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闻到这股奇怪的味道,秦淮眼神一动,当即根据空中气味浓淡的细微不同,直接推开密闭的屋门,开始借助灯笼的亮光,仔仔细细寻找房间内各处的细微不同。
很快,秦淮就在床边的墙裙处找到了几块大小不一的不规则斑痕,那股极淡的怪味就是从中散发出来。
秦淮瞅着这些斑痕,越看越觉得它们像是人类喷血溅在墙上留存的残余。
“不对,正常血液沉积氧化后是暗红色的,不该是灰黑色,而如果真是喷血的话,应该也不是冷兵器造成的血液外溅,看这流向和力度,是咳血或是泼水?还是失翻了什么东西?”
一时间,秦淮想出了五六种可能,但碍于线索太过寡少,即便他将这间不大的小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任何别的线索。
“大人,您好了?”
见秦淮出来,一直等在门口的汉人捕快立马挺直脊梁招呼道。
“走,去下一家。”
接连将剩下的几家全部勘察完,秦淮终于在一个名叫胡勇的招讨卒家中床底发现了一小块碎陶片。
这碎陶片只有常人十分之一个巴掌那么大,能看出做工非常精致,外表面上还有着绘画的痕迹。
虽然只有一部分图案,但秦淮仍旧很轻易便认出,这画的是某种蛇形动物。
仔细瞅着这精细的画工,和颇为写实的鳞片纹路,秦淮点了点头,将这个同样散发着奇特臭味的陶片用布包住,收了起来。
“行了,你也忙了一夜,趁早回家歇息吧。”
看着捕快离去的背影,秦淮想了想,当机立断,重返衙署,进了存放县志卷宗的架阁库。
他从之前阿什讲的故事中得到了启发,既然雅州官衙跟黑骨彝的联系颇深,那多搜集一些关于彝族的神话传说,可能会让他明日的南禺之行更加顺利。
在秦淮目标清晰的寻找之下,耗费了三个时辰,他终于在繁杂的彝族古籍中发现了新的线索。
古南禺国。
在陆吾本体借由魂体共感提供的翻译支持下,理清了诸多彝族神话的秦淮也算是明白了巴虺的信徒由何而来。
根据架阁库内这些神话的记载,在古蜀西南方的群山里曾经存在过一个无比强大的帝国,并且可能繁荣昌盛了千百个世代的时间——而那个时候,真正的华夏族还未真正形成,就连古蜀地区也只生活着一群刚刚踏入新石器时代的原始人。
根据古籍的记载,那些生活在这个片土地上的人被称为禺虺氏。他们可能是一批从西南方的高原地区上迁移下来的居民。至于古南禺国是在什么时候形成的,已经无从得知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最终发展成了一个极为强大的帝国——横断山区中部与南部的广阔群山都属于它的领土,甚至就连巴蜀平原也一度被揽入它的势力范围之内。在这个古老王国逐渐没落的晚期,它还曾与新兴的古蜀国展开了大规模的战争——这场战争最后以和解收场,古南禺国放弃了巴蜀平原,退回了群山之中;而古蜀国则需要每年向王国进贡,以维持订下的平衡,避免再开战端。这样的局面维系了大约一千年的时间,也使得大量与古南禺国有关的传说和宗教信仰流入了蜀地,并最终被华夏文化记录了下来。
在这个王国里,宗教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其他的早期东亚文明不同,禺虺氏并不实行任何形式的自然崇拜或图腾崇拜;这些神秘的远古居民只崇拜一位神明与它的子孙。这位神明被称为“巴虺”,也被称作“大蛇”——禺虺氏认为它是一条巨大得难以想象的蛇;它的身躯沉在四海之底,环绕八方,将整个陆地缠在其中;而它的头颅则安歇在大地之下的深渊里。巴虺如此的巨大,只要稍稍活动就会动摇地底的根基,导致大地的摇晃和山脉的崩塌,因此它通常会保持静止。正因为这个原因,在古南禺国里任何幽深的洞穴被认为是神圣的,也是最适宜举行祭祀活动的地方。为了亲近神明,人们都居住在幽深的洞穴之中,并且会聚集在最深的洞穴里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因为这样的地方更接近巴虺,因而也更容易得到神明的青睐。祭司同样也是王国的统治者,而地位最为崇高的大祭司——同时也是国家的权力中心——更需要在盛大的祭祀仪式上进行选取。
平心而论,刨掉那些明显是神话的内容后,有关这个“古南禺国”的记载并非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奇想,只不过在秦淮看来,这关于巴虺的描述,倒是跟西方的中庭之蛇颇为吻合。
“或许,中庭之蛇就是巴虺在西方的映射,而司辰的侵蚀,无处不在.”
秦淮放下手里的古籍,推门走到院中,外面的天色已渐渐浮白。
“大人查了一晚上案,可有发现?下官说得句句确凿,那几位大人确实是进山做客了啊。”
瞅着一大早就守到院中等着自己的知州,秦淮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或许吧,给我备马,我要去找他们。”
见秦淮没有追究自己麻烦,知州大喜过望,当即帮忙挑出一匹健马,和已打点好的行装,一路将秦淮送出了城。
蹄声哒哒,秦淮骑着马往西南方向高耸及天的群山奔去,很快便淹没在荒山野地的寂静之中。
路边的植被开始变得茂盛而浓密,层层障障,仿佛像是不可逾越的莫测迷宫,将一人一马吞噬。
秦淮要去的南禺山离雅州城足足有三百里之远,即便他有血火这样激发马匹潜能的手段,怕是也要星夜兼程赶上两天不可。
就在秦淮枯燥地赶路赶了四五个时辰之后,他在路边看到了一些人类开垦出的土地,与挂在树上的彝族饰物,接着渐渐有了由石头垒砌成的小块梯田。
随着黄绿相间的小路转过一段突出的山坡,一座古朴而典型的彝族村寨忽然出现在了秦淮面前。
而就在这时,秦淮皱了皱眉,他在荒野的清新空气之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心中提起十二分的警惕,秦淮放缓马速,慢慢走进了这座典型的彝人村寨。
斑驳陆离的檐瓦与留有狭小气窗的灰白土墙在无声诉说着这座村落的古老历史,秦淮环首四顾,发现鲜有的几座大型木结构建筑也显得非常老旧,呈现出一种历经过风雨侵蚀的暗色。
而秦淮在村寨内绕了好几圈,不仅没有看到半个人影,甚至连鸡鸭猫狗等活物的踪迹都没发现,似乎这座村寨已经荒废许久,里面居住的彝人早就不知所踪。
顺着那股略带腥涩的奇特臭味沿街找寻,翻家搜舍,秦淮还真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几件有趣的东西,包括一个刃面略带弧度,类似镰刀状的小刀,类似太监入宫时所用的净身刀;还有一个彝族的特色织物,长条带状,还缀着两个圆形的布片,瞅着像是肚兜胸罩,不知具体用来做什么。
没有在这座处处透着古怪的村寨里久留,秦淮循着几个月前那些招讨卒们走过的羊肠小道,向西进入了杳无人迹的群山之中。
灌木与矮树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路,只有偶尔可见的一些光秃地面与垒石标记,证明这曾是彝人猎户过去留下的痕迹。
渐渐地山路开始逐渐攀爬向上,四周的山势也跟着变得陡峭起来,甚至之前看到的还要险要。
知州准备的建昌马短小精悍,机敏灵活,负重能力极强,善于爬山涉水,一直是茶马古道上不可或缺的役畜,然而此时的山路实在太过难走,几乎已没有连续路段,让原本打算保存体力的秦淮也不得不下马步行,将马儿留在了原地。
瞅着周遭突兀险峻的花岗岩悬崖与耸入云端的高大尖峰,秦淮越往前走,地势越高,粗壮的树木也开始变得稀疏起来,渐渐退让给了矮小的高山灌木,但是视线却并没有因此变得开阔。相反,巍峨的山峦如同密不透风的高墙一般从四周压了过来,遮挡住了所有的景色,只留下一片巴掌大小的天空。而西面的山体则更加高大,甚至它那覆雪的尖顶已经与徘徊在山腰云雾融为了一体,难以从远处分辨出真实的分界。
秦淮瞅着这些横断山脉,强打精神想要努力分辨那些优美流畅的纹路到底是大自然地质运动的结果,还是他陷入魔染产生的幻觉。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山脊上看着雄伟蛮荒的川边群山,越看越能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我好像有些理解,远古那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彝人为何会将这些山峦当作神明进行崇拜与祭祀了.”
听到自己的喃喃低语,秦淮忽然打了个激灵,强逼着自己伸手拿下腰间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泉醴。
可他的感觉和状态并没有任何变化,似乎眼前的一切,确确实实就只是自然风貌而已。
收回远眺的目光,秦淮闭眼盘坐,口诵静心咒,等到异样的感觉消退后,才重新出发,顺着地图标记探寻那南禺山的入口。
跋山涉水,穿林过岭,在群山中找了整整两天两夜的秦淮,终于在一座陡峭悬崖的底端瞧见了一座巨大的洞穴。
秦淮观察着周围的地貌特征,很快便判断出这洞穴上方乃是一处史前冰斗,从冻胀裂隙和蚀化痕迹来看,地质结构还算稳定,应该没有突然塌方的风险。
洞穴的入口非常巨大,呈不规则的椭圆形,最高处大约有三十尺高,宽五十到六十尺。入口前有一片巨大的空地,大部分地方都是由史前冰川搬运来的裸岩,只有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上面生长着矮小的高山灌木。
精通风水学和奇门遁甲,有着丰富地质知识的秦淮在观察过洞穴的入口和周围山势后基本对此有了初步了解。
这里应该是一处因为地质构造形成的裂隙,连接着位于地底深处的庞大裂隙体系。在冰川纪时代末期,周围冰川上的融水沿山势汇聚在冰斗中,灌进裂隙,让这里成为一条地下暗河的入口。随着时间流逝,暗河逐渐磨蚀了裂缝的岩壁,形成了现在看到的岩洞。之后冰川逐渐消失,暗河也随之干涸,将整个岩洞完全地暴露了出来。
深深望了一眼幽深似巨兽大口的洞穴,秦淮从储物道具中掏出饱浸桐油的火把,用血火点燃,右手提着青锋七星剑,目光警惕地缓缓向里面走去。
随着秦淮的身影逐渐没入那漆黑洞口,远处骄阳辉耀的覆雪山峰似乎闪烁了一下。
安静。
死寂般的安静。
秦淮刚迈步走进洞穴,四周的一切瞬间安静了下来。
群山中猎猎的风声,还有天上那温暖的阳光也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
洞内很安静,除了秦淮自己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的声音外,就没有了任何别的响动。
顺着岩洞往里走,地势逐渐往下倾斜,秦淮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循着古代暗河蚀出的痕迹深入地下。
岩洞向下延伸出的距离远超想象,而随着坡道的不断下行,洞穴的轮廓也跟着千变万化起来。
可不论轮廓如何变化,洞穴始终都很宽敞,丝毫没有收拢变窄的趋势,也没有任何岔道。虽然洞穴里充满了各种角度的弯折与回旋,但却一直都在朝下行进。
地面坡度大多数时候都保持在三十度到四十五度之间,这似乎暗示着它正在延伸向人类几乎无法触及的大地深处。
生长在洞穴里的钟乳与石笋并不多,可能是因为这里的海拔与气候并不适合这些沉积物的生长,更常见的还是大块的砾石与水流冲刷出的平整岩面。
当秦淮心中默记的数字达到两万三千八百九十一时,他终于又闻到了那股略带腥涩的奇特臭味。
请: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