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18:30,这是一个空气清新而温凉的傍晚。
“大风车”台风并没有如天气预报里所说的那样按时到来,此刻的天空呈现着一片微蓝与昏黄交织的色彩。
坐落于在海边的峡湾城市笼罩在夕日里,港口边上的风车正慢悠悠旋转着,海面波光粼粼,万家万户灯火通明,让人看上一眼便会以为这只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黄昏而已。
此时,老乌古董店的地下。
在地下酒吧内狂欢一整日,白鸦旅团的人基本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现如今,诸葛晦已经带着钟无咎离开了海帆城,林醒狮又下落不明,海帆城内已经彻底没了能威胁到白鸦旅团的对手。
即使被驱魔人协会的人发现,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风险。
于是乎,安伦斯和罗伯特两人贴上人脸面具,换了一套没穿过的痞气花西装,肩并肩走进了当地的小赌场里。
理所当然的,漆原理也消失了,他一如既往的行踪莫测,除了行动期间,很难看见他的身影;血裔说是想要一个人去海边散散心,看看落日,吹吹海风。
于是这一会儿的时间里,酒吧里只剩下夏平昼、阎魔凛、绫濑折纸、安德鲁、白贪狼,黑客、流川千叶。
夏平昼拧动门把手,从包间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酒吧内的景象。
只见安德鲁喝得烂醉趴在吧台上,白贪狼正抱着肩膀,站在墙边低着头沉吟着,流川千叶翻看着一本解剖学书籍,绫濑折纸正一个人喝着橙汁。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角落里那一个身穿黑白JK校服的少女。
她把刀鞘放在吧台上,自己也坐在吧台上方,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膨化饼干,一边抬头看着电视机上的动画。
阎魔凛脸上的表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什么变化,直到发现夏平昼正盯着她,便侧过头瞟了他一眼。
夏平昼与她对视了一眼,然后走了过去,在阎魔凛身旁的转椅上坐了下来。
“什么事?”阎魔凛随口问,眼睛仍然一动不动盯着电视机。
“找你聊聊心,不行么。”夏平昼回答。
“真少见,不去找你的大小姐撒娇了?”阎魔凛讥讽道。
夏平昼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手上戴着的黑色毛绒手套,“大小姐说,这是你帮她选的。”
“你的生日礼物么,”阎魔凛淡淡地说,“她太笨了,在商场里一个人发呆了半天。我实在受不了,就随便给了她一点建议。”
“那还得感谢你,不然我不知道她会挑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送给我。”
说着,夏平昼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把手机上的小猫挂件摘了下来,放在吧台上。链子盘绕在挂件的底部,小猫呆坐在桌面。
“有空和我聊天,不如去找她玩。”阎魔凛说,“她刚用手机和我抱怨,说你这两天一直躲着她。”
“有么?”
阎魔凛从校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在桌上,随手向夏平昼推了过去。
手机在吧台上滑动一圈,落入了夏平昼的掌心中,他拿起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KamiNeko:杰克。
地狱少女:说。
KamiNeko: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地狱少女:你指的是?
夏平昼沉默一会,从手机屏幕上移目。
他问:“你是怎么从这句话里,解读出来她在聊我的事情的。”
“不然呢?”阎魔凛说,“我们大小姐还会为什么事情起情绪波动,比起这个,你不该问一下自己为什么躲着她?”
她顿了顿:“我们应该聊过的,你如果让她伤心,那我就砍了你。”
夏平昼把手机放下,从桌面上推给了她。
“你加入旅团是什么时候?”他抬头看向电视机,忽然问。
“不要转移话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
“一年前。”阎魔凛想了想,然后说。
“加入旅团的理由呢?”
“需要理由么?”
“需要。”
“单纯感兴趣而已,当时团长给我发了一封邀请函。”阎魔凛说着,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绫濑折纸,“如果非得需要一个理由,那就是看见了她也在旅团里。”
“她?”
“我很小就没上学,在帮家里管一间书店。那时我在书店里见过她几面,她那时还是绫濑家的大小姐,织田泷影总会跟在她屁股后面。”阎魔凛说着,瞥了一眼远处看着俳句集的和服少女,“她总是看起来空荡荡的。我感觉她和我很像,所以当时就记住了她这个人。”
“这样。”夏平昼说,“那你们还挺有缘的。”
他顿了顿,抿了一口加了冰块的橙汁,许久才说:
“其实我们也挺有缘的。”
“我们有缘在哪?”阎魔凛问,“我可没印象以前见过你。”
“你把我父母杀了,这算不算有缘的一种表现?”夏平昼面无表情地问。
“你觉得这种玩笑很好玩么?”阎魔凛面无表情,“我们都知道你是孤儿,有一个白化病的妹妹,正在找她。”
夏平昼想了想:“你杀人的时候,真的很开心么?”
“一开始挺开心的。就像打游戏那样,一开始你开车撞死那些NPC,你觉得很好玩,很解压,后来你渐渐会觉得很无趣。”阎魔凛抱着肩膀歪了歪头,一缕黑色的直发从耳梢倾落而下,“差不多到现在就已经完全失去兴趣了,只有和其他玩家PK的时候才感觉有点意思。”
“玩家么?那你在你的世界里,觉得我是NPC还是玩家?”
“你是一只玩家牵着的宠物狗。”阎魔凛想了想,不冷不热地偏过脸颊,开了个玩笑,“比起NPC,至少还有一点意思。”
“你之前不是说我是你的同类?”夏平昼说,“那我是宠物狗,那你是宠物猫?”
阎魔凛沉默了,夏平昼先她一步,握住了她放在吧台上的刀鞘。
“能不能文明一点?”他问,“别老是动刀动枪的,不利于团员和谐。”
握住刀鞘的那一刻,夏平昼忽然看见了一幅画面。
那是一个黄昏,校服女孩用钥匙打开门,站在家门口,抬眼默默地看着玄关。
有一个女人,被绳子吊在天花板上。
“妈妈,我在学校里被欺负了……好痛。”女孩说着,呆呆地走过去,晃了晃女人的脚部。
母亲一动不动。
“妈妈,老师和我说,只要和爸爸和妈妈好好沟通,你们就不会吵架了……”
母亲还是一动不动。
“老师还说,都怪我太胆小了。”
校服女孩垂着头,低声说着,又轻轻晃了晃母亲的脚。
“可是我好害怕,我不敢和你们说话,但是今天我突然就知道,我不说的话,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她轻轻捏住母亲的裤腿,
“所以,你和爸爸可不可以不要吵架啦……”她说,“对我好一点,可以么?”
这一刻,母亲脚上的室内鞋掉了下来,”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校服女孩低头看着拖鞋,愣了很久很久,眼泪夺眶而出。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大家都去死就好了……”女孩喃喃地说。
她孤零零地坐在公园的秋千上,一只手晃着秋千绳子,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来,做手枪状,对着夕阳扣下扳机。
“嘭……”
女孩轻声说,素白的嘴角挂着一抹鲜红,就好像滴在纸上的红豆。
下一刻,她指尖的夕阳忽然碎了。
夏平昼缓缓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这是她的记忆。
“要我文明一点,那你最好别挑衅我。”阎魔凛说着,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哦,那我再问你一个文明的问题。”夏平昼沉默了片刻,开口说。
“说。”
“半年前,在黎京经过那条巷子的时候,你看见了一群NPC在天台上看着你,所以忽然就觉得很恼火,对么?”夏平昼想了想,“你当时在想,一群NPC而已,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毫无忌惮地看着你。”
阎魔凛低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夏平昼。
“你说的是?”
“我们昨晚在港口不是聊过么?你半年前杀死了一个家庭,但唯独放过了一个男孩,因为血蒙住了照片,你懒得追究。”
阎魔凛这才想起来,她说:
“青春期就是会没理由的恼火,不喜欢被别人看着,所以他们死了。”
夏平昼沉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酒吧内人声喧嚣,电视机传来卡通小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阎魔凛又吃了一块膨化饼干。
“那你还记得他们的脸么?”他问。
“忘了。”阎魔凛说。
他开口说:“那一家人的父亲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实人,每天都在愁着会不会被公司开除,但他是一个心系家庭的好男人;母亲是一个很平常的家庭主妇,每天在家里打理家务;他们的女儿才十二岁,她喜欢在本子上涂鸦,心很好,经常会帮生病的同学把作业带回家。”
阎魔凛侧着素白的脸庞,居高临下,眼神漠然地看着夏平昼的侧脸,同时缓缓地握住了吧台上的暗红刀鞘。
“你在说什么?”她问。
“说到这里,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夏平昼缓缓扭头看向阎魔凛的眼睛,对上她那双如极夜一般漆黑的眸子。
“半年前,那个从你手上逃过一劫的人……”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是我。”
闻言,阎魔凛脸上的神情微妙变化。
她的瞳孔微微扩张,眼眸里倒映出来的这张面孔,忽然变得陌生。这时,一片黑白二色的光晕便忽然从夏平昼体内涌出,化作一个圆环向外扩散。
顷刻间,圆环便将阎魔凛和夏平昼的身影吞没。
过了整整两三秒过后,酒吧的其他人才察觉这阵动静,纷纷扭过头来。
可正当他们后知后觉投来视线的时候,“黑王领域”的圆环已然收缩闭合,夏平昼和阎魔凛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吧台前。
片刻过后,黑王领域内部。
一片荒芜而宏伟的棋盘之上,黑白二色的棋格交织着、相间着,一直蔓延向世界的尽头。
而此时的棋盘里,有两个修长的人影隔着百米相对而立。
夏平昼抬头看着阎魔凛。
阎魔凛微微睁大了眼睛,对着地板出了一会儿神。
低垂的黑色直发遮住了阎魔凛的眼睛,她缓缓从额发下抬眼,对上了他的目光。
二人默默对望了片刻,才有人开了口打破棋盘上的沉寂。
“是你……”她喃喃地说。
“对,想问什么就说吧,我对死人很宽容。”夏平昼平静地说。
“你这个叛徒,语气还挺不客气。”阎魔凛冷笑。
“不然呢?”
“所以你加入白鸦旅团,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向我复仇?”阎魔凛顿了顿,“因为……我在半年前杀死了你的家人?”
夏平昼垂眼又抬眼,回答:“对,但也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其实向你复仇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非要给自己找一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反倒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毕竟夏平昼的父母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和你一样,他们在我眼里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NPC。”
夏平昼说到这里,顿了顿:“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一个关卡怪物,不弄死你就会卡关,你死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阎魔凛凝视着他,声音冷了一分,“你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毕竟我没必要对一个死人说谎。”
夏平昼说完,一片黑白相间的光晕从体内流转而出,形成了莫比乌斯环状的环道。
顷刻间,他伸出手来,从环道上拈住国王的棋影,将其布置在自己的身后,随后又把五枚士兵棋种一口气唤出。
钻石士兵们齐齐举起盾牌,铿锵有力地半跪在地,形成了一个雄浑的盾阵。
“呦——!”
忽而,烈马的嘶鸣声传出,随即是一片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两枚骑士石像从盾牌阵的两端现出身形,乘着烈马向前冲锋而去。
他们枪尖直指阎魔凛,快得几乎化作了两束黑色的流光。
阎魔凛沉默了片刻,扯下校服的领带。
几乎毫无保留的,她在战斗开始的一瞬间便开启了“咒怨形态”,一瞬间,妖刀的刀镡化作一个极黑的“卍”字。
紧接着刀身的毛孔尽数打开,万千怨魂从中海潮般倾涌而出,笼罩她的全身。
悲凄的呜咽声在空气之中躁动,呼啸,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双极夜般的眼眸里多了一分妖冶的深红。
一瞬间,她带着刀柄向上翻跃而起,黑豹裙裾如落花般摇曳。两尊骑士石像从她的下方掠过,她拔刀出鞘,一束弯月般的弧光落下,马上的骑士尸首分离,两颗头颅落到了空中 “黑白王闪。”
抓住阎魔凛滞空的一刹那,夏平昼下了指令。三枚士兵石像被作为祭品,化作一片黑白相间的流光注入了国王的权杖当中。
紧接着,国王巨像举起权杖,把权杖的末端对准了阎魔凛。
黑白二色的光点膨胀,收缩,忽然彻底爆破开来,化作一束恢宏的光柱笔直射出。
“嘭——!”
按理来说,在半空中阎魔凛并没有调整身位的方法。
可下一刻,校服少女的足尖一点骑士石像的头颅,旋即她的身形又一次如隼般跃空而起,避开了那一束喷涌而来的黑白光柱,与其擦肩而过。
她的肩膀和腰间的校服碎开,光柱的余波撕碎了她素白的肌肤,一片鲜血从中洒下,落在了妖刀的刀身之上。
“轰——!”忽如其来的一声炮鸣从远处响起,又一次勾去了阎魔凛的注意力。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去,只见夏平昼将两具炮车石像实体化,它们把炮口对准了阎魔凛,同时开炮!
与此同时,夏平昼伸手拈住环道上的一系列恶魔棋种的身影。
这些是他在东京和黎京猎杀了那么多头恶魔之后获取的棋种,此刻全盘托出。
“黑日恶魔”除外,夏平昼并不打算在这里动用这头天灾级恶魔的棋子。
紧接着,数十头恶魔的身影在半空中浮现而出,宛若百鬼夜行的队列一般,形成了一条虚幻的蟒蛇,蛇类把尾部环了起来,恶魔大军从四面八方向阎魔凛围剿而去。
阎魔凛的瞳孔中映出这一幕,炮车的弹火,与魑魅魍魉的围剿,在这一刻如期而至。
可阎魔凛仍然面无表情,眼底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说时迟那时快,她将妖刀转化为了镰刀模式,身形如同残缺的月般,在半空中灵巧地翻旋一圈,镰刀随之画出了一个皎洁的新月。
“颂——!”
那一轮锋锐而妖异的圆月,以阎魔凛的身体为中心,一瞬往外席卷而去。
瞬息便斩断了炮车石像的炮弹,再将恶魔们的身影一分为二,旋即火光冲天而起,漆黑的尘雾覆盖了棋盘上空的一切事物。
阎魔凛破开黑雾,翻旋着落地,校服裙摆如鸟儿的尾羽一般急振。
此刻她的镰刀又一次回缩为那一柄暗红色的太刀,她抬起头来,一步一步地向着夏平昼走去。
“在玩呢?”阎魔凛说,“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你不是说过,你一直想杀我么?”夏平昼平静地说,“给你一个机会。”
“话真多,和平时的你一点都不一样。”阎魔凛说,“如果你说这场战斗和复仇无关,是为了让我宰掉你的时候没有负罪感,那你错了。”
她顿了顿:“我一点都不后悔杀了你的父母,现在只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把你也一起宰了。”
“你误会了,我说这么多,只是因为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夏平昼说,“和死人说什么都无所谓。”
“你还挺自信的,看来我们的小猫真的要翻身做主人了。”阎魔凛冷冷地说。
一瞬,她跺地而起,身形如鬼影般向夏平昼直勾勾射去。
“呼哧!”
气压仿佛都被骤然压低,阎魔凛前冲着手起刀落,便将剩下的两枚士兵的盾牌斩裂,连带着砍下了他们的头颅。
紧接着,阎魔凛踩着他们的肩膀,身形翻旋着上空。
她把妖刀化作镰刃,幻影般挥舞一圈。
圆弧般的刀光将炮弹斩裂,连带着横扫而出,破坏了更远处的两尊炮车巨像,掠过了被国王屏障保护着的夏平昼,直勾勾地荡向了孤立无援的国王石像。
“暴怒恶魔。”
夏平昼说完,第三契约恶魔“暴怒恶魔”当即化作了盾牌形态,出现在了国王石像的正前方,挡下了镰刀的辉光。
见夏平昼保护住了国王,阎魔凛在落地之后也没有立刻对他动手,她明白那没有意义,只要国王还在,夏平昼就是绝对安全的。
这时,夏平昼伸手拈住了环道上最为华贵,如同天鹅般高洁的棋影。
“咔”的一声,棋影破碎开来,皇后石像应声而至。
“复制恶魔。”
夏平昼唤出了第二契约恶魔,一个颤抖着的小纸人出现在他肩上。
“复制对象,暴怒恶魔。”
命令落下的那一刻,复制恶魔从他肩膀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幻化为了暴怒恶魔的模样——一个被嵌在银色十字架上的骷髅人形。
“复制体暴怒,剑形态。”
夏平昼紧接着说,随即复制恶魔的身体缩回了银色的十字架中,十字架迅速收缩,紧接着尖端延伸出了一把尖锐的骨刃。
皇后石像左手握住了“暴怒之盾”,右手持“暴怒之剑”,就这么向阎魔凛迎去。
兼具着暴怒的“盾形态”和“剑形态”,皇后石像的防御力和进攻力都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阎魔凛微微一怔,眼底第一次闪过了讶异。
皇后巨像快得像一束闪电,转瞬已欺身而近,骨剑撕裂空气向阎魔凛斩去,脚底的棋盘在这一剑掀起的风压之下齐齐崩裂开来。
“嘭——!”
阎魔凛抬起妖刀,刀尖点在了皇后左手的盾牌上,借着反冲力向后射去。以柔克刚,拉开一段距离。
可她回过神时,皇后已然暴掠至她身后。
她猛地回过身去,举起妖刀对上了皇后的骨剑,最为纯粹的一抹暗红与一片森冷的白激烈碰撞,擦出了浪潮般的花火,撕裂了棋盘之上单调的黑白,就连空气都为之震荡。
仅一秒过去,两个灵敏的身影在黑白棋盘之上剧烈地交锋了十回有余。
刀光剑影浮掠于棋盘之上。
每一次红与白对撞,脚底的棋格都会在一瞬迸裂开来,而这一阵碎裂的轰响,直至她们第二次出现时才会交迭着响起。
她们快过了音速。
夏平昼虽然为皇后石像的操纵者,可他的动态视力却看不清她们交锋的过程,只能看见刀剑相接擦出的火光,以及残存在空气中的暗红与森白的涟漪。
几番对峙之下,“咒怨形态”的阎魔凛竟处于下风。
她知道和皇后缠战没什么实质意义,于是忽然以一个假动作,骗皇后抬盾,随即身形一点地面,与皇后擦肩而过,向国王石像暴掠而去。
“阴影恶魔。”夏平昼说。
话音落下,国王石像瞬间被阴影恶魔拖入了阴影当中。
阎魔凛舞来的长刀扑了个空。她失去了目标,微微转身,妖刀斩出,砍在了皇后石像的骨刃之上。
“颂——!”森白的光芒掠过,硬生生在妖刀上留下了一条极深的沟壑,把阎魔凛的身形打飞出了十多米,她双脚与棋盘摩擦出花火,勉强止住后退的趋势。
皇后巨像抬起盾牌,守在了国王的面前。
阎魔凛抬眼看着皇后,她明白,自己难以与装备了骨剑与骨盾的皇后抗衡。
于是在这一刻,她将自身所剩的寿命全部挤压,连带着将自身的灵魂,也一起喂给了这一把贪婪的天驱。
妖刀上的阴魂嘶吼着,阎魔凛的嘴角抹出了鲜血,瞳孔里那一抹深红无限放大,如同宇宙中的火星般吞没了眼底的黑色。
她低低地喘着气,耳畔除了那些怨灵的嘶吼,已经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这时候那些死于她刀下的人,仿佛从她的脚底破土而出,想要把她拽入地狱当中。
“等会就来。”阎魔凛忽然咧开了嘴角。
下一瞬间,她如一束暗红色的闪电般射出,来到了皇后石像的正前方。
太刀横舞而出,妖冶而狂戾的刀光像是一头扭动着身子的巨蟒,附着在刀影之后,嘶吼着碎开了空间,斩在了皇后的骨盾上。
“轰——!!!”
轰然巨响坠下,盾牌之上忽然蔓延出了千百道裂缝,碎裂开来。
皇后石像反应神速,抬起骨剑抵于身前。可紧接着,骨剑也被海潮般扑面而来的暗红色刀光吞没了,整个身形倒飞出了百米之远。
“嘭——!!!”阎魔凛借机挥舞妖刀,一把斩下了国王巨像的头颅,笼罩在夏平昼身上的那一层黑白屏障消逝了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了夏平昼,提着妖刀,一步步向他逼近而去。
“后悔么……如果一直瞒着,而不是不自量力,你就不会死了。”
“不后悔。”
说完,夏平昼的掌心中忽然像魔术师一般变出了一张卡牌,卡牌的正面印着伦敦的夜景,一座金黄色的巨大钟楼坐落于城市的中心,犹如巨人高高地耸立在夜空下方。
那是他在伦敦得到的事件卡牌,“午时已到”。
事件卡牌名称:午时已到 卡牌效果:只有在“午夜12点”才可以使用这张卡牌,扩散出一阵钟声,听见钟声的敌人所受重力将会突然放大数倍。
持续时间:5秒。
棋盘世界里没有时间概念可言,这里可以既是白天,也可以是黑夜。所有的时间同时存在,又不存在,因而这张卡牌可以在此生效。
忽然,夏平昼的身后出现了伦敦大本钟的虚影,随着钟摆摇晃,一片震耳欲聋的钟声猛烈地传了出来,如同洪水般涌向四面八方。
阎魔凛微微一怔,这一刻她的身形好像忽然沉重了千倍万倍,像是每一个关节都被上了枷锁,寸步难行。
这一刻,皇后石像提着修长的骨剑,如凌空飞鸟一般迸射而来。
阎魔凛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一幕,她将生命燃烧到了极点,每一寸刀身都在如饿鬼一般嘶鸣着,暗红色的光芒喷涌而出。
一刹那,她挑起太刀,毫无保留地往手腕上灌注了全身的力量,随后,斩向了皇后石像的骨剑!足以横断世界的刀光,伴随着万千怨魂的嘶吼自刀身之上涌出。
世间再无这么妖异的刀光。
压迫感如洪水般扑面而来,整个棋盘世界都被一瞬染成了狂戾的暗红。
可就在这一刻,皇后石像的身体却蓦然化作了一片空无,那洪水般的刀光,以及阎魔凛的身体都从皇后身上穿透而过。
皇后来到了阎魔凛的身后。
紧接着,她翻过身来,一剑从背后刺穿了阎魔凛的胸口,直入心脏。她搅动骨剑,把她的五脏六腑一同碎开。
阎魔凛默然无声。
皇后石像拔出了骨剑。
阎魔凛垂下了头,仍然如雕像般伫立在原地。
从她胸口的空洞挥洒而下的鲜血,缓缓地染红了她的裙裾。
过了一会儿,她不再抵抗施加在身上的重力,身形缓缓跪在地上。
继而她长舒一口气,侧着身子,倒了下来。鲜血从空洞中喷泉般涌出,一瞬就把她身下的棋格化作了一片温暖的血泊。
又过了一会儿,妖刀从她的掌心中坠下。
刀身撞击棋格,传出了一阵清冽的响声。
“你输了。”夏平昼说着,向她缓缓走来,“有什么遗言么?没有就算了。”
棋盘世界里死寂一片,唯有鲜血在流淌的声音,阎魔凛的眼神也渐渐空洞。
“你知道么?”
一片死寂中,她忽然说。
“什么?”
“我很少告诉别人我的名字。”阎魔凛抬眼看着黑白世界的天空,嘴唇微微翕动。她闭上了眼睛,“你是第一个。”
夏平昼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
“我叫姬明欢。”
话音落下,皇后石像手起刀落,手中的骨剑向阎魔凛的脖颈坠下。
无声中,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夏平昼戴着的手套,以及他的面颊。
然后皇后默默地俯下身去,抬起右手,抓着少女的头发把她的头颅提了起来。
同一刻,夏平昼的眼底弹出了一系列黑白相间的提示框。
已完成二号机体的最终任务—“蛰伏在白鸦旅团当中,杀死开膛手杰克”。
已获得任务奖励:3个属性点、3个技能点、3个分裂点。
检测到二号机体的所有主线任务已完成,已获得“机体毕业”奖励:4个属性点、4个技能点。
夏平昼动了动手指。
二号机体的“力量”属性发生变化:D级→C级(↑3点)。
二号机体的“速度”属性发生变化:S级→SS级(↑2点)(已到达机体封顶属性)
二号机体的“精神”属性发生变化:S级→SS级(↑2点)(已到达机体封顶属性)
在二号机体杀死了对手之后,黑王领域会在四秒内迅速收缩。于是下一刻,整个黑白棋盘世界便开始急剧收束。
仿佛一面环形的墙壁向他们压来,所有的空气都被抽走。
致命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夏平昼深深地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空气里满是血腥气息。他缓缓从地上的血泊抬起眼来,眼神冷若深涧。
皇后石像抓着开膛手的头颅,与他一同消逝在棋盘之上。
与此同时,地下酒吧内部。
一头漆黑的乌鸦忽然飞入了酒吧里,振动双翼,缓缓停在了吧台上,化作一片黑色的羽毛散开而来。
漆原理的身影随之在散落的鸦羽当中出现,他坐在吧台上,缓缓抬眼,环视了周围一圈。
这一会儿,安德鲁已经从醉酒里醒了过来,他抱着狙击枪扶着额头。
黑客则是坐在转椅上,一边抖腿一边玩着手机,血裔抱着肩膀倚在吧台上,白贪狼面无表情地和流川千叶聊着天。
“团长,你总算回来了。”黑客松口气。
“情况怎么样了?”漆原理问。
“情况就是,夏平昼那小子突然跟发了疯一样,聊着聊着忽然把开膛手拉进了他的领域里。”黑客咂咂舌,“我也不知道两人是在闹着玩,还是在干嘛,反正就先把你叫过来了。”
“他们进去了多久?”
“他们已经进去有一段时间了,一分钟?”
“一分钟么?”
漆原理低着头沉吟了片刻,随后扭头看了一眼绫濑折纸。
和服少女正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看书,似乎并不觉得会出什么事情。
“绫濑折纸,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漆原理面无表情地问。
和服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从俳句集上方抬眼,然后摇了摇头。
“真有趣……”流川千叶微微一笑。
“团长,需要我把安伦斯和罗伯特叫回来么?他们两个还在赌场那边胡闹。”黑客问。
“不,没有那个必要。”漆原理说,“先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地下酒吧内沉寂一片,过了一会儿,刹那间一个黑白二色的光点掠过空气。
紧接着,夏平昼和皇后巨像的身影回到了酒吧内部。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了他们的身上,和服少女是最后一个抬头的,她从俳句集上抬眼,看向了夏平昼的脸庞。
此刻酒吧的霓虹灯牌一闪一灭,衬得夏平昼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抬起手背,抹掉了脸颊上沾着的鲜血。
黑暗中,皇后石像的眼眶里正燃烧着森冷的蓝色火焰。她一手持着骨刀,另一手缓缓地把阎魔凛的头颅举过头顶,好让在场的所有团员都看清这个鲜血淋漓的脑袋。
这一幕诡谲而森然,就好像高举着火炬的胜利女神像那样,令旅团的众人都怔在了原地,随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漆原理默然不语,只不过垂目看了一眼阎魔凛的头颅。
白贪狼的面孔微微抽动。
黑客呆在了原地。
血裔缓缓地松开了抱着肩膀的双手,几乎是第一时间,她转而扭头看向了绫濑折纸。
和服少女坐在沙发上,她抬起眼睛,空洞的瞳孔里映着皇后石像举起来的头颅。
“杰……克?”
漆原理沉默了片刻,从皇后手上的头颅收回目光,对夏平昼低声问:
“理由呢?”
夏平昼抬起头,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
半晌,他说:“开膛手杀了我的家人。”
“这样么……”漆原理喃喃地说,“是我大意了。”
紧接着,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打破了酒吧里的寂静。
“夏平昼,你这个……你这个畜牲。”安德鲁先是看了看那个鲜血淋漓的头颅,然后瞪大眼睛怒视着夏平昼,几乎一字一顿地嘶吼,“原来你一直都是叛徒?!”
夏平昼并未回答他,而是低头看着那副染血的绒毛手套。
他压低面孔,冷淡地说:“只警告一遍,我不打算在这里和你动手。但如果非要那么做,我也不是没有胜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安德鲁的手指已经摁在了扳机上。
见状,皇后石像的身影忽然化作一片闪电般的残影,向前暴掠而出。她抬起修长的骨剑,剑尖一瞬间洞穿了安德鲁的心脏。
快得无法预判,这是所有人心里第一瞬间的想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能看清皇后石像的动作,她快得就好像提镰而至的死神。
防不胜防。
漆原理微微一怔。
假如安德鲁和漆原理靠得更近一点,或许漆原理还能救下他。
流川千叶兴奋地笑着,嘴角几乎要咧到开裂,镜片上反射着黯淡的霓虹。
一片死寂中,皇后从安德鲁的体内抽出了骨剑。
“哗哗……”
安德鲁胸口的空洞如泉瀑般往外喷涌着鲜血。
他脸色骇然,双臂环抱住胸口,却起不到任何作用:鲜血无可遏止的喷涌着。安德鲁缓缓地跪倒在地上,把头垂在地上。
“喂喂,认真的吗……”黑客呆呆地呢喃道,他是所有人之中最晚反应过来的,此时他低头看向阎魔凛的头颅,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血裔、白贪狼,限制住他。”漆原理说着,已然唤出天驱,周九鸦的通古罗盘出现在了他的右手之中。
“特蕾西娅。”
夏平昼忽然开了口,念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一刻,地下酒吧内有一个身穿红裙的身影猛地怔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血裔缓缓抬起头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1001转告给我的,他说,这是你的名字。”夏平昼看着血裔的眼睛,“特蕾西娅,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血裔沉默了很久很久,低垂头颅,垂落的淡金色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
片刻之后,她忽然笑了。
吸血鬼少女振开了遮天蔽日的龙翼,护在了夏平昼的身前,抬起赤红色的眸子,对上了其他团员的视线。
黑客呆呆地说,“这是什么情况啊喂……”
漆原理也微微地皱起眉头。
“白贪狼,你的儿子叫做菲里奥,对么?”夏平昼接着说,“当初在伦敦的时候,我见过他一面,他说自己很害怕见到你,因为他吃了自己的母亲。他不知道你还在找他。”
闻言,白贪狼同样怔在了原地。
“我知道他在哪里,也可以带你去找他……但如果在这里对我动手,那这个机会就消失了,劝你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加入旅团的目的是什么。”
夏平昼说完,摘下了那一对染血的手套,面无表情地掠过白贪狼的身旁。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绫濑折纸。
脚步声在寂静的酒吧内响起,嘹亮无比。
“不要……过来。”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说。
夏平昼没有止住脚步。
和服少女垂着头,呆怔了很久,旋即从袖口中掀起一片纸页。锋利的纸页一瞬暴掠而出,划过了夏平昼的面孔,留下了一条狰狞的血痕。
“不要,过来。”她又一次说,声音很轻,微微地颤抖着。
一瞬间,层层相迭的纸页形成了一片苍白的纸障,拦在了夏平昼的面前。
可下一秒钟,当她抬起头来,看见夏平昼脸上淌下的那一行鲜血时,纸障便碎开了。
纸页化作无色的碎屑,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下,耷拉在地板上。
夏平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摘下了手套,慢慢把两副手套重迭在一起,从手套上流出的鲜血淌红了他的五指。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来,把那对手套递向绫濑折纸。
“你说过,这是开膛手帮你挑选的礼物。但,开膛手是杀了我父母的仇人,所以我不能接受。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说完,夏平昼见绫濑折纸久久未伸手,便松开了那对手套。
染血的手套缓缓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耷拉在地板上。
绫濑折纸像是断了线的纸鸢那般,瞳孔微微收缩,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瞳孔里映出从她面前缓缓坠下的手套。
直到那副手套落在地上,绫濑折纸也还没有回过神来。
只是嘴唇微微翕动,好像想说什么,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根本开不了口。
夏平昼最后看了她两眼,然后便转过身,看向了漆原理。
“漆原理,我们冰岛见。”
话音落下,他便移开了目光,旋即头也不回地向着酒吧的出口走去。
血裔和白贪狼低垂着头迟疑了一会儿,便跟了上去。
“抱歉,团长。”白贪狼沙哑地说。
血裔默然,她走得像是一个断了线的人偶。
从头到尾,她的脑海里都只有那一个百年里从未有人提过的名字。
特蕾西娅。
这是1001给她取的名字,也是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秘密。
酒吧内寂静无声,流川千叶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到最后他甚至抑制不住笑容之中的癫狂,摘下了眼镜摇了摇头。
一片混乱中,黑客囔囔地说:“喂喂喂,团长,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么?”
但漆原理并未回应他,只是佝偻着背,默默地看着地上少女的头颅,和牛仔男人被开了个口子的尸体,脸上没什么表情。
流川千叶用眼角的余光看向绫濑折纸。
一片沉默中,和服少女低垂着头,默默地看着地上的手套,额发的阴影遮住她的脸庞,看不清她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忽然,一行泪水静悄悄地从她的眼角流下。
这个情感迟钝,如人偶一般空洞的女孩连伤心是什么都还不明白,此刻却流下了泪水。她的嘴唇轻轻翕动,像是故障的机器人那样,低低地自语着:
“……不要走。”
像是憋在心里很久很久,用了所有的力气,才把这句话从唇齿间挤了出来。
但那个人已经走了,已经没人会听见她说的话了。
许久过后,漆原理才有了反应。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群鸦在半空中振翼飞舞,轻快地往地面洒下了一片鸟羽。
鸦羽盖住了阎魔凛的头颅,以及安德鲁的尸体。
而处理完二人的尸体后,漆原理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旋即身影便化作一片散落的羽毛消失,转而出现在了老乌古董店的穹顶。
抬眼望去,只见白贪狼已然化作兽形,展开了骨翼,载着夏平昼和血裔消失在了海平线的尽头。
不一会儿,夕阳彻底沉向了海平线的下方,收走了洒落在这座峡湾城市上的光芒,与此同时,迟到已久的台风忽然来了。
这一夜,整座海帆城都在呼啸的风和雨中颤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