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这两日没别的新闻,中心区域,主干道上发生这种大动静,绝对是热门话题。
那边还打着呢,腿脚快的闲汉们已经把事情传给各处金主——
两大世家的当家人,街头叱骂斗殴!
收到消息的各家,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确认属实之后才琢磨开了。
老卓病歪歪躺那么久,突然就好了?
演我们的吧?!
某官署的人更震惊。
今早听到卓大公子请假,还以为卓相熬不过去了呢,没等多久,竟然听说贺、卓两家那俩年已五旬的家主狭路相逢,当街互殴!
“怪了,事前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卓家上下的嘴真严!”
至于温故?
今儿这个事传开,还有几个人在意温故?
除了知晓内情而猜疑的少数人,其他大部分的关注点,都只在卓贺两家相斗的事件上。
某大户人家。
一身富态的老爷刚刚穿戴整齐,打算出去。
按照今日原本的行程,要出去看戏。他早就收到消息,听闻老贺今天要搞点事情,想去瞧瞧乐子。
如今城外形势越发紧张,危机四伏,在家里呆着又闷,也没处散心。
他们又不用出去打仗,在家也不愁吃喝,只能给自己多找点乐子。
来歆州时,他们上供的“保护费”不是白交的!
不然赵家养兵的粮草从何而来?
只要不闹得太过,也不必担心赵家迁怒。不过是瞧瞧乐子,煽风点火起个哄,赵家能说什么?
今儿睡了个懒觉,起得有点晚,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正要出去,外面有仆从匆匆跑进来:
“老爷!老爷!那边打起来了!!”
富态老爷精神一振:“贺家跟温故打起来了?”
仆从气还没喘匀,回道:“不……不是!是贺家跟卓家打起来了!”
富态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卓家?”
仆从提醒:“前不久刚到歆州的,卓相爷的那个卓家。”
富态老爷大惊:“卓相?老卓?他不是命不久矣?!”
不是说很快就要噶了吗?竟然站起来了?!
他不着急出门了,来回踱步,片刻便做了决定,低声吩咐道:
“待会儿甭管谁来找,都说我偶感风寒,卧病在床!去前面生个炉子煎药!”
仆从快步去安排,看了看风向,亲自提着炉子去院门附近煎药。
不多时,贺家一名管事满头大汗跑来求援。
然后被告知,这位帮手病倒了。
贺家的管事闻着空气中传来的药味,虽有怀疑,但,谁家给自己找这种晦气借口?
即便真是借口,以他的管事身份,也不好直接闯进去找人。
不再耽搁,他赶忙跑去下一家找帮手。
仆从见贺家的管事走远,才回到院内回禀。
“老爷,那人已经离开了。”
“嗯。药炉子先别收,继续放两天。”富态老爷想着事。
旁边另一名亲随问道:“老爷,今儿真不出门了?”
富态老爷面上表情难得带了点苦涩:“咱家跟那两边都沾亲带故的,不好掺手。”
内心也吐槽贺家:你要是踩温故,我还能在旁边搭一把手。甚至于,你跟沈家对上,我都能暗戳戳掺和一脚。
但你跟老卓干起来……那咱就只能两不相帮了,有多远避多远!
贺家跟卓家……
一个是外戚封爵,裙带勾连外戚。前外戚。
一个是官宦世家,诗礼簪缨之族。前相爷。
即便抛开两家的家主和核心人员不谈,其他的再比,卓家的门生故吏更多。
论声望、影响力,贺家差远了!
而且,老卓憋了这么久,攻击性肯定极强,过去了也只有挨喷的份儿,咱可不想去受罪!
他吩咐那名传消息的仆从:“盯着动向,再探再报!”
待仆从离开,富态老爷端着茶盏,细细沉思。
老贺这次肯定栽定了,被老卓用来刷声望。
两人是偶然撞见?
老贺真运气不好?
未必啊。
“温故此人……”
他隐去后面的话,笑了笑。
总而言之,老贺给大家生动演示了什么叫“这招我会,一用就废”!
老贺自己以前就是外戚,被踩多了觉得实战经验丰富,我上我也行?于是在歆州来想用同样的招数?
又又又被教做人了吧!
有些招数别人能用,但未必适合他啊。
“不知道老贺被抽一顿之后,能不能多些感悟。”
富态老爷问旁边的亲随:“赵家在景星坊建的那一条街,就是那些铺面,还有空置的吗?”
亲随恭敬回道:“那些铺面还没开始建,就被那些来往的商队全部预定完了。”
富态老爷随口就说:“看看哪个商队愿意转手,去买一套。”
亲随在心中自动翻译:看看哪个商队好拿捏,把他们捏了。
以他们主家的身份,买东西,不讲先后,只讲强弱。
亲随应声:“是!”
然而富态老爷却抬手:“等等!”
他陡然想到了景星坊的那些个活爹,什么赵、沈,温……
低语:“都不好惹啊。”
有些风险能避则避,少惹事非。安全起见,还是走流程吧。
“算了,听闻朝晖坊那帮赵氏子弟尝到了甜头,还要再建一批,你去问问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咱们也订一套。”
即便自己用不上,亲朋好友也能用上的。
另一边。
通往城中心的那条道路上,贺卓街头对轰依然没结束。
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贺家那边已见颓势。
贺老爷被骂得浑身发抖。搞不过就找帮手!
这歆州上层的贵族富户,一半以上他都认识,不少都沾亲带故。
管事带着命令匆匆离去。
……零个人被找来。
贺老爷气得又是一阵头昏脑胀。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都住手!老爷厥过去了!”
不远处的马车上。
温故看着前方倒下去的贺老爷。
不管是真厥还是假厥,确实是时机正好,保住最后的那点颜面。
硬撑下去,肯定是斗不过老卓的,到那地步,场面会更难看,贺家的处境会更差。
前方战况暂停。
程知发热的头脑也慢慢冷却下来,只是智商还没有归位,看上去还不在状态。
藏在围观人群中观察事态的陶三,瞅了个空,蹿到马车这边。
“坊长,贺老爷厥过去了!”他压低声音,“那边都是贺府的家丁,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是真是假。坊长,要不我再过去确认一下?”
温故说:“不必了,真假不重要。”
陶三眼神又往前面瞟了眼,继续低着声音,问道:
“坊长,刚才贺家其实有找帮手。我朋友认得他们那边一个管事,说那个管事跑出去找人,但是一个帮手都没拉过来!”
陶三满心好奇:“那管事去找的都是别家。为什么没把贺家的其他人找过来?”
贺家也是大家族啊,活下来的人也多,此前贺家的队伍刚抵达歆州的时候,马车一辆接一辆排得老长了!
怎么不把自家人拉过来助阵呢?
温故看着前方把贺老爷遮挡起来的家丁扈从们,说道:“必输之局,何必再把家里人拉过来一起丢脸?”
陶三明白了。
其他人也不蠢,所以都不来。
于是……
贺老爷厥过去了。
时间掐的这么好,多半是装的。
前方人群聚集处,贺府的家丁们把他们老爷扶进轿子抬走。
贺家的人离开,卓家这边也很快离去。
卓相继续带人在城中溜达,时不时与周围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见礼寒暄,偶尔问答几句。
卓大公子被他爹赶回去上班,虽然不太愿意,但也不再垮着个匹脸了。
温故的马车继续往赵府过去。
温、卓双方并未有过多交流,不明真相的人很难把温故和卓家联系到一起。
拥堵的道路恢复通畅,来往行人带着消息迅速传开——
“听说前相爷卓老爷子大病初愈,想要好好看看歆州城,正溜达呢,碰到了贺家的老爷堵路,脾气刚正的卓相爷当即怒了!”
“听说,卓相看不过去,直言几句,却遭当街殴辱!”
在家躺着的贺老爷气得差点吐血:我不是!我没有!惨遭殴辱的是我啊!不是他!
坊间还有传言——
“听说,卓老爷子以病弱之躯,一人一剑,力扛贺家数十人!”
在家躺着的贺老爷:呵……呸!一派胡言!
我明明只带了十几个人!
还有,卓老头身后站着的那些壮丁,你们是半个字不提啊!
回到家之后,贺老爷思来想去,悟了。
“姓卓的和姓温的,他们早有预谋!”
贺老爷越想越气。在皇城就被他们那帮文人拿来刷声望,几十年过去,都换了个地方,还还还被他们拿来刷声望!
“文人心思就是毒!”
坊间还有传言——
“听说,贺家的老爷打人不成,反被卓相一剑抽得厥过去了!”
“听说,以前在皇城,贺老爷就被收拾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相爷毕竟是相爷,换个地方大病一场照样能收拾你!”
“听说,贺家的老爷被抬回去之后,躲家里咩咩哭!”
坊间传闻越来越多,那些严重歪曲事实的荒谬言论,气得贺老爷破大防。
自己造谣的时候——
不过市井之间的闲话罢了,何必较真?你这人忒没劲,开不起玩笑。
自己被造谣的时候——
“凌迟!造谣者凌迟!!”
相比躺家里破防的贺老爷,卓相神采奕奕,带着人溜达一圈回到府中。
经过一场街头斗骂,气血更足了,生机肉眼可见地强壮起来。
想当初皇都沦陷,朝堂崩散,疫鬼横行,满目疮痍。通过各种渠道收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打击人。
这期间的困难不必多想,眼下要考虑的是,为家族谋求的未来。
从哪里着手,在决定踩着贺家刷声望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谋算。
回屋的路上遇到一些族人行礼,不论青壮老弱,妇人幼童,卓相都和煦回应。
看着卓相确实精神好起来,卓氏家族的人,以及倚赖于卓家的人,情绪都变得开朗。
就像一艘经历过海上风浪之后没有目标的大船,终于迎回了它的最高指挥官。
高墙大院内也多了些许欢声笑语。
卓相没有立刻回屋,而是来到祠室。
烧了香,静静在里面待了许久。
乱世之初遇难人数众多,他们这次北上又折损了不少人。
但是,作为当家之主,一族之长,卓相依然很有信心,家族幸存下来的这些人,照样不输给别家!
初到北地,原来的计划确实是先观望,稳妥为主。
但既然机遇已到,何必再等?
他们已经慢了一步,歆州的重要城镇聚集地,那些重要职位,他们已经挤不进去了。
不过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防卫驿站在歆州上层已经不是秘密,温故那天过来,他们也聊过几句。
不能说的温故没说,但,卓相最想知道的,温故也真诚分享。
作为防卫驿站体系的提出者,温故对此很有信心。
那天短暂的谈话,卓相也找温故确认了这一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不知这个驿站究竟是个什么样,接下来是否能按照预想中那样扛住危机,但温故说的那些确实值得期待。
天已经渐渐热起来,温故所言是否正确,很快就会得到验证。
一旦证明防卫驿站体系可行,以此布局歆州,必定迎来新一轮管理层人员调整!
如今的乱世,可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些普通天灾兵乱,他们要面对的是无数疫鬼,以及难以捉摸的邪毒。
灾疫乱世,重要地点的管理者肯定不是只会打仗就行的。北地六大势力的主力,都是以前的边军。
边军能打,这我认可。
但要说治理管辖,就未必擅长了,还是应该找专业人士。
接下来正是用人的时候。留给他们卓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做准备。
至于贺家?都是过去式了。
想必贺家接下来会安分一阵子。如果老贺继续搞事,他不介意再踩一脚。
香已燃尽。
卓相眼中锐光收敛,起身走出祠室。
这几年遭遇重重挫折又如何?
老夫照样扛过来了!
温故有句话说的没错——
五十岁,正是上进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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