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倜闻言摇了摇头,淡然道:“本王不喜武,本王从来都自认文采飞扬,不好武功。”
“燕王居然不好武,自认文采飞扬?”元小仙微笑道:“燕王果然言语诡谲,不能使人相信。”
耶律洪基露出一副感兴趣模样:“赵使者自诩文才,比之苏使者如何?”
苏轼这时在后面一脸发懵,心想虽然辽帝贪心汉文汉统,此刻不免投其所好,但燕王你也不好这般吹嘘自己吧?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你不读书,只好舞抢弄棒,就算在辽国要隐藏我大宋威武,不叫对方忌惮,可这般胡乱说话,万一辽帝来了兴趣,也开个文会诗会,岂不露馅?商谈之事必将告吹。
“与苏使者相比……”赵倜看了一眼身后苏轼,苏轼文坛名声可谓广播天下,不但于大宋响亮,诗词也多传与外邦,尤其大理辽国等地,都有诗集分发。
苏轼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回答,可既然赵倜都说出口,也不好揭穿对方根本不读书的事情,只好顺着说道:“这个……燕王文才实不下我。”
耶律洪基闻言,浓眉稍稍扬起:“赵使者的才华居然不下苏使者?这可叫朕未及想到,苏使者在我大辽名气极响,那水调歌头、念奴娇等词,被广为传唱。”
苏轼咬牙道:“外臣惭愧,燕王之才确实极高,在我朝上民间也多为人称颂。”
他暗自琢磨,就怕耶律洪基心血来潮回上京聚开诗会,等出帐定要找赵倜商议,将自己压箱底还没传出去的几首词与小文给他,让他背下来做不时之需,但这也不算稳妥,若是遇见指定的题目又该如何是好?心中一时纠结无比。
“好。”耶律洪基满意地点点头:“待回返上京,定与二位使者谈论此道,至于国书所言之事,待朕思量一番再说。”
赵倜道:“外臣等待便是。”
耶律洪基道:“本来今早要出去围狩,但占卜时辰不佳,便推至下午,三位使者出去用些饮食,午后与朕一同前往草原狩猎。”
赵倜行礼出了大帐,张梦迁安排居住餐饮,下午时刻一到,营中号角声起,各帐主人全部出来。
辽国北面朝上的官员来了大半,无论文官武将,与西夏一样,皆能骑射,可以舞刀弄枪。
赵倜不由看向黄裳苏轼两人,黄裳道:“王驾,下官打猎没有问题,不会逊色这些契丹人。”
赵倜微微沉吟:“冕仲近日可有习武?”
黄裳道:“自福建之时王驾与下官提过,下官便记在心中,最近时常参详道家拳法,略有心得。”
赵倜道:“不找个师父教教吗?”
黄裳摇头:“下官自小读经好道,于黄老之言多有理解,那日在端王府中听百家道人论经,其实与下官所参不差多少,甚或有些还不如下官解意,下官觉得自悟就好。”
赵倜点了点头:“冕仲觉得林灵素所言如何。”
黄裳露出思索:“那神霄一说,乍闻荒谬,但细一琢磨却也有三分道理,只是下官觉得似乎并非灵素道长能够想出。”
赵倜微微思索,又看向苏轼:“子瞻却不必多说了,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子瞻心中早有涤平西夏之心,不讲骑射,武艺自也是精通。”
苏轼闻言目瞪口呆:“殿下,那乃诗词渲染之语,焉能全部当真?骑马射箭我倒是能,武艺却哪得精通?”
赵倜笑眯眯地道:“只是不精通而已,那就是说确实会了?”
苏轼垂头道:“略懂一二,与殿下自无法相比。”
赵倜笑道:“那便出发!”
说罢,带二人上马,然后前面张梦迁引路,往狩猎队伍中汇合。
大宋,京畿路,东京城。
蓝衫中年人已经站了足足一个上午,观看城门前的熙熙攘攘,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这时日头往西南偏去,他微微闭上双眼,然后再次睁开,神韵内敛,迈步朝城中走去。
就在他进入城中不过几息,路边一名青衣人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蓝衫中年人面色清淡,不加理会,大踏步继续前行。
青衣人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冲身后打个手势,后面出现两人往前跟上,他则直奔内城,向着啓圣院对面的巷子走去。
巷子里有一座皇家大宅,从未赐出,正是赵倜上次探察的那座府邸,当时见到赵煦在里面听武德司赤龙卫的人禀报消息。
青衣人进入府内,朝一处亭榭快步而行,亭中此刻正有两人下棋。
其中一人身着黑袍,浓眉宽面,表象威严。另外一个则须发皆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青衣人上前对黑袍威严男子行了一礼:“提举,发现一名入城之人异常,形态气息动作脚步仿佛绝顶高手。”
“哦?”黑袍威严男子捏着棋子,悬在棋盘上方:“可感察准了?”
青衣人道:“提举,不能完全拿捏准,只是属下武功都看不到实处,感觉对方气质姿态虚虚实实,十分飘渺,若非高过属下太多,绝不可能如此,所以属下觉得该是一名高手。”
“高手?”黑袍威严男子沉吟道:“神京早便多年不见高手,且说样貌看看。”
青衣人形容样貌后,黑袍威严男子望向对面白发白须老者,老者脸上出现思索之色,随后摇了摇头。
黑袍威严男子道:“且调人盯着,若不惹事,待他出城,旁的不用去管,顾好皇宫,若胆敢往皇宫前踏上半步,就算他武功再高也走脱不了。”
青衣人点头称是,行礼离去。
白发白须老者道:“还是通知宫中一声吧。”
黑袍威严男子道:“来人。”
只见从那亭后阴影内闪出两名赤衣侍卫:“提举!”
黑袍男子道:“去宫内知会皇城司宽衣天武等处,再知会……骐骥院!”
“是!”两名赤衣人转身离开,片刻换了皇城司官服出去府邸,直奔宫城。
皇宫骐骥院,数座马厩排列,这里原本叫天驷监,雍熙二年改换此名,乃是饲养御马的地方。
此刻就看一个佝偻驼背的老宦官,从马厩中蹒跚而出,一只手拿着木叉,另外一只手拖着个竹萁,竹萁里都是马粪,他气喘吁吁,满头汗水,仿佛下一刻便会累得跌倒。
回头瞅向马厩里正瞪着大眼珠望他的一匹红马,老宦官抱怨道:“就你最难伺候啊,每次给你收拾都要踢我老人家,唉,人老不中用了,就连马都瞧不上了。”
他嘀嘀咕咕去倒马粪,布满核桃纹的面孔满是感慨唏嘘。
就这时远处一名皇城司卫快步走来,正是之前在武德司换了衣服的两名赤龙卫其一。
老宦官眯眼向对方看去,似乎老眼昏花看不太真切,用力揉了揉时,那名赤龙卫已至近前。
“郭院使。”
老宦官皱皱花白双眉:“什么院使不院使的,没看我老人家都亲自干活了吗,那些小崽子哪个会尊我为院使,你这么叫是在嘲讽我老人家吗。”
赤龙卫陪笑道:“不称你老人家为院使还能称呼什么?再说干活不也是院使自己想干吗,谁又敢强迫院使收拾马厩呢。”
“唉,我老人家干活是在赎罪啊……”老宦官闻言露出一抹追忆神色,但随后面孔一板,道:“来我这里干什么?”
赤龙卫道:“周提举叫小人过来知会院使一声,城中来了高人。”
“高人……”老宦官一副若有所思:“有多高?”
赤龙卫道:“这个却不知道了。”
“神京好久没来过高人了。”老宦官叹了口气:“真想出去会一会啊,可惜的是我老人家哪里都不能去,要守着皇宫,死也要死在这里……”
“院使,那小人就先回去了。”赤龙卫道。
老宦官裂开嘴巴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他的牙上下分别胼成一块,完整一体,并没颗数之分,就像两排骨板。
看着赤龙卫离开,他慢吞吞地倒了马粪,然后步履蹒跚离开骐骥院,往福宁宫方向走去……
赵倜骑着黑玫瑰,跟随辽国大臣将官,顺着草原朝西而行。
跑出几里之后,队伍开始散开,有军兵向南北奔驰,然后兜着野兽往这边赶来,给耶律洪基和一众大臣们射猎。
但此处草原经过前几天的围狩,野兽已经稀少,耶律洪基便叫人鸣镝向远方而去。
继续在草原上跑了一阵,耶律洪基下令军兵放出几只猎鹰,那鹰冲上云霄,意欲捕捉途径此处的大雁等飞鸟。
这时众大臣和将领早就不聚在一起,而是慢慢散开各自寻取野物。
赵倜距离耶律洪基并不算远,对方一路下来只射了五六箭,除了一只早便受伤的兔子外,一无所得。
他摇头看了看天上的猎鹰,显然对方打算以此捕猎,作为自己收获。
那几只鹰在天空盘旋,忽然瞅见西方远处飞来一个影子,立刻拍翅迎了过去。
赵倜手搭凉棚仰头观瞧,那影子体型很大,翅展极长,不知是什么鸟类。
耶律洪基身边一名少年忽然高声道:“陛下,是雕,是雕!”
那大鸟此刻飞得近了,耶律洪基身边没有远走的大臣纷纷道:“陛下,真是一只雕,看起来好像刚刚成年,不知猎鹰能不能擒获下来。”
雕之一属分很多种,体型都比鹰要大,赵倜也不识得天上是哪种雕类,就看转眼便与那几只鹰战在一处。
猎鹰平时训练有素,晓得围攻之法,但那雕十分勇猛,只是片刻就将一只鹰斗伤,从天上往下跌落。
这时剩下的鹰愈发不敌,刚才耶律洪基身旁说话的少年叫道:“陛下,射箭吧。”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少年抬起弓刚要搭箭,瞅见一旁的元小仙:“姐,你箭法准,你来吧。”
元小仙笑道:“十三,你这番秋狩还无所得,若是能射下一只雕也算收获,能射雕者在草原上都是英雄。”
少年闻言脸色一红,再不谦让,举弓便是一箭射去,他的箭法其实不错,但天上的雕鹰都在飞翔,这一箭从大雕旁边穿越而去。
雕在半空惊了一惊,雕喙发出一声高亢唳鸣,似乎极为愤怒。
少年斥骂道:“好扁毛,叫个甚么,我将你射下拔毛来吃,看你还嚣不嚣张。”
他“嗖嗖嗖”又是几箭射去,那雕在空中半闪不避,居然连边没刮到,此刻雕确认了下面射箭之人,立刻冲少年凶厉叫个不停。
少年大怒,脸皮有些挂不住,喊道:“一起射,一起射……”
旁边将官立刻抬弓朝大雕射去,那大雕一开始不跑,变换姿势,似乎炫耀,但忽然尾羽处中了一箭,这才仿佛炸毛一般,旋身朝西边飞去。
此刻箭飞如雨,那雕后面又中了两箭,发出惨唳,
耶律洪基摸了一把胡须,点头道:“确是刚成年的大雕,此刻受伤,怕不久便会坠落,谁能追上活捉官升一级,赏百金,死的也有封赏!”
他身旁少年闻言,立刻道:“陛下,我去擒这畜牲。”说完打马追赶。
那些留下的将官互相瞅瞅,也纷纷请命,足足半数人往西去赶大雕,元小仙看一眼前方,也扬起马鞭奔去。
这时张梦迁冲赵倜喊道:“赵使者还不去赶雕,拿到了陛下可有重赏。”
耶律洪基望过来,颔首道:“赵使者不妨前往。”
赵倜讪讪一笑:“陛下,我弓马不济,还是……”
耶律洪基皱眉:“莫非赵使者瞧不上朕的奖赏吗?”
赵倜摇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外臣便也前往看看。”
说完,他冲黄裳苏轼使个眼色,两人立刻跟上,直往草原西方投去……
东京城,燕王府。
王语嫣这时放下手中书卷看向阿朱:“不知殿下什么时候归来?”
阿朱笑道:“王姑娘想念殿下了?”
王语嫣脸红道:“才不是,这些书都看过了,觉得无聊有些闷而已。”
阿朱道:“那不妨出府逛逛,早上听前面人说,今日五岳庙有庙会,十分热闹。”
王语嫣犹豫道:“殿下交待出门要带上童貂寺和郑貂寺。”
阿朱道:“我去喊他们两个,看他们闲得很,怕也极想出去玩耍。”
片刻之后,四人离开王府直奔酸枣门外的五岳庙,见果然欢闹非常,求神祈福,抽签买货,人山人海。
两人每座庙都拜了拜,从最后一座出来后时,看那边庙墙有个极大的豁口,王语嫣好奇道:“对面是什么地方,瞧起来空旷宽敞,风景不错。”
童贯躬身笑道:“姑娘,那边是相国寺的大菜园子。”
王语嫣疑惑道:“相国寺菜园子为何不与寺中一处?”
童贯解释道:“姑娘,相国寺产业太多,这菜园子好几处都有,平时寺里打发些和尚过来看管,却个个惫懒,不好好种菜,净弄些花草闲物。”
王语嫣莞尔道:“既有花草,不妨过去观赏。”
童贯称是,带头走过,在园中游逛了好一大圈后,尽了兴致,开始转身回返。
就此刻,几人忽然发现不远处竟站了名蓝衫中年文士,中年文士见几人面露惊讶望来,负手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