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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陆逊无计,孙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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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丘。

  洞庭湖。

  周瑜、鲁肃两名东吴都督病逝之地。

  也是当年汉、吴湘水划界的中间节点。

  洞庭湖以西乃是汉地,洞庭湖以东则为吴土。

  而洞庭湖,距东北的武昌五百余里,距西北的江陵三百余里。

  江陵、洞庭、武昌三地,恰恰形成一个V字形状。

  至于西陵,或者夷陵,则去江陵又三百里。

  吴国几万大军水陆并进,逆着江水朝江陵、西陵方向赶去,却不知究竟何时才能抵达,又不知…会不会为时已晚?

  楼船长安,劈波斩浪。

  舰艏,上大将军陆逊目光沉沉望向西北水天相接处,忧心忡忡。

  由于此地距巫县仍千里之遥,江面只偶有破板断桨,及已被江水泡得肿胀发白的零星尸体,顺着平静的江流漂入吴军眼中。

  但是,秭归的周鲂,西陵的朱然二将,已先后遣赤马轻舟,把他们在大江上见到的种种情状,以羽檄飞报的形式送到陆逊手中,又通过陆逊送往武昌。

  丁奉、留赞、贺达诸将,虽也看到了顺江漂来的零星桨橹、浮尸,心知必是汉吴在巫县已有一战。

  但这些将校大多认为,巫县一有沉江铁锥,二有横江铁索,三有大军数万,潘濬孙韶,纵有战事生发,亦不致顷刻崩坏。

  更猜不到汉军已夺巫县。

  于是诸将心情并不如陆逊沉重。

  有的只是对汉吴战事将起的凝重与审慎。

  而上大将军陆逊心里,却已有了极差的揣测。

  尤其他还从周鲂、朱然二将遣出的斥候口中得知,周鲂、朱然这两名镇将,到斥候出发时都还没收到上一次他与孙权传去的让他们心提防巫县、谨慎赵云的消息。

  于是,他心中忧虑更重数重。

  但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将这份忧惧形之于色,更不能与留赞、丁奉诸将细言。

  未战先乱军心,乃兵家大忌。

  不多时,丁奉、留赞、贺达诸将乘轻舟来到长安楼船,与他汇报近日军情军务。

  半个时辰过去。

  诸将自长安飞庐走出。

  陆逊随后步出,面色从容不迫。

  而就在这时,却望见岸上官道尘土扬起,数十骑正沿江疾驰,陆逊的目光掠过他们,并未过多停留,心思仍萦绕在遥远的西线。

  然而没过多久。

  一艘赤马舟自侧后方破浪而来,灵活地避开庞大的舰只,直直驶向长安号。

  凝神沉思的陆逊被亲兵的惊呼拉回现实。

  俯首移目望向江上轻舟,陆逊瞳孔骤缩。

  却见大吴天子,正在十余解烦兵的护卫下屹立舟头。

  陆逊连忙下令放下绳梯。

  孙权迅速登上长安甲板。

  留赞、丁奉诸将此时尚未远离,闻讯也急忙赶来见驾。

  “陛下!”

  众将躬身行礼,面露惊异。

  孙权目光扫过诸将,片刻后摆了摆手,脸上挤出镇定之色,声音亦是刻意提高些许:“朕已决意,将亲赴江陵督师!”

  留赞、丁奉闻言,当即抱拳,朗声应道:“陛下亲征,三军振奋!我大吴必能克敌制胜!”

  诸将校声色并壮,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确是如此。

  至于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孙权颔首,紧接着又对留赞、丁奉诸将勉励一番,最后下令:

  “诸卿且各归本阵,加紧行军,不得因朕亲至而有贻误!”

  “唯!”众将领命而去。

  待诸将皆登舟离去,孙权才对陆逊道:“伯言,且与朕入内,有要事相商。”

  陆逊一凛。

  舱室之内。

  门窗紧闭。

  唯余孙权陆逊二人而已。

  跳动的灯焰下,孙权脸上疲惫焦虑尽显,再也无法掩饰。

  “陛下怎会突然离京?”陆逊再次问道,语气同样担忧,倘若孙权御驾亲征都不能挽回局面,那么对吴国人心士气必将是剧烈打击。

  孙权颓然坐下,片刻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太中大夫赵咨,几日前自洛阳回来了。”

  陆逊闻此,心下一沉:“不知曹魏之意如何?”

  “曹叡鼠目寸光!”孙权声音压抑,显然蕴着怒意与失望。

  “彼辈只道我大吴与西蜀鹬蚌相争,彼可坐收渔利!不论赵咨再三陈利害,曹叡与其麾下公卿,终未应允与我大吴并力灭蜀!”

  由不得孙权不怒。

  先前曹叡再三遣使南来,想要与他一起灭了蜀刘。

  而他称帝之后,主动遣使往,想与曹叡联手灭蜀,结果曹魏这边竟是没了这个意思。

  非但如此。

  曹叡这一次甚至连装样子都不愿意装,骗骗他都不愿意骗,这对他是何等蔑视?!

  陆逊闻此,暗自叹了一气。

  事实上,赵咨出发前,他便已料到结果会是如此。

  但彼时,刘禅已离开白帝,并放出风声要回成都庆功改元,摆出一副要休养生息的姿态。

  就连他都认为,蜀国短期内不会再兴大兵东来,至少不会在建元改年的时节出兵。

  于是乎,即使曹魏拒绝与吴国联手并力击蜀,于三国大局也并没有太大影响。

  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可如今……形势已然剧变。

  “朕心实在难安,便让太子留守武昌。”孙权继续发声,语气有些激动起来。

  “若曹休、贾逵、满宠这些人再趁火打劫,率军直逼江陵、濡须,濡须或许无忧,但西线战事却是压力陡增。

  “自去岁以来,西蜀北侵东寇,刘禅那乳臭未干的儿每每亲临战阵,俨然英主自居!

  “朕承天命,又岂能安居武昌,坐视边患?!

  “这一战,烦卿为朕坐镇巫县,朕则坐镇江陵为卿之后,以安军心,威慑敌胆!”

  陆逊心中波澜起伏。

  孙权亲征,与其是战略需要,不如是政治姿态,是对刘禅亲征的一种回应,更是对其登基后天命所归形象的一种维护。

  只是…此刻西线局势扑朔迷离。

  孙权这个“天子”贸然西行,风险实在太大。

  一旦输了,人心必散。

  待孙权情绪稍稍平复,陆续才缓缓开口:

  “陛下,周子鱼(周鲂)、朱义封(朱然)遣人送来的消息,陛下必已详览?”

  孙权点了点头,声色之间却仍带着侥幸:“看了。”

  陆逊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自己的忧虑道出:

  “陛下,臣隐隐有不祥之感。

  “巫县…巫县恐怕已然不保。”

  孙权先是神色一凛,旋即皱眉重声出言:

  “伯言多虑了!

  “按周、朱二人羽檄,巫县确有大战不假,江上我大吴将士尸身或许也足令人心惊。

  “然伯言,巫县有承明,有公礼(孙韶),有叔英(孙俊),有两万将卒,三万士民,更有沉江之锥、横江巨索!

  “朕不信,蜀人能旦夕而下!”

  “除非……”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除非承明真如卫旌那厮所言,与蒋琬私下交通,心怀异志,叛吴降蜀,但这可能吗?

  “不可能!

  “承明与朕荣辱与共,朕绝不信承明会叛朕投蜀!”

  陆逊与潘濬久在荆州,其一人是江东士人冠首,另一人是荆州士人冠首,配合多有默契。

  甚至,近两年因校事吕壹构陷大臣之事,两人还同仇敌忾,皆欲除之而后快。

  所以在陆逊面前,孙权即使对潘濬有怀疑,也不可能对陆逊自己不相信潘濬。

  更要紧的是,潘濬之女,嫁孙权次子孙虑。

  潘濬次子,娶孙权外甥女为妻。

  潘濬一家与孙氏绑定极深,休戚与共,在荆州士中荣宠无二,要是孙权连潘濬都不信,那孙权麾下的荆州士恐怕全部都要惴惴不安了。

  不久前,步骘派系的二把手卫旌检举潘濬与蒋琬私下交通,孙权为稳定人心,直接将卫旌左迁武陵。

  “陛下,”陆逊思虑再三,声音低沉。

  “臣非疑承明之忠。

  “臣所忧者,在于蜀人此番谋划恐远超我等预期。

  “前番承明来信,言亲兵逃回,望见蜀人在上流以大船拔锥,实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有备而来。

  “而承明却中蜀人之策,自以为沉江之锥可恃,横江铁索可凭,如是则必然大意。

  “子鱼、义封都,大江之上的浮尸,多是我大吴将士。

  “大江之上破损的战船,也多出自我大吴水师。

  “臣恐…蜀人以有备击无备,承明危矣,巫县危矣。”

  孙权一时错愕,片刻后又梗着脖子道:

  “不…不可能,不会的!

  “倘若巫县已然失守,周子鱼、孙季明(孙奂)在秭归,难道没有探到消息?!”

  陆逊却是立即摇头:

  “陛下,蜀人既然东出,必是存了万全之备而来!

  “而既有万全之备,则蜀人之志,绝非巫县一城,而是以迅雷之势袭夺巫县、秭归!

  “在我大吴援军不及赶至之时,直逼西陵!

  “正如当年刘备所为,刘备当年袭夺巫县、秭归,同样只花了一月不到,便直逼西陵城下!”

  孙权闻陆逊屡屡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已然有些怒意:

  “伯言,如今局势,比当年刘备东寇时大有不同!

  “巫县、秭归、夷陵三城,大军十万,固若金汤,刘禅纵使侥幸自承明、公礼手夺下巫县,也必不可能再连夺秭归,进逼西陵!”

  陆逊径直摇头,奋力出声:“陛下可记得,当年子明白衣渡江,袭夺荆州之事?!”

  孙权闻此一怔,霎时冷汗直出。

  陆逊走到舱悬挂的荆州舆图前,手指点向巫县位置。

  “自臣收到子鱼、义封羽檄飞报后,便日思夜虑,辗转难眠,每问己身,使臣是刘禅之臣,将欲东寇,计将安出?”

  “计将安出?”至于此时,孙权已是明知故问。

  陆逊手指沿着江南群山,缓缓向东移动:

  “蜀军若对三城志在必得,其法必不全在强攻。

  “陛下可还记得,承明前信中提到,他于江南大山中,发现一支两千人上下的蜀军伏兵?”

  孙权再次猛地一愣,瞬间想起:

  “确有此事,承明言已严密监视,甚至欲与公礼设伏歼之。”

  陆逊手指重重点在巫县以东,秭归以西:

  “此乃蜀人疑兵之计也!”

  “疑兵之计?”孙权背后已然有冷汗冒出。

  陆逊重重颔首:

  “使臣是蜀之人,当以此伏兵,示形于承明、公礼,使承明、公礼二人目光尽被吸引。

  “其后,再另遣一支千人上下的奇兵,负我大吴轻舟,深入江南大山后继续东进,着我大吴衣甲,而后骗袭沿江所有哨岗,如当年子明于荆州白衣渡江所为!”

  孙权闻此,终于大骇,脸色已然惨白无比。

  他眼前出现一支蜀军,如鬼魅穿行在崇山峻岭间,直插巫县以东,秭归以西各个关隘哨卡。

  陆逊的声音愈发沉重:

  “陛下。

  “子鱼派来的信使,子鱼、季明(孙奂)察觉到江上异状后,为稳妥起见,已率部分兵马出秭归,西向巩固江防,并遣孙楷率三千将士往巫县支援去了。”

  “什…什么?”孙权再次如遭雷击,腾地一下自席间起身,身体却是抑制不住为之一晃,“子鱼…他出了秭归?”

  “是。”陆逊闭眼,深吸一气。

  “若臣所料不幸成真,蜀人当真已破巫县,并以其奇兵控制了巫峡沿线哨所,打通水路。

  “则秭归……

  “或已非我大吴所有。

  “子鱼、季明此时俱皆在外,恐…恐被蜀军隔绝于秭归城外,进退失据。”

  舱内死一般寂静,唯余江水拍打船体之声一阵一阵,打得孙权心肝儿直颤。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超他之想象。

  事实上,自打陆逊跟他分析,潘濬中了蜀人暗渡陈仓之策后,他不是没想过巫县会败。

  但从未想过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

  更没想到,蜀人兵锋竟能以这种方式直插秭归。

  白衣渡江?

  巫县秭归若一时俱失,西陵门户便彻底洞开。

  当年刘备东征之事竟要重演?!

  非止重演。

  这一次,蜀主刘禅的势头比当年亲征的刘备更为凶猛。

  “伯言…计将安出?”孙权声音干涩,甚至已有了一丝与他东吴大帝身份严重不符的颤抖。

  陆逊沉默不语。

  孙权一时惶惶。

  良久过去,陆逊终是无言。

  “伯言?”又不知过了多久,孙权终于没忍住,再次发问。

  陆逊垂首低眉:

  “陛下,讯息断绝,敌情不明。

  “我军主力尚在途中,即使昼夜兼程,距西陵仍有十日路程。

  “此刻……臣亦无万全之策。

  “唯催促进军,尽快抵达西陵。

  “再根据确切消息,相机行事。

  “但愿…但愿臣之所虑,只是过忧。”

  孙权看着陆逊眼中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虑,一颗心直坠下去。

  连素来沉稳多谋的陆伯言都出“无万全之策”的话来,可见局势之凶险竟到了何等境地。

  他颓然坐回席上,推开窗,望向舱窗外浩渺的洞庭之水,再一次对自己这次亲征的决定,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与惶惑。

  而周瑜、鲁肃、吕蒙三人的形象次第浮现眼前。

  黄昏。

  秭归以西三十里。

  远离大江航道,通往巫县的崎岖山道上。

  一座关隘扼守要冲。

  关内,是千余名被安置于此的吴军士卒。

  关门外,昭义将军周鲂与扬威将军孙奂已安排妥当,正带领亲军数十东返秭归。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满身尘土,顺着山道狂奔而至,将一份来自武昌的羽檄急报高高呈上。

  “昭义将军!陛下与上大将军千里加急!”

  周鲂闻此一愣,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接过那封羽檄飞报。

  迅速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熟悉的字迹,其人脸色瞬间惨白,持檄文的手竟微微有些发颤。

  一旁的孙奂察觉到异样,急问:

  “子鱼,何事惊慌?”

  周鲂深吸一口寒气:

  “陛下与上大将军在信中…潘太常恐怕已中蜀人奸计,巫县…危在旦夕!

  “信上严令,你我二人务必死守秭归,不得再分兵出城建关设卡,全军收缩,死守待援!”

  两人目光猛地撞在一起,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假使巫县已失……他们如今岂不是身陷死地?!

  “快!传令!”周鲂匆忙下令。

  “此间所有人众,即刻收拾,轻装简从,速速撤回秭归!”

  命令如山,关隘内顿时一片忙乱,吴军士卒虽不明所以,但将令紧迫,纷纷打点行装。

  队伍刚仓促集结,行不及数里,山道前方又有一人自江边方向飞驰而来,来者是一名水师司马,脸色比周鲂方才还要难看。

  “将军!祸事了!”那司马滚下马,声音带着哭腔。

  “我们在下游江面上…捞起了几具尸体!有人辨出,乃是…乃是孙校尉带去巫县的弟兄!”

  “什么?!”周鲂与孙奂如遭雷击,浑身僵冷。

  周鲂只觉心口一阵绞痛:

  “快!再快!丢弃所有辎重,全速撤回秭归!!!”

  此刻,这支吴军已如同惊弓之鸟,只想尽快退回秭归坚城之内。

  然而,当他们狼狈不堪奔逃十里山路,抵达江边一处型哨所,企图沿江岸捷径返回时,眼前一幕让众人魂飞魄散。

  但见浩荡大江之上,战旗蔽空!

  汉军的舟船舰队,正乘着东流的江水,浩荡而下!

  阎宇、陈曶并立一艘大舰舰艏,望向江北一座吴人哨卡,却是片刻也不停留,直袭秭归而去。

  “蜀军…蜀军水师?!”孙奂声色惊恐无状。

  “他们…他们……”

  “潘承明…竟然连区区几日都守不住吗?!

  “上游的烽燧哨所,为何竟无一星半点预警?!”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在场的所有吴军将士骇然失色,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周鲂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厉声对哨所守将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集结所有人,轻装疾行,抢在汉军之前奔回秭归!能跑多快跑多快!”

  命令下达,吴军士卒如梦初醒,丢盔弃甲,沿着江岸发足狂奔,只求能赶在汉军舰队之前回到秭归。

  入夜。

  一艘轻舟自吴人哨所驶出。

  大江南岸。

  周鲂、孙奂仅携数十心腹,弃军渡此。

  孙奂质问周鲂:

  “周子鱼,为何不回援秭归,反而要逼我弃军而走?!”

  义兴周氏乃是江东数一数二的武力豪强,聚众数万家,周鲂作为周氏这一代家主,根本不惧孙奂,在夜色中白了其人一眼:

  “秭归已不可为!

  “蜀人既破巫县,其势已不可挡!回去只是送死!

  “你若觉得秭归能守,现在回去不迟!我绝不阻你!”

  言罢,便率心腹数人钻进大山。

  那孙奂看了看周鲂背影,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对着空无一人的江面啐了一口,也带着自己的亲随钻入大山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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