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峻薨了。
这个才能虽不耀眼,但却对大宋至关重要的太傅终是再次倒在了岁月的更迭之中。
带着他无尽的志向倒了下去。
——举国皆悲。
在如今的大宋,顾氏之于朝廷的意义,很多时候早已超越了皇权本身。
无论是实际的权柄,还是深远的影响力,皆如此。
但时光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无论有多少不甘与挽留,九州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
时间不断流逝。
顾睿继承了顾峻的位置,甫一出仕,便走到了仕途的巅峰,掌控了一个帝国的绝对处置权。
这期间权力的更迭十分有序。
顺利的甚至都出乎了顾易的预料。
其实这也有关于顾峻晚年时的种种安排,在他晚年的时候,他其实便已经放手了,将所有的权利都交给了顾睿,再加上大宋那些关键的大臣还没有离世。
这些人本就知道漕运之事的内情。
自然而然便会帮助顾睿。
这权力的更迭又怎么能不顺利?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被顾睿所埋藏的志向终是再次被他拾了起来,并且立刻展现出了自己的能力。、
——他首先做的,便是裁撤官员。
并非是只针对大宋的官场。
同样还包括了御史台。
其实这一点也是必然的,随着御史台的根基越来越深,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这自然而然便会演变出许多的乱象来。
顾睿与顾峻的性格截然不同。
顾峻为人有些犹豫不前,纵使是知道御史台的一些问题,却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因为御史台乃是顾氏的根基。
对御史台下手,在他看来是自掘根基之事。
但此事在顾睿眼中却完全不同。
无论是对于大宋也好,亦或是对于整个顾氏也罢,要想一直维持住不断向前的局势,那便必须要当断则断。
御史台干系重大。
他必须要将所有的乱事都扼杀在萌芽之中。
而且通过此举,他也想着继续扫平潜在之敌。
没错,就是朝堂之内的!
他想将那些隐藏在暗中,对顾氏不满的家伙全都找出来!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他的预料。
面对顾睿整治御史台的问题,首先便迎来御史台的一次小型混乱,其中所涉及到的御史包括官员们为了自己的利益,瞬间便起了他心。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传闻。
“什么顾氏有着谋逆之心,掌控天子意图篡国之类的芸芸。”
各种各样的传言顷刻之间便在各地升了起来。
其中自然是有着很多人的手笔。
甚至都不仅仅止于大宋,包括辽国与西夏之间同样也不愿放过这次机会。
他们皆是被顾睿的表象给钓了上来。
以为顾睿这是年轻,眼中容不得沙子,想要直接借此机会废掉顾氏在大宋之中的种种!
而对此,顾睿只做了三件事。
一是将自己的行为正式上疏给了天子。
二是赏赐四方将士,加强了四方将士与顾氏之间的联系。
三则是再次引来了一众有能的士子!
而随后——
一场彻底的清洗,席卷而来。
御史台与整个大宋官场,凡涉谋乱、结党、通外者,皆被连根拔起。
在掌握大义与军权的顾氏面前,这些人毫无反击之力。
顾睿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
甚至就连顾易都不得不承认,顾睿可能是顾氏掌权至今杀孽最重的一代太傅了。
当然,这个杀孽最重指的是对朝堂内部的肃清。
此事一过,朝堂肃清。
不仅仅是民间的种种,连带着整个大宋官场都迅速生出了一股全新的活力,随后顾睿便联合着一众士子于朝中进行各方面的改革。
这次的改革并非是大规模改革。
只是在原有的架构之上进行顺应时代的革新。
在这一番操作之下,短短十年不到,顾睿便将整个大宋变成了他的形状。
在有着“洛书协律器”加持的情况之下。
顾睿对于人心上的见解可谓是再次上了一层楼,这期间所发生的种种,皆是被他用各种手段所挡了下来,且还钓到了数条隐藏多年的大鱼。
可谓是大宋建国至今,动静最大的一次。
而对顾睿所做的种种顾易始终也未进行太多的干涉。
还是那句话。
他无法时刻去掌控一切。
如今的局面需要他和家族子弟一同应付,他只需要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干涉一下便已经足够了。
况且在他看来,顾睿此番所做的事也并非全是错的!
时间匆匆而过。
一个时代无声离去,一个时代又悄然到来。
在顾睿在大宋进行一系列改制的同时,西夏与辽国之间自是也没有闲着。
这确实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时代。
不仅仅是大宋在不断变强,西夏与辽国之间至今同样也未曾显现颓态。
自李谅祚亲政后,他以雷霆手段肃清权臣没藏讹庞的势力,真正掌握了权柄。
随后,他便效法宋制,以西域商路为根基,大力推动商业发展。
河西走廊上驼铃不绝,兴庆府内货栈林立,西域珍宝、中原丝绸在此交汇。
虽国力远不及大宋,但商贸带来的税收已让西夏国库日渐充盈,军备得以更新,俨然成为西域与中原之间不可小觑的力量。
至于辽国,耶律宗真同样也洞察到了经济受制于大宋的隐患。
他在保持“耕战”国策的基础上,推行了一系列变革,设立边市,鼓励牧民以皮毛换取铁器;在南境仿宋制兴修水利,拓垦农田;更在五京之地扶持手工匠作,减少对宋货的依赖。
这些举措虽未动摇大宋在经济上的主导地位,却让辽国逐步构建起更为自主的经济体系,为这个草原帝国注入了新的活力。
对于这一切,就连顾易都略显诧异。
他本能的便以为这会是原史的修正。
但在仔细想了想后,又默默压下了这个想法。
这其中可能涉及到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顾氏的出现,已经完全让大宋走向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在如今有着顾氏珠玉在前的情况之下,西夏与辽国之间效仿大宋变得越来越强,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但很显然 以如今的局势持续下去,距离天下一统的时间仍是犹未可知!
但,顾睿这种人显然是不会这样放弃的。
随着顾睿在大宋内部的整合完成。
而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外!
这是顾睿一定会做的!
他并不想像顾峻那般,在国内蹉跎一生,将自己的所有理想都带到了地底下。
纵使顾睿也明白,自己这番不一定会成功。
但他也必须要奋力试一试。
而对此,顾易亦是没有选择干涉。
三国之间的战争是必定的,如今大宋的实力已经渐渐达到了巅峰,他也想看一看如今是否是真的迎来了机会。
大宋,开封。
太傅府。
暮色四合,太傅府的书阁内烛影摇曳。
顾睿端坐于主位,身形在烛光中凝如山岳。
下首坐着的,皆是当朝名副其实的栋梁,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无比的严肃。
韩琦眉宇间带着惯有的审慎,参知政事文彦博面色沉静,三朝老臣富弼虽显老态却目光如炬,枢密使曾公亮与同知枢密院事欧阳修亦在座中。
此般阵容,堪称大宋决策之核心。
“诸公,”顾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清晰而坚定,“今日请诸位前来,只议一事——挥师北进,犁庭扫穴,彻底终结辽祚,收漠南漠北于王化。”
“继而西向,平灭西夏,将这分裂割据之天下,重归一统!”
——直入主题!
听到这话,纵使众人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准备,但亦是不由得皱了皱眉,表情皆是愈发的严肃,甚至就连阁内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了几分。
灭国之战。
这等目标对于群臣而言实在是太大了。
诚然,在经过了一番清洗之后,当前大宋朝堂可谓是人才济济。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的这一代人也早已不是昔年追随赵匡,追随顾瑾那般的人物了。
三国的持续僵持,已经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统一的艰难,目标自然而然也便缩小了太多,如今顾睿再次提起此事,他们又岂能不惊?
韩琦与富弼对视一眼,富弼轻捋长须,率先开口,声音带着老成持重的缓滞:“太傅廓清寰宇之志,老臣敬佩。”
“然当今辽主耶律洪基虽不复其祖英武,然控弦之士数十万,根基犹在。”
“更何况,西夏皆乃狡黠贪狠之辈,岂会坐视我朝与辽国生死相搏?”
“若我大军深陷北境,西夏突起发难,直捣我关中或河东软肋,则局势危如累卵矣。”
“此唇亡齿寒之理,彼等岂能不知?”
文彦博紧接着言道,语气恳切:“富相公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
“灭国之战,非同小可。”
“昔年,令先祖顾文正公收复燕云,功盖寰宇,然亦止步于此,未竟全功。”
“非其力有不逮,实知欲一举覆灭两大强邻,需天时、地利、人和皆备,稍有差池,恐撼动国本。”
“今辽、夏虽无鼎盛之象,却仍保有余烈,不可轻侮。”
曾公亮掌管军事,所言更为直接,他指向顾睿身后悬挂的巨幅舆图:“枢密院连日推演,我军欲破辽国上京,非举国精锐不可。”
“然河西一线,西夏铁鹞子与步跋子虎视眈眈。”
“我军主力一旦北调,西部防线纵有坚城,亦恐独木难支。”
“即便速胜辽国,我军亦必疲敝,士卒思归,届时能否再战以雷霆之势扫平西夏,实属未知之数。”
“若形成长期拉锯,则国力必被拖垮。”
随着几人相继开口。
一声声的附和声也是立刻响了起来。
群臣的态度几乎皆是十分统一,他们并不反对顾睿尝试动兵,因为这段时间以来顾睿确实已经彰显了自己的能力。
但顾睿的步子不能迈得太大。
必须要稳扎稳打!
一声声劝诫,皆出自老成谋国之心。
就连顾睿也不可能以此便说他们的想法是错的。
他静静地听着,表情古井无波,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直至片刻之后,待众人重新安静了下来,他才再次开口说道:“诸公所言,字字珠玑,皆乃金玉良言。”
“北伐西征之险,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顾睿岂能不知?”
他的声音初时低沉,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站了起来,步履沉稳地再次走到那幅《四海总图》前。
他的手指并未直接指向辽国或西夏,而是先重重地点在了大宋的疆域之上,从繁华的汴梁,划过已收复的燕云,直至广袤的中原与江南乃至于辽东。
“我亦深知,先考晚年,为何选择隐忍,将诸多抱负深藏。”
“非不愿,实乃顾虑与诸公一般无二。”
说着,他的话锋突然一转,“然,诸公可曾想过,自我先祖文正公克复燕云,使我朝脊背稍直,至今已历数十寒暑。”
“这数十年间,先考与在座诸公,还有那些已然故去的贤臣良将,他们宵衣旰食,他们呕心沥血,整顿税赋,修葺武备,推行革新,所为何来?!”
一瞬间。
众人的表情便是微微一怔。
“绝非仅为偏安一隅,守着这半壁江山便心满意足!”
顾睿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更是愈发的铿锵:“先祖文正公当年未竟之业,非其智略不足,实是时机或未完全成熟,或需稳固新得之疆。”
“然他心中那凝一九州之志,可曾熄灭过半分?”
“没有!”
“它越烧越旺,传给了我祖父,传给了我父!”
“如今,这熊熊之火,这未竟之遗志,传到了我顾睿手中!”
他环视众人,眼神灼灼,“如今,我大宋外有新军锐不可当,甲坚刃利。”
“府库之积,可支十年征战;”
“民心士气,皆渴望再建不世之功。”
“此正是上承列祖列宗之遗志,下应亿兆黎民之渴望,顺天应人,完成这最后一步之时!”
“岂能因畏难而逡巡不前?岂能因惧险而辜负先人,止步于这虚假的安稳?”
“至于诸公所忧……”顾睿语气稍顿,目光变得锐利而深沉,“睿自是明白,但若事事踌躇不前,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敌人自己变弱身上。”
“这,天下又当如何?”
一番言语,如黄钟大吕,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其实顾睿如今与朝中的这些个老臣,就是大宋当前最为真实的情况。
老臣的稳妥.与新秀的野心。
这其中每个人的身后都占了太多太多的人。
这也是顾睿如今要这样做的原因。
他必须要统合所有的力量,让所有人齐心协力去做这件事。
整个阁内愈发的寂静。
一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之中皆是露出了挣扎之色。
其实对于统一天下这件事。
他们又岂能不想呢?
只是这多年以来的习惯,以及那渐渐衰败的身体,让他们有些不敢迈出这一步了。
哪怕如今顾睿已经说了这么多。
他们同样也是如此。
当然,他们也会做出最为合适的选择。
“禀太傅,老臣年迈,近日以来身体更是愈发不堪,老臣早已决定明日便会上奏陛下,祈骸骨。”
富弼率先打破了寂静,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仍是走不出这一步。
然而,他亦明确表示,不会阻拦顾睿前行之路。
这其中,自然存着几分私心。于富弼这般年岁与地位而言,无论是开创不世之功,还是招致倾覆之祸,于他个人青史之上的评价,已然无甚增减。
他的功业早已足够在史册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此刻的缄默与不阻,既是审时度势,亦是对自身政治羽翼的一种保全。
在场皆是久历宦海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便明了了富弼的考量。
随着他的话声落下,相继又是有着几个老臣接连开口,决议骸骨。
而其他人,也是并没有再继续反对下去。
余下众人见此情形,心知大势已定,纵有万般思虑,亦不再多言。
夜色渐深,众臣相继默然离去。
书阁内重归寂静,唯余烛火哔剥。
顾睿独自立于那幅巨大的《四海总图》之前,凝视着图上勾勒的万里山河,眼神锐利而复杂。
如今的他其实已经十分懂顾峻当年的心境了。。
这迈向天下一统的最后一步,看似近在咫尺,其重却犹若千钧。
若非如此艰难,顾氏又何至于接连两代人于此踌躇徘徊,终其一生,也只能将无尽的志向,寄托于对这方寸舆图的凝望之中?
但,他不同。
心念至此,顾睿眼中最后一丝犹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转身,重新坐于书案之前,就着跳跃的烛光,铺开宣纸,提笔蘸墨,那笔尖悬停片刻,随即沉稳落下,一行力透纸背的字迹跃然纸上。
“太祖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先祖文正受命危难,匡扶社稷,然天下三分之局未改,幽云虽复,而朔漠河西犹在化外,此诚世代之遗恨,陛下与臣等当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之所由也。”
“今我大宋内政修明,府库充盈,甲兵坚利,士气昂扬,此实祖宗积德累仁,天赐陛下以混一之机也!”
“故臣斗胆,请效先祖之余烈,奖率三军,北越阴山,以犁辽庭,西出萧关,以定河陇。”
“庶几竭驽钝之力,攘除奸凶,克成统一大业,使四海混一,华夏重光。此顾氏所以报太祖知遇,全家族夙愿,毕其功于此役也!”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最后一笔落下,墨迹在烛光下泛着深沉的光泽,顾睿缓缓搁笔,目光如炬地审视着面前的奏疏,随即在末尾郑重地写下三个苍劲大字——
出师表!
(Ps:跪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