我好奇心重,翻找你娘的包裹,看到木盒做工精美,起了贪心。”
“这才吩咐下去,给你娘吃饱饭,喝足水,悄悄拿走了木盒。”
听到这里。
女孩神情晦暗,用力紧了紧剑柄:“所以,我娘弄丢了盒子,别无他法,只能留在这个村子,是这样么?”
老妇人惨笑道:“这东西,是个业障啊!”
她举着木盒,手指颤抖,眼睛不由自主的发光。
浑浊瞳孔深处,全都是痴迷与贪恋。
“不知为什么。”
“我虽然打不开它。”
“但只要拿着它,就再也不想放开。”
“一眼看不到,我都会心慌意乱。”
“这些年来,我很少离开房间,一直都在守着它。”
说话时。
她的咳嗽声,愈加剧烈。
一滩滩的黑血,浸在手绢上。
就算这样。
老妇人手指紧扣,还是没有放开盒子。
剑光划过!
老妇人脑袋一歪,手臂无力垂下,瞳孔失去焦距,至死都在盯着木盒。
其余几个男丁,躲在一边,浑身抖如筛糠,吓的大叫起来!
“原来,你也是恶人。”
女孩撕开一块布,把昭明擦拭干净,走上前去,把木盒取在手中。
抓着木盒。
女孩心神深处,涌起亲近。
“别杀我!”
屋子角落,有男丁叫道,“我给你娘送过糕点!”
另外一个男丁,同样脸色惨白,颤抖道:“我训斥过那些下人,让他们别欺负你娘!”
女孩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径直走了出去。
使用清水,用灵气附着,把盒子清理的干干净净。
其真正的面貌,显现出来。
木盒做工极好,看上去华贵精致。
其缝隙间,更有道道气息,散发而出。
“这些气息,是灵气。”
女孩神情微凝。
她已经开启神阙,自然能感应到灵气存在。
老妇人守着木盒,心神魔怔,也是因为这些灵气。
打开木盒,同样需要灵气。
老妇人当然没这本事。
毕竟,通关圣选仪式、开启神阙的人,十里八乡也出不了一个。
虽然不久前,地月学府入学考核,有数万本土生灵参加。
但“圣选仪式”的范围,是面向整个地月学府世界。
这种比例下。
普通人想要了解“灵气”,难度很高。
村子里的丧事,还在继续。
女孩带着木盒,关紧大门,朝着家里走去。
没人知道,她身后的大户人家,几乎死了个干净。
仅剩的女眷男丁,看上去也是疯疯傻傻,显然受到了巨大刺激。
吱呀。
推开半掩的木门。
女孩走进木屋,眼前空空荡荡,锅边摆着中药纸包,灶台上落满了灰尘。
“娘。”
长剑跌在脚边,她跪坐在地上,倚着冰凉的灶台,神情痛苦。
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女孩伏在灶台上,不住抽泣,破旧布衣湿了大半。
哭了很久。
她抬起脸,泪眼婆娑。
“我娘的东西。”
女孩擦干泪水,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看向木盒。
心神忐忑间。
她催动一缕灵气,朝木盒灌注。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木盒外锁当即开启。
但这盒盖,依旧没办法掀开。
女孩盯着木盒,忽然福至心灵。
取过昭明长剑,划破手指,朝木盒落了一滴鲜血。
咔嚓!
又是一声脆响!
她颤抖着手指,掰动盒盖,果然一下子就掀开。
里面东西很少。
只有一方绸布,一块玉佩。
绸布上空空如也,看上去很是普通。
女孩有了经验,催动不多的灵气,朝着其中灌注。
许许多多,让她心神震骇的信息,陆续浮现。
看到最后。
女孩面色煞白,纤薄的身躯,开始了止不住的颤抖!
其目光深处,更有锥心刻骨的恨意,疯狂涌现!
娘,并不是这里的人。
而是离海海畔,世家贵女。
对于大世家而言。
其嫡系子弟,参加“圣选仪式”,开启修炼,几乎是必经之路。
但自己的娘,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生性温柔。
其少女时,最喜欢诗词歌赋,书法作画。
平日里,更是极少出门。
只与二三女伴,吟诗作对,摆弄些刺绣女红。
不过。
这种平静生活,在娘十六岁那年,被完全打破。
那年,她跟女伴外出,在家丁护卫下,去离海海畔写生,遇到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重伤垂死,手脚残废,被海水冲刷上岸,奄奄一息。
其余世家小姐,牢记教诲,对此都是恍若未见。
是娘心善,让家丁下海,把男子救了上来。
只一眼,就是一生。
娘瞒着家里,细心照料,帮男子养伤。
到了最后,甚至拿出了自己的嫁妆。
那嫁妆,很是丰厚,是张家专门为女儿准备,其中都是稀缺灵物资源。
原本,娘就算不修炼,也能靠着这份嫁妆,与其余世家联姻,安稳度过一生。
但那男子,在养好伤后,竟然悄然离开,再无声息。
他离开的时候,更是把嫁妆里剩下的灵物资源,全部带走,一丁点都没留下。
在男子走后,娘就病倒了。
有家丁看不过去,不再听娘的命令,终于报告了张家家主。
以张家的底蕴,嫁妆没了,可以再备。
但让家主震怒的是,张家唯一的女儿,竟然有了身孕。
作为世家贵女,还未出阁,却身怀有孕。
这事要是传出去,张家必定会颜面扫地。
张家严防死守,没有让事情传扬出去。
家主更是下了死命令,女儿怀着的孽种,绝对不能留下!
可娘那里,却违抗家令,执意要把胎儿生下来。
互相僵持下,胎儿月份越来越大。
张家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可娘却以死相逼,言明若是强迫小产,自己就立刻去死。
家主心疼女儿,更知晓她的性子,一时间竟然毫无办法。
不久后。
张家终于找到方法,使用寒冰秘术,在不伤害娘的前提下,暂时把她冻结起来。
其生命气息,被完全封存。
胎儿的妊振,同样停止。
十六年前。
张家家主寿尽而死,其子掌权,娘也被放了出来。
娘出来后,先是在灵堂里,守着父亲的棺椁,大哭一场,独自待了很久。
随后留下一封书信,言明自此之后,自己与张家断绝关系,便带着有孕之身,离开了离海。
“娘。”
女孩倚着灶台,肩膀颤抖,手里抓着绸布,泪水再次流下。
娘一路颠沛流离,讨饭乞水,来到泠水州,还是把自己生了下来。
为了养活自己,娘受了太多苦楚。
原本的世家贵女,居然一声不吭,忍过了半辈子的辛苦劳累。
洗衣服,做杂工,刷粪桶。
一做,就是十几年。
张家的颜面,确实保住了。
事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传出去。
自己也在娘的辛劳抚养下,长大成人。
唯一受委屈的,只有娘。
每想到一件事,女孩的目光,就更冰冷一分。
“若不是因为我,娘早就能一死了之,得到解脱。”
她紧握着绸布,指节发白,用力咬着嘴唇,殷红鲜血渗出。
“你们这些人,全部都该死。”
“还有,你。”
女孩目光冰寒刺骨,看向手里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个“沈”字。
她盯着玉佩,手指发抖,由于太过痛恨,而止不住的神魂颤栗。
心神深处,刺骨恨意汹涌如潮,滔天而起!
绸布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同样,也有那个男人的名字。
但这两个名字,从小到大,娘都没跟自己说过。
穷人家,不配有名字。
娘以“沈家娘子”自居,而自己,则是“沈家丫头”。
女孩站起身来,擦了擦眼睛,神情极为诡异地,变得无比平静。
她低垂目光,望着绸布角落,眼睛里却不受控制,再次有水雾涌起。
那里绣着一行小字,是娘亲自织出,留给自己的话。
“吾女青婵,勿念,勿念。”
短短八个字,却让女孩浑身颤抖,再次泪如泉涌。
她伸出破旧的袖子,试图擦干眼泪。
可无论怎么擦,泪水都彷佛流不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
少女终于不再哭泣。
她收起绸布,把玉佩放回木盒,用包裹包好,系在腰上。
低下身子。
把昭明长剑,取在手中。
“娘给我取的名字,叫作青婵。”
少女低垂目光,望着霜白剑刃,轻声喃喃。
“沈青婵。”
她抬起脸,露出微笑。
满头青丝如瀑垂落,浸染窗外的金红日光,映着少女白皙如画的脸庞。
自从开启灵阙,灵气洗去脏污。
其原本的骨相模样,渐渐显现。
只是她的眼睛,却如冰窟潭水,霜寒彻骨。
“娘。”
“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说的勿念。”
“该遭报应的,一个都跑不掉。”
少女轻声自言,系好长剑,走出了木屋。
其所去的方向。
正是大周边境,离海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