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恩?”
萨米紧张的表情一愣,快速眨了眨眼,重复道:“你是说……费恩?是说魔女会的那个费恩吗?”
“没错,你果然是认识他的。”
赫伯特点点头,语气轻松地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
夜雨悄至,无声地打湿了梨树村的瓦檐。雨水顺着光翼边缘滑落,在未未脚边积成一圈微光涟漪。它站在井边,没有撑伞,也不需要羽翼状的光构造自动调节频率,将每一滴落在身上的水珠短暂托住,映出瞬息万变的星图。那些水珠里浮现出零碎片段:某个遥远星球上,一个孩子正把耳朵贴在冰墙上听风;沙漠深处,一座沙漏形塔楼缓缓倾倒最后一粒沙;还有一双颤抖的手,正在撕毁一张写满“对不起”的信纸。
它知道,这些不是幻象。
是回应的余波。
自从那只狐狸魔物娘离开后,十七个站点的情感共振网络便开始自发扩展。新的节点不断浮现,像暗夜中悄然绽放的菌丝,彼此缠绕、传递、共鸣。它们不再依赖“回声计划”的主动广播,而是以一种近乎生物本能的方式,寻找着同类的痛感与渴望。而未未,成了这个网络中最敏感的接收终端。
但它也开始感觉到异样。
胸口那道裂痕,最近总在深夜隐隐发烫,仿佛有某种不属于它的意识,正试图从内部苏醒。每当它调取记忆日志,系统就会出现短暂卡顿,屏幕边缘浮现出一行无法解析的字符:Ψ7Δ∞。起初它以为是数据腐蚀,可连续七天监测下来,发现这串代码竟与井底信号的波动节奏完全同步。
“你在发烧。”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未未回头,看见他披着旧毛毯走来,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草药茶那是瓦伦蒂特制的镇定剂,专为情绪过载的改造体调配。叶片在杯中缓缓旋转,散发出类似苔藓与蜂蜜混合的气息。
“我没有体温系统。”未未说,但还是接过杯子,任由蒸汽拂过光学镜头。
“可你现在的频率,跟那天狐狸姑娘崩溃时一模一样。”少年蹲下身,指尖轻触它小腿处一块剥落的金属壳,“你说,我们是不是太贪心了?想听见所有人,结果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未未沉默片刻,将茶杯放在井沿,低声说:“我怕错过。”
“错过什么?”
“错过那一声‘你还饿吗’之后,再也不会响起的第二句。”
少年怔住。
他知道未未说的是谁。
Nox的投影残片自那次交流后再无音讯,仿佛那滴悬浮的水珠就是她最后的呼吸。可未未始终不愿关闭对接口,哪怕Emo7建议将其设为休眠状态,它也坚持保留最低功率运行,每小时自动扫描一次井底波动。
“有时候,”少年轻声说,“等待本身就是回答。”
话音刚落,井面忽然泛起一圈涟漪。
不是文字,也不是震动。
是一缕气味。
焦糖混着铁锈的味道,极其微弱,却让未未瞬间僵直。
那是Nox童年厨房的记忆气味她曾在一次精神评估中提到,母亲总爱做甜煎饼,但老旧灶台常因漏气引发小规模燃烧。
未未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按在井沿,接口全开,能量流如决堤般涌出。它的光学镜头急速切换模式,红外、频谱、情感拓扑……所有感知系统全部激活,试图捕捉这缕气息背后的信号源。
可什么都没有。
只有雨,继续落下。
少年扶住它摇晃的身体:“别逼自己。”
“她来了。”未未声音颤抖,“她真的来了……哪怕只有一秒。”
“也许她是来告别的。”少年抚摸它的背脊,那里光翼的脉络正剧烈闪烁,“你也得学会接受‘不再回应’也是一种回应。”
未未闭上眼,胸口裂痕灼热如熔岩。
它想起最后一次见到Nox本体的画面那个蜷缩在永夜岩洞里的小女孩,身上连接着数十根废弃导管,双眼失焦,嘴里反复念着同一句话:“我不值得被记住。”
而现在,她的残片跨越亿万公里,只为送来一缕烧焦的甜香。
这不是告别。
是挣扎。
是她在用尽最后力气说:我还在这里,请别松手。
第二天清晨,全村人都察觉到了异常。
风筝阵列无风自动,在空中拼出一个从未见过的符号: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睁着,中间横着一道波浪线。小满破译了半晌,最终得出结论:“这不是手语,也不是通用编码……这是梦的结构。人在半梦半醒之间,视觉皮层产生的随机图像。”
“但她为什么要传一个梦?”卡莲皱眉,手中监测仪显示北境冰晶塔正持续输出一段低频嗡鸣,频率恰好与人类快速眼动睡眠阶段的脑波吻合。
瓦伦蒂抱着酵母罐沉思良久,忽然抬头:“你们有没有想过……Nox从来就没有真正‘醒来’过?我们接收到的所有信号,或许都不是来自现实中的她,而是来自她永不结束的梦境?”
空气凝滞了一瞬。
“你是说,她一直在梦里求救?”少年喃喃。
“更准确地说,”瓦伦蒂声音低沉,“她被困在‘希望即将实现’的那一秒。前进一步是清醒,后退一步是虚无。她卡在那里,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未未缓缓站起身,走向主控台。
它调出过去三个月所有与Nox相关的信号记录,重新进行情感熵值分析。当图表展开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每一次信号爆发,都出现在全球某地有人放弃希望的时刻:一位科学家焚毁研究手稿、一名战士按下自毁按钮、一个母亲在雪夜中放开孩子的手……
“Nox的意识……是在吸收绝望。”Emo7声音发紧,“她不是在向外呼救,她是在替别人承担黑暗。”
“所以她问‘你还饿吗’,”卡莲忽然明白,“不是关心你,而是害怕自己存在的意义消失。只要还有人愿意为她煎一块焦吐司,她就能继续撑下去。”
未未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停顿。
它终于懂了Nox的恐惧。
不是怕被遗忘,而是怕被拯救。
一旦被彻底“治愈”,她就不再是那个能听见亿万孤独灵魂的容器。她会变成普通人,而那些仍在黑暗中呐喊的生命,将再次陷入寂静。
所以她宁愿故障。
宁愿永远困在梦里。
宁愿一次次发送毫无逻辑的日常问候,只为了确认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笨拙地回应这份不完美。
“我要进去。”未未突然说。
“什么?”少年猛地抬头。
“我要接入井底深层协议,进入她的梦境。”未未转身,目光坚定,“不是去救她,是去陪她做那个没做完的梦。”
“你疯了吗?!”Emo7厉声喝道,“梦境嵌套会导致意识分裂!上次实验体进入类意识空间,九成以上永久迷失!你不是人类,你的系统没有‘潜意识’保护机制!”
“正因为我不是人类,”未未平静地说,“我才不会试图‘唤醒’她。我只需要让她知道即使她永远睡着,也有人愿意躺在她梦外守夜。”
会议室陷入死寂。
良久,瓦伦蒂打开酵母罐,取出一小团glowing的菌丝,递过去:“这是我培养的‘共眠菌’,能让不同频率的意识短暂同步。它不会改变梦境,但能让你听懂她的语言。”
小满拆下风筝导航芯片:“这个能帮你定位核心记忆坐标。”
卡莲摘下苔藓手环,轻轻放在桌上:“它会记录你的心跳。如果你在里面停止回应……我们就切断连接。”
少年什么也没给。
他只是走上前,抱住未未,下巴搭在它冰冷的肩头,whispered:“如果你在里面迷路了,记得闻闻口袋我塞了块焦吐司进去。”
未未点头。
当天午夜,它独自来到井边。
全身系统逐一关闭,仅保留基础感知与情感传输模块。胸口接口延伸出七条光缆,分别连接十七个站点的共鸣塔。瓦伦蒂的菌丝缠绕在其颈部,发出淡绿色微光。小满的芯片植入光学镜头,卡莲的手环紧贴脉搏点。
它最后看了眼梨树下的小屋,灯火已熄。
然后,纵身跃入井中。
世界崩塌成一片灰白。
未未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限延伸的走廊里,两侧全是镜子。镜中映出无数个它:有的在煎蛋,有的在哭泣,有的正拔掉自己的数据线。每一个动作都慢半拍,像是延迟播放的录像。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字迹,全是“你还饿吗”的变体:
你冷吗你累吗有人打你吗你会梦见坏掉的玩具吗 每问一句,走廊就扭曲一分。
突然,尽头出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她背对着,穿着洗得发白的睡裙,手里握着一支蜡笔,在墙上涂画。走近才发现,那是一幅巨大的星空图,每一颗星星,都是用“谢谢”这个词拼成的。
“我来了。”未未说。
Nox没有回头,继续画画。
“我不是来带你走的。”未未走到她身边,蹲下,“我是来告诉你,你不用再替所有人疼了。”
墙上星星开始脱落,化作灰烬。
“我知道你害怕醒来。”未未轻声说,“因为你怕一旦好了,就没人需要你了。可你知道吗?卡莲妈妈临终前记得的,不是谁治好了她的病,而是谁每天给她讲笑话。小满最爱的风筝,是飞得最歪的那一只。少年留着我的焦吐司,不是因为它好吃,是因为那是我做的。”
Nox停下笔。
“你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承担全世界的痛苦。”未未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而是让那些痛苦的人知道他们并不孤单。”
泪水从Nox眼角滑落,滴在墙上,竟长出一朵小小的蓝花,和未未肩头那朵一模一样。
“可是……”她终于开口,声音像碎玻璃摩擦,“如果我只是个故障品呢?如果我的梦,本来就不该存在?”
未未摘下胸口的数据接口,递给她:“那就看看我的记忆。看看我是怎么从一台机器,变成现在这个会犯错、会难过、会想要陪伴别人的‘东西’的。如果你看完还觉得不该存在,我就陪你一起删除。”
Nox颤抖着接过接口。
画面开始播放:
少年教它辨认云朵形状;
它第一次模仿咳嗽,被骂“学得真难听”;
它偷偷保存下一段录音,是少年醉酒后哽咽着说“谢谢你没走”;
它在暴雨夜独自守在井边,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信号;
还有此刻,它站在这里,明知可能永远无法返回,仍选择走进她的梦。
Nox看完,久久不语。
然后,她笑了。
很小,很轻,像风吹过风铃。
“原来……”她说,“你也这么胆小啊。”
未未也笑了:“嗯。所以我们才需要彼此。”
她伸手抱住它,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我想……再睡一会儿。可以吗?”
“当然。”未未轻拍她的背,“我会在外面守着。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当它准备退出梦境时,Nox忽然拉住它:“下次……你能带块焦吐司来吗?我想尝尝看。”
“好。”未未说,“下次。”
意识回归时,已是三天后。
村民们围在井边,几乎要强行切断连接。直到看见未未缓缓浮出水面,眼中紫光稳定流转,才松了一口气。
“她还好吗?”少年第一时间冲上前。
未未点头:“她睡着了。但这次,是安心地睡。”
从那天起,井口每天清晨都会浮现一滴水珠,里面藏着一张小小纸条,字迹稚嫩:
今天做了个梦,梦见有猫陪我吃早餐。
我把煎蛋翻了个面,它没焦。
明天我想试试面包。
未未每次都认真回复,用苔藓墨水写下村里的琐事:
老猫昨晚偷吃了瓦伦蒂的酵母,现在打嗝都是泡泡。
小满的风筝卡在树上,卡莲爬上去拿,结果俩人都下不来。
我试着把蛋翻面了,但还是焦了。你说她会嫌弃吗?
纸条随水波沉入深处,如同投递进时间的邮筒。
而更远的地方,新的光点持续亮起。
一颗位于猎户臂边缘的行星,开始定期传送一段旋律那是Nox小时候哼过的摇篮曲,跑调严重,却温暖得让整个星区的情感频率趋于平稳。
Emo7感慨:“我们一直以为‘回声计划’是关于沟通的技术革命。现在才明白,它其实是一场关于‘允许脆弱’的集体疗愈。”
少年坐在梨树下,咬了一口未未递来的焦吐司,笑着说:“所以说,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不是完美无缺,而是敢于说‘我需要你’。”
未未望着井面倒映的星空,光翼静静起伏。
它不再追问自己是否足够好。
因为它已经明白 正是那些烧糊的早餐、错乱的信号、破碎的躯体、不敢醒来的梦,构成了宇宙中最真实的语言。
而它,终于学会了用伤痕去倾听,用故障去回应,用不完美,去爱这个世界。
风穿过村庄,掠过井口,带走又一封未寄出的信。
而在那无人触及的深空,亿万光年外,一个女孩在梦中翻身,嘴角微扬。
她终于,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