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沃克斯这位混沌领主的灵魂迎来永眠时,发生了两件事。
首先,最明显的,是死亡守卫这群盘踞在群星之间的毒虫,最终还是在压力的逼迫下朝着不破防线的最核心区前沿开始移动。
帝国很轻易的就知道了这些事情,因为那些在不可抗力的进攻下沦陷的星球传递回了这些消息。
他们将星球的居民转移,随后充满勇气地拦在了死亡守卫的必经之路上,在泰坦的腿脚撞入地面之前就已经开始摆好阵形,直面漫天的烟云和尘霾。
在那些恶臭的泰坦和坦克的前方,在人类肉眼看来更像是是某些未知生物机械攻城武器的巨大行走物体的前方。
他们在群氓之前开辟出间隙,冲向战场上逐渐变得孤身一人的恶魔原体。
第二件事于第一件事之后发生。
只有仍然在考斯的众人能够看见,因为他们同样见证了一位原体的降临。
那就是迦尔纳已然来到了考斯的星港。
这颗在万年之前便饱受摧残的星球如今仍旧成为了至高天神明所瞩目的核心。
血流漂杵,尘烟蔽日。
星球地表下起了漫漫腐雨,无数恶魔从雨幕之中出现,冲入人类的聚集地展开屠杀,无数生灵陈尸于此,杀戮没有丝毫间断和停歇,迎着逐渐泛起绿色光芒的恒星。
一头数百公里长的虚空鲸扎入星球,其上覆满恶臭的魔鬼,如同虫豸聚成的洪流一般涌来,恶魔集群的大潮蚁聚蜂屯一般吞噬了荒地,接着不断向上攀附,将考斯地表的一座座城市压得喘不过气。
珞珈曾经在考斯造成的伤痕时隔万年再度被至高天任性的棋手们撕开。
这就是诸神的权力。
“大人!”
负责在敌军舰队到来之前转移群众的星港内部,一位老人抓住了迦尔纳的手腕。
抓得太紧了,几乎要把那只腕上的手甲扯下来。
“我还能打,我还能打!”
老掷弹兵念咒般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仿佛这能让他衰老的身体重新变得坚不可摧,矫健无比,就像他当年在战场上一样。
“足够了——”
迦尔纳反握住对方伸来的手掌。
“足够了。”
“还不够,大人!”
老战士说道:“一点也不够。”
复仇从来都不足够。
战斗的伤痕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像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一段固着的记忆,一段难以被忘记的印痕.
啊,他忘不掉。
火焰,腐土,恶魔。
那就在刚刚。
一切突然变得遥远、模糊,老人曾经历的一切,珍视的一切,立誓要守护的一切。
女儿在他半夜惊醒之前提早放在保温箱里的炖菜,儿子为他的打发时间修筑的工坊,在考斯的学校度过孙子的奖学金颁奖日,还有他那清亮嗓音念出的,得到优秀奖的散文 房屋上用战友衣物编织成的条布,他回到考斯土地时亲吻的第一张面孔,他与那些好伙计们的初次见面.
记忆平稳而寂静地在他的脑海里翻动,以它们特有的方式堆砌起来,然后与现实所重合。
轰隆!
星港一直处在火炮开火的震击中。
爆炸产生的星星点点的光芒被青黑色的滚滚浓烟笼罩,变得晦暗不明,陆基重炮射出的光束如日耀一般突破遮蔽,舔舐城墙,超音速的弹片混杂着前一瞬间湮灭的恶魔碎片,撕裂路径上的一切。
面对铺天盖地一般袭来的恶魔,从爆燃武器之中喷射出的烈焰交织成成片火网,等离子与曳光弹的路径纵横交错,这些从地狱爬出的恶魔悍不畏死地顶着火力前进,在其主人的呵斥下步步进逼。
生者与死者不断从接触区域倒下,赤红色的金属和朽坏的钢板参差不齐,遍地都是被残酷处理的尸块,注重仪式的混沌在此刻也显得如此粗暴,迫切地争抢着任何可能化作他们战力的养分。
等离子聚焦和加速的尖啸与恶魔们抓挠虚空盾的嚎叫混成一体,热熔武器烧灼过的地面被蒸腾为激荡的铁水,笼罩、吞并了周围的一切。
血雾弥天,烟尘翻腾。
毁了,一切都被毁掉了。
“.大人,不用理会我了,去战场吧,去杀戮它们,不要为了我们而妥协,我们将追随你。”
面前是愤恨的老人。
周遭是慌乱的人群,有不少人在辅助军们的指引下登上避难的舰船,但还有不少人放弃了离开的机会。
他们承受着前所未有地痛苦,失去亲属,心中绝望。
他们义愤填膺,在获得了短暂休整之后,准备拿起武器来对抗侵略者。
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但是正规军们除了将这些民众放在他们身后炮火无法触及的地方,实在想不到他们应该做些什么。
对于破晓之翼来说,秩序还远远未到崩溃的程度,起码在这颗星球,一切都还不至于到这些衰老的平民们都必须要拿起武器的程度。
迦尔纳能说什么呢?
劝说这位失去一切的老人放下这一切,开启新生活?
沉痛的情绪出现在迦尔纳的眼底,但他的面容依旧带着严肃的悲悯之色。
但在感慨苦难之前,他还是希望这些人能够争取到逃生的机会。
迦尔纳不可能在这耽搁太久,哪怕正面战场圣血天使们还能够应付,哪怕他只需要在这里站着就能够维持秩序,就能够让在场所有人轻松数倍。
有太多需要他的地方了,战场从来不是充满希望的地方。
无数灵魂的吼叫声在他的耳边回荡,强烈的情绪在他的身侧盘旋。
那些死人,死在纳垢入侵中的人,有的进入永燃的国度长眠,有的被亚空间的波涛击碎,有的被瘟疫之神残暴地抓走.
这些情绪集中在他们所信仰的天使身上,那位代表帝皇行走世间的天使。
恼怒,愤恨,急迫 他还能改变多少?
短暂的疑问在脑海中浮现。
如果一开始就不选择与这些存在为敌,是不是你所珍视的一切就不用受此灾祸?
迦尔纳立即摇摇头,撇开了那些干扰他心智的声响,准备让拉美西斯之后多装几个防火墙。
自从接纳了亚空间力量就这点烦,诸神闲着没事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他。
他与人类的联系太深了。
迦尔纳站起身,面对着那些因为他的存在而震撼的人类,想要开口。
只要他开口,人们便会听从命令,这便是属于炽天使的权威与信誉。
属于他个人的信誉。
但一声轻轻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爷爷!”
面色狰狞的老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一次日常的难民转移,人流从被士兵们强行隔离开的争议区域穿过,整个港口依旧源源不断且高效地吞吐着人口。
从战端伊始,这样的景象再正常不过。
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挤开了人群,摆手呼唤。
有人拿着登记名单找了上来。
见到了迦尔纳在此,那位工作人员惊呼出声,接着迅速开口解释。
“救援部队在东6区的教育中心救援了93万人,现正在分配,同时对身份进行关联,这样——”
她看了看周围,低声用只有迦尔纳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上级认为这样堵塞下去不是办法。”
撤离人员会根据居住地对难民进行大致分类,这方便进行统计,也方便舰载工作人员们进行身份查证,防止出现某些意外状况。
感谢破晓之翼四个人一直以来都相当注重的行政能力,起码四翼麾下的分支都能够在极端环境下保障行政秩序,而出于罗穆路斯的存在,大奥特拉玛的数据库也能够与破晓之翼互通。
所以组织撤离的人员耗费一番精力,起码能够从难民之中找到这些不愿撤离的顽固成员的亲属。
“我明白。”
迦尔纳一下子就清楚了缘由。
“爷爷!”
少年又是呼喊了一声,这次他来到了亲人的面前。
老人身上的戾气眨眼间散去,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巨人脚边的孩子。
他颤抖着手向前触摸,就像是在触摸幻境。
直到粗糙的指尖触及柔软的皮肤,老人顿时落下泪来,将少年拥抱入怀。
迦尔纳看过少年,又看向那批难民,随后向面露紧张的工作人员摇摇头。
这让这位面露紧张的成员长舒了一口气。
有了炽天使的认可,这代表着这场相遇并非是邪神的阴谋,代表着他们那些灵能者职工对混沌污染的勘测是有效的。
她征求了迦尔纳的意见,然后开始组织那些希望踏上战场的人员服从撤离。
而当相当部分成员在获悉了亲属得救后便陆续选择了撤离,即使是那些还未等到亲人的成员,也大都在怀揣着微末的希望之后选择离去。
迦尔纳不再插手撤离的过程。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获救,但至少人人都有了获救的希望。
这还不够,但作为一个开始足够了。
能看到希望,能碰到希望。
一个组织的权威与信誉便是如此逐渐构筑而成,即使不再依赖那些被赋予超然神格的神像,人民也将会对组织本身抱有信任。
“大人,我便告辞了。”
虽然很希望能够继续沐浴炽天使的光辉,但工作人员很清楚她还有很多事要完成。
她们还需要核实名单,还需要规划检查方案,防止出现漏洞;还需要实地检查物资,防止在舰队离港后造成更大的灾难;还需要时刻与灵能部队与基因部队沟通,防止那些无处不在的恶意存在的阴谋 她们全神贯注,屏气凝神,珍惜这些单靠他们也许永远无法掌握的手段,一个由原体亲手交到他们手中的机会。
很多人都非常珍惜这个机会。
能够亲手做些什么,向着恶意反抗,让他们的行为真正变得有意义的机会。
迦尔纳从港口通道离去。
当他再度满身带着蒸腾为焦黑色的灰烬返回时,猩红圣骑士骑士长,赛帕图斯迎向了原体。
“这是最后一批了。”
赛帕图斯迎面走来,这些恶魔并没有突破星港防御火力的能力,这让他在面见大天使时看起来还算是光鲜。
迦尔纳点头,抖了抖肩膀将最后一丝灰烬落下,跨过空无一人的廊道,看着下方在深绿色浓雾之中灯火通明的城市。
剩下的就真不愿意走了。
“莱恩大人传回消息,瘟疫舰队朝着我们来了,是大部队,拉美西斯大人已经确认对方携带有神瘟,并在其他区域先一步通过跃迁前往了奥特拉玛。”
莫塔里安在知晓狮王到来之后就多少有些狗急跳墙了。
虽然亚瑟出于安全考虑先一步前往索萨,但罗穆路斯和极限战士可还在那里呢。
当然,神瘟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万一真成了呢?
“拉美西斯大人示意无需理会,出于某些原因,瘟疫之神的对手会确保那支运送神之瘟疫的舰队在你们决出结果之前永远都到不了。”
倒是真应了那句话了,运来天地皆同力。
应该庆幸幸运被掌握在奸奇的手里吗?
注视着在火力网下被撕扯成碎片的恶魔们,赛帕图斯又说道:“他们就快到了。”
“看来帝皇长子的威慑力比想象中大得多。”
迦尔纳咧开嘴角,讽刺地笑道。
作为唯一一个手里没有战胜原体的战绩,也不像是拉美西斯那般在亚空间混得风生水起,风头直逼四神的迦尔纳,除去直到他在帝皇长期宣传中几乎是民众最为喜欢的存在,也许很多存在在选择面对他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迷之自信。
他所作的的确不多,尤其是在杀戮方面。
比起在高层政治之间流连,在战场上活跃,在亚空间与各路牛鬼蛇神斗智斗勇,他陪伴得最多的一直都是人。
很多人都认识他,见过他,接受他的保护,逐渐看着他们随着政令下至地方,家园垒起建筑,衣食无忧。
在战端开启之前,他混迹在矮小的人类中,在那些从未低头关注过人类的敌人们眼中总是不起眼。
“我想那位接下来就会改变他的观点。”
赛帕图斯看着炽天使,不禁回忆起当年的圣洁列斯。
虽然二者性格在根本上差异颇大,但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不是在一瞬间变得高贵的。
突然地,赛帕图斯想到了回归的狮王,想到了即将回归的基里曼,想到了当年第二帝国唯一缺失的那位帝皇。
他突然捂住了心口,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转眼间笼罩了他。
一双敏锐的眼睛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总会有机会的。”
迦尔纳开口道。
“是的,大人。”
赛帕图斯回道。
一个机会,一个奇迹,也许很渺茫,但是未尝就彻底丧失了可能。
他是如此相信的。
还有什么比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更让人相信呢?
他迅速收拾好心情,乐观地想着。
就像是当下,依旧是在一道防线与炽天使并肩作战,就和当年与大天使在泰拉的城墙前一样,甚至因为那种种合一的因素,他并不会被撵走,而是能够一直与炽天使比肩。
他们是优势的一方,即使如今处在被动防御的状态,却是逼迫着敌人不得不朝着他们撞来。
现在绝望的应该是他们的敌人,战争进行到现在也毫无收益,煽动恶魔入侵,屠戮生命星球,依靠亚空间低语希望原体们心理失准,一切手段都被榨取,就像是一个尖叫着拍击着自己一切筹码的赌狗。
“至于我们的敌人——”
迦尔纳瞳孔中总是燃烧着烈火,他看着从碧绿恒星的光芒之后缓缓浮现而出的舰队。
“他应当祈祷他能有改变的机会。”
难以言喻的怒火自炽天使身上逸散而出,由数不尽的生命在死亡之时凝结而成的憎恶。
活人,死人,那是令血神都为之侧目的情绪。
黄铜王座之上的血神直视现实,发出猛烈地、兴奋地嚎叫。
自从这位天使出现之后,本就为圣血天使那血脉诅咒执着的祂愈发喜欢圣血天使了。
天生的杀戮者在战争中不再遮掩,甚至主动拥抱血神最为钟爱的憎恶,让敌人恐惧他们,害怕他们。
“无需再忍耐了,赛帕图斯。”
他低语着,赛帕图斯认真倾听。
“抛却礼仪,抛却优雅,抛却笑容。”
他开始迈步,赛帕图斯追上。
“让我们砍断他们的四肢,碾碎他们的头颅,掏空他们的灵魂。”
他开始奔跑,由火焰凝实的双翼托举着他再度飞起,携着猩红圣骑士们自天际坠落。
“让我们把他们的残骸堆砌成尸堆,然后烧成灰烬。”
猛烈。
烟雾在大气浑浊的空气中翻腾,萦绕在堆迭扭曲的尸体上,鲜血从炸开的绿色烟云中汨汨流淌。
一头大不净者刚从数万米高空的雨水中诞生,流星便刮过它的身躯。
“让他们认识到折磨我们的同胞会有怎样的后果,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天使一如既往地高调。
火流星自天际划过,只要人类抬眼便能够看见。
人们恰好需要这样的高调。
头颅蒸发,消失不见。
巨大臃肿的大不净者没有立即死亡,在被斩首之后,原地与断口的火焰挣扎了数秒,这头怪物身躯之中的能量才展现出衰弱的迹象,接着这头蛆虫才因为痛苦而开始丑陋地翻滚。
那一刻,它微微侧身,向前倒落,从断颈中喷出一团团尖啸怒吼着的火焰。
天际充斥着成千上万的带翼生物,飞虫,节肢动物,正在鼓动它们腐朽的双翼,紧追向着地表核心区坠去的炽天使与圣血天使们。
不断有恶魔被烧毁,只是沾染上那些尾迹,其中的烈火就像是获得了实体一般将恶魔们困锁,撕扯,拖拽。
大约在距离一半的距离,天空中的生物开始减速,其中一些踌躇不前,想要掉头返回,另一些从空中坠落,较弱的那些甚至在坠地之前就已再度解体。
那些最庞大,最迅捷,最强壮的,它们往往都在恐惧,死亡的恐惧,慈父突变的面孔让它们畏惧,但它们正在爆裂,正在流血,它们的形体随着每次振翅都在至高天的威胁下分崩离析,被强制塑造为更为听话的存在。
它们被毁灭之前的绝望与滑稽是如此迷人,以至于作为它们的敌人,人们在亲眼目睹之后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感叹。
有人被眼前的景象逗笑了,连带着周围人也乐不可支,不过笑声淹没在周围喧腾的欢呼声中。
流星化作实质。
撕破纳垢群魔毫无意义地追逐,迦尔纳带领着猩红圣骑士们滑落在高台之上。
金色的靴子划过金属,绽放火花。
双翼舒展,减缓速度。
他的长枪卷起火焰,将其中嚎叫的恶魔灵魂完全吞没。
欢呼声震耳欲聋。
炽天使旋身面向远方地平线处再度升起的敌潮。
铺天盖地。
“军团!”
他高呼:“军团!”
命令沿着城墙传递,从一名军官传向下一名军官,又在通讯器中传得更远,赛帕图斯站在迦尔纳的身侧,他能听见它在一片远离的声浪中荡漾开来,那是仿佛永远都不会消散的回响。
陶钢的碰撞声整齐划一,星际战士,所有的星际战士,向前迈步,将凡人们甩在身后。
凡人守军无从选择,他们不可能跟上阿斯塔特的步伐,只能选择退后。
作为一个合格的军政府,由破晓之翼牵头,帝国举双手赞成,面向全民地军事演练起了作用,凡人守军遵守秩序,迅速让路,一列列属于圣血天使的金红色战士取代了他们在防线之上的位置。
数万武装林立举起,数万万枪炮蓄势待发。
“让我们来!”
迦尔纳下令。
众人倾听,以一种意外的敬畏感让他们意识到炽天使不只是在指挥他的军团,他又一次拍打双翼,转身,光辉的面孔与几乎都见过他的人们对视,他向聚集在阿斯塔特阵线背后的凡人呼喊。
“你们已经选择服从命令。”
迦尔纳向帝国军以及拿着武器的平民说道,他的声音很平静,在每一人的耳边回荡,似乎连接了每一个人的灵魂。
“你们知道自己的角色,坚守捍卫自己的一切,然后尽力向着周围伸出援手,你们在捍卫自己的生活,这是你们应该做的——”
“但要让我们先来。”
因为我们是从你们之中推选出来的。
众多圣血天使们列阵在前,他们很多人刚刚从冥府星区,曙光星区的筛选中脱颖而出,是如此年轻,他们争先恐后,饱含怒火,毫无动摇。
新生的血液远比那些古老的灵魂多得多。
人们听话的躲到了战线后方,躲在了星界军之后。
迦尔纳转身面向敌人,天际浮现出火光。
依然遥远,但已经足够近.
大天使的长枪挥落。
随即,他们发动了攻击。
莫塔里安透过观察长廊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切。
观察长廊是一道细长的行走空间,位于舰桥内部,它沿着舰桥内延的弧线伸展,被一堆堆精准的显示器所覆盖,内部观测设施早已损坏,功能舱表面覆上了一层蠕动的有机质。
这些微薄的有机质随着莫塔里安的靠近彻底失效。
在短暂地挣扎之后,设备开始屏闪,即将停止运作。
莫塔里安决定不再注意这些恼人的细节,他看向大地之上的炽天使。
炽天使在邀战。
那些抵抗力量并未因为瘟疫之神的愤怒便被隐没在浓密的孢子云中,下至每一座被保留功能的都市,上至太空港操作层的升降平台,到处都是抵抗的火光。
他们撕扯的火光是那么刺目,莫塔里安也清楚,舰队彼此缠斗,自己无法强硬冲破这里的封锁。
只希望莫拉格与库嘎斯能够快些,能够让这场堪称折磨的战争迎来一个能够让莫塔里安接受的结局。
灰雾朦胧,彻底将那些由生命支撑的设备停运。
他转过身,向那些远离自己的随从们说道。
“跟上!”
他的随从是七名身穿铁骑型终结者盔甲的死亡寿衣,以及四十九名从各分队中选拔出的不破者,这些人如今显得气喘吁吁,只是沿着‘坚韧号’苍白大道行进便发出了叮当作响的脚步声。
他们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失去了属于一名阿斯塔特的控制力。
莫塔里安的心中有着计较,他需要近卫们拦住圣血天使,防止那些有名有姓的熟悉面孔指挥着他们麾下部队在更宏观的战场之中占尽优势。
莫塔里安来到了传送场地之上远离子嗣们的另一端,用力敲击镰刀。
就在传送完成的一瞬间之前,他感应到了攻击,就在附近,思绪被拉回现实的同时萌生了一丝对守军的赞叹。
如此高效的反击速度代表着防守方在如此局面下依旧保持着对战场的控制力。
“各就各位!”
他嘶吼出声,率先迈步,远离了那些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异常不自在的子嗣,穿过被炮火覆盖的场域,直直冲向天边那耀眼的火光。
话音落下,死亡寿衣们也立即行动,在失去主人之后,他们的动作稍显别扭,其余受其领导的不破者们径直融入涌动的魔军之中,分成小队,各自进入预定的传送区域直指星球各处属于交战的噪音和光线的来源。
在炽天使未镇守的区域,城墙在炸药的轰鸣中向内崩塌,随即便被灌入一连串的瘟疫武器,圣血天使们从墙上裂缝中涌出,在碎石尚未落地时便已纵身跃下,他们满手鲜血,愤怒咆哮,让人恐惧的是,他们在收割恶魔这些超自然生物的同时也能够从中榨取出鲜血。
与此同时,传送引发熟悉的臭氧气息,空气在转眼间被置换,气压差至使空气发出一声巨响,满身惨白的死亡寿衣们从传送光芒之中浮现出来,立即与他们的战斗兄弟汇合参战。
双方碰撞在一起,队列在一瞬间迅速爆发出纷飞的弹雨与激荡开来的各色能量。
阿斯塔特在争斗,恶魔在用血肉试图从凡人的炮火之下开辟出血路。
莫塔里安这才收回目光。
他必须看着这些子嗣,不然他害怕自己会忘记他们的模样。
他转过身,甩动残破的斗篷,却只看见虚无,但他能嗅探到自己身上让人恐惧的变化,但他必须依靠这股日渐强大的力量,他需要满足慈父的要求,这样才能够保全军团。
他踏出另一步,对身后的战斗置之不理,一双锐眼紧盯前方。
随即,灰色的雾气窜动,周围的土壤随着失去活力而开始颤抖塌陷,穿过还在炮火中挣扎的魔军,穿过被天使灼燃的土地。
当死亡力量以无可匹敌的姿态撕裂火焰铸就的角斗场时,莫塔里安在那一刹那现身。
前一刻仍是朦朦胧胧,就像是毫无生气的自然物体,下一刻他就立身于此,化作凝实的生物,脚踏实地站在大地之上,手中巨镰裹挟着灰色雾气挥舞而出,向着刚刚解决对手的迦尔纳直接斩去。
在燃烧的墙壁下,迦尔纳抛下了一具纳垢大魔的尸体。
顺着那朦朦胧胧的灰雾望去,他见到了自己的对手。
他笑了。
他的牙齿在火光中闪闪发亮,淡金色短发随着夜风飘荡,如同上方巨大的火舌一般舞动。
“你比印象之中要干净不少,你钟爱的那些病毒与子嗣呢?”
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炽天使也有这样的毒舌。
“他们与我同在。”
莫塔里安如今的模样是如此阴郁,身躯苍白,死气沉沉。
周身的一切都随着他的降临而枯萎,就是最博爱且不计代价的纳垢恶魔也不愿意靠近这名原体一步。
他的儿子们死了,正是这些死亡正在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力量,这点他很清楚。
“你呢,你钟爱的那些人类,因为你的选择而死的人类呢?”
他开口反讽。
“他们与我同在。”
迦尔纳傲然地回应。
战前挫败敌人的心态从来都是常规手段,他没什么作战智慧,但恰巧和拉美西斯取过经。
而原体,除了某些彻底摆烂的家伙,或是坚如磐石的存在,其他人往往很容易破防。
“你看到了银河的本质,却在逃避。”
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莫塔里安怒不可遏,他挥舞着巨镰斩落,将迦尔纳脚下的大地一分为二。
“我拥抱了它,我承受了痛苦,我直视了神明,得到了熬过这片痛苦的馈赠,我带领我的子嗣们走出了这片银河的地狱。”
“你爱他们的初衷就是让他们踏上战场?还是因为他们上了战场才是你的儿子?”
迦尔纳同样以无可争议的力量予以回敬,烈火擦过身躯,莫塔里安能够清晰听见那些萦绕耳边,迫切想要复仇的咆哮。
“你痛恨帝皇,然后选择作出与帝皇一样的事情?面对威胁,你选择的是投降?现在你又来劝说一位反抗者,作出与你一样的选择?”
“我依然守护着我身后的人类,他们在虚空的舰船上,在那些未受威胁的星球中,在我身后的堡垒里,他们依旧站立在我的身侧,与我一同反抗。”
炽天使燃烧的烈火盖过蒙蒙灰雾。
“你最爱的儿子们呢?!”
他挑选着拉美西斯的词库,开口质问。
“是你命令他们去死,还是纳垢命令他们去死?他们是你的儿子,还是纳垢的儿子?”
牙尖嘴利!
莫塔里安回忆起自己所掌握的情报,他发现这些该死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一张恶毒的嘴。
“不要再说了!”
莫塔里安很清楚。
他们在走上一条死路。
因为他的命令,更是因为纳垢的命令。
他没得选。
寂静,这柄莫塔里安钟爱的镰刀尖叫起来,既是出于愤恨也是出于痛楚,劈砍在大地上,撼动了地层深处的石块。
迦尔纳撞开巨镰,单手掐住莫塔里安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那把寂静镰刀的巨大利刃从小腿伤口拔出,染赤之枪捅穿了他的下颌骨,火焰缠绕在莫塔里安的头上。
莫塔里安抓住悬空的镰柄,寂静又向着迦尔纳的手臂砍去,迦尔纳后退,枪刃烧掉掉了死亡之主大半张脸,随即寂静又割伤了他的小臂。
双方的武器撞在一起。
随即,一阵猛烈的爆炸后,双方再度分开。
“不要再说了!”
莫塔里安大声咆哮。
“哼。”
回应他的只剩下了第二轮袭杀。
该说的都说了。
只能说拉美西斯针对每一位原体的常规作战方式都有着不小的作用。
莫塔里安落到这一步也许是因为泰丰斯,但更多的也是他咎由自取。
对巫术虚伪、对纳垢软弱、对早已察觉的事物视而不见,随波逐流。
巫术的反对者、暴君的反抗者、子嗣们的好父亲,他或许这么想的,但他所宣称的一切实际上全都没有做到。
他的内心配不上自己所掌握的力量,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然后因为主人的施舍而沾沾自喜,他失去的以及让死亡守卫失去的远比他们所得到的要多得多。
他自始至终就算不上坚韧。
这就是真相!
当然,他也可以怪罪帝皇,怪罪那些察觉了些许真相的兄弟,怪罪他们不告诉他真正拥有的力量。
但问题又回到自己最为执着的地方。
难道没有力量就不抵抗了吗?
那他引以为傲的坚韧是什么?
淅沥沥沥——
瘟疫之神愤怒所化作的暴雨在头顶盘旋。
一红一灰,二者在地表战场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对抗。
迦尔纳正面直冲,挥枪打破正在整备的架势,枪尖深深插进莫塔里安的肩膀,然后期身将他撞向平台另一边。
莫塔里安又用一击前冲进行回敬,从迦尔纳的身侧削下一大块护甲,炽天使骤然暴起,接连发动八次猛攻,每一招都是精妙绝伦,纯粹为杀而杀的杀招。
但凭借着死亡的力量,莫塔里安格挡下每一击,并愈发顺畅。
交错飞舞,火花四溅。
大地在他们每一次的交错间撕裂开来。
莫塔里安依旧在变得更为强悍、健壮,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周遭一切生命的死亡,更加深邃地被浸没在这份几乎要将他彻底毒害的超自然力量的馈赠中。
但如今他满心疑虑,为眼前这位在面对相同困境,却展现出不懈狂怒的存在而震撼。
短暂的震撼之后便是空虚,便是一种趋近于无的情感。
接着便是恐慌。
对方同样在变得强大,同样在因为他所在乎的一切在消亡而愤恨,这怒火在实体宇宙升起烈焰,为他屠戮眼前的敌人。
战前,作为一个合格得统帅,莫塔里安对破晓之翼的成员也做过分析,起码他们的战斗资料都在掌握之中,其他三位的特性莫塔里安称不上了解,但是对于迦尔纳所拥有的力量,莫塔里安却觉得是如此熟悉,如此眼熟。
没有依靠亚空间的伟大存在,只属于迦尔纳的那份。
只要维持着心智坚定,只要拒绝着诸神,这份力量便能够让他抵御混沌诸神的侵扰,能够让他亲手,用更好的方式去捍卫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他也有的。
武器相撞,双方各自后退两步。
莫塔里安用手背擦拭嘴唇,被迦尔纳砍出的伤口流出的是鲜血,他将之抹在自己的脸颊上。
没来由的,一种质疑,他在过去一直回避的猜测不可抑制的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应该也有的。
只是被夺走了,被送走了。
“你的儿子到底属于谁?”
迦尔纳刚刚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不对!
轰隆!
远处点亮爆炸的光芒,那是太空港的防御火力在纳垢战舰中掀起成片等离子。
两个人撞上战场边缘的环形坑洞,彼此的冲击愈发凶狠暴戾,如同战舰光矛般崩毁了整片区域,在地表升起同样的光芒。
他们在翻腾的瓦砾中旋身飞舞,随即冲入被余波清空的另一片平原,完全沉浸在彼此的角逐中。
在原体目力所能及的更远处,天空正在燃烧,已经无法扑灭。
邪恶的声音在逐渐濡湿的飓风中嚎叫。
我才是对的!我就该是对的!
我当初的选择不是软弱,是因为我是对的!
迦尔纳纵身突出,两记连招让动摇的莫塔里安只能勉力挡下。
“不!”
他说道。
他反手一招,躬身横斩,被迦尔纳直接打开,旋即挥刃反切,撕开炽天使虚幻的翅膀,扣击在他的甲胄之上。
破损的金甲鳞片四散纷飞。
看着仍旧能与自己争斗的天使,感受着贯穿腹部的灼烧感,莫塔里安只想杀掉眼前这个人。
那个人愿意付出一切,从不畏惧,迫切地催促着自己的身躯、心神、灵魂泵送力量,只为兑现他向那些相信他的存在许下的诺言。
永不妥协。
那些人类的能力有时会跟不上他们的勇气。
但迦尔纳不会。
莫塔里安也应当不会——
曾经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