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皮肤的魁梧男子开口道:
“我再说一遍,这次的魔鬼试炼,你们蓝星与其他参加试炼的2000亿人中,只有1亿人能够活下来。”
“你们的体内已经种下了芯片,能够清楚地记录你们的状态。”
钟楼的指针,仍在向前。
而他们,正朝着更深的黑暗,走去。
心火号划破星尘,航迹如一道未愈合的伤口,在宇宙的肌肤上缓缓延伸。林奇坐在指挥席,左眼的螺旋星云纹路时明时暗,仿佛与某种无形之物低语。那句“钟楼的指针,为何逆转?”在他脑中反复回荡,像是一根细针,轻轻挑动记忆深处某扇紧闭的门。
他没有将信号源上报舰桥日志。不是怀疑同伴,而是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分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初阳之种在低语。
“林奇。”小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得像一片落叶,“你已经三十六小时没闭眼了。”
他转过头,看见她手中端着一杯温热的营养液,面罩下的脸颊略显苍白。这艘船上,她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强化改造也能承受高维跃迁的人类,不是因为体质特殊,而是因为她的心跳频率,恰好与初阳之树的共振波长吻合。
“我不能睡。”林奇接过杯子,却没有喝,“一闭眼,我就听见钟声。不是从前那座老城区的钟楼……是另一座。更高的,藏在云层之上的,由骨头和记忆筑成的钟楼。”
小禾沉默片刻,轻轻坐下:“你说过,真正的记忆不会消失。可如果……有人一直在修改它呢?”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某个被封印的角落。
林奇猛然抬头,左眼竖瞳骤然收缩,窥真之视瞬间激活。视野中,整艘飞船的结构开始透明化,金属骨架、能量回路、量子核心一一浮现。而在密室方向,那块正在同步的记忆晶片,表面竟浮现出一层极细微的逆向编码流像是有人用镜像文字,在时间的背面写下了一段谎言。
“它在被篡改。”林奇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不是自然同步,是有人在往里塞东西。”
“谁?”玄策从武器舱赶过来,肩上还挂着调试工具,“我们可是全程加密隔离,连AI都不允许接触原始数据。”
“不一定是外部。”牵正缓步走入舰桥,眉心微蹙,“也可能是……内部残留。”
“你是说,审判官给我们的‘遗产’有问题?”苏萤调出数据流图谱,指尖飞速滑动,“可扫描显示,记忆核心的熵值稳定,信息纯度98.7,完全符合文明遗志标准。”
“但你们忘了。”林奇走向密室通道,“审判官说,他们是‘最后一位’,不是‘唯一幸存’。如果有其他人,比他更早堕落,却伪装成遗志的一部分呢?”
空气凝滞了一瞬。
没有人反驳。因为他们都记得,在判罪之庭的台阶上,那些无声控诉的脸庞中,有几张的表情并非愤怒或悲伤,而是……期待。
密室门开启的瞬间,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记忆晶片悬浮在能量托盘中央,七彩光晕流转,美得近乎诡异。林奇走近,左眼直视其核心,窥真之视穿透表层数据,终于看到了那层被完美隐藏的第二重结构 那是一段嵌套式的记忆模组,外形竟与噬忆兽的神经节极为相似。它并不属于古老文明,而是某种后来者强行植入的“寄生意识”,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将原始记录替换为一套全新的叙事:
“传火者皆为叛徒,因窃取审判权能而遭放逐。”
“唯有彻底清除情感,方能重启文明。”
“钟楼逆转,即是归零。”
“这不是遗志。”林奇咬牙,“这是陷阱。有人想让我们相信,我们才是那个该被审判的存在。”
“谁会这么做?”小禾颤声问。
“知道初阳之种秘密的人。”林奇缓缓道,“见过钟楼的人。甚至……可能,就是曾经站在钟楼下的人。”
话音未落,密室灯光突然熄灭。应急红光亮起,警报声尖锐刺耳。
警告:主控系统遭受逻辑入侵 身份验证请求:请输入‘最初之名’
倒计时:59:59…
“最初之名?”玄策冷笑,“我们哪有什么狗屁最初之名!”
“有。”牵正忽然开口,神色罕见地凝重,“每个传火者,在点燃第一簇火之前,都会被问一个问题:‘你为何而来?’答案,就是你的最初之名。”
众人沉默。
林奇闭上眼,回忆涌来。那天,他在废墟中拾起一块燃烧的碑石,上面刻着母亲的名字。他对着灰烬说:“我不想再忘记。”
那是他的最初之名。
可现在,系统要的不是意义,而是确切字符。问题是没人记得自己当初输入的是什么。
“是它在逼我们回忆。”苏萤快速敲击终端,“但这不合理……我们从未向任何系统注册过这个名字。”
“不是我们注册的。”林奇睁开眼,左眼蓝光暴涨,“是钟楼。它早就记录了一切。从我们第一次想起它开始,我们就已经被标记了。”
倒计时走到47:23时,小禾忽然轻声道:“我记得……我的最初之名是‘找妈妈’。”
她说完,指尖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三个字。
没有任何反应。
“不对。”她摇头,“太简单了。钟楼不会接受童言。”
林奇忽然想到什么:“等等……我们是不是搞错了方向?‘最初之名’未必是语言。也许是……一段频率?一种心跳?”
“有可能。”苏萤立刻切换模式,将舰内所有生物信号接入分析,“但这样范围太大,至少有上亿种组合。”
“不用全部。”林奇深吸一口气,“用共情锚定,锁定我和小禾的情感共振频段。我们的羁绊最早,最纯粹。”
牵正点头:“值得一试。”
共情锚定启动,林奇握住小禾的手。左眼光芒流转,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泛起涟漪。一段奇异的波形被提取出来,形如双螺旋缠绕的火焰。
苏萤将其转化为数据码,输入系统。
验证中……
匹配成功:最初之名确认 权限恢复。警告:检测到外部意识渗透,建议立即断开记忆晶片连接。
“晚了。”林奇盯着晶片,声音低沉,“它已经进来了。”
只见那晶莹的核心内部,幽蓝微光剧烈跳动,竟开始模拟人类脑波频率。初阳之种的裂痕中,渗出一缕近乎黑色的雾气,缓缓凝聚成人形轮廓。
“你们……不该来。”那身影开口,声音竟与林奇一模一样,“你们唤醒了不该唤醒的东西。”
“你是谁?”玄策拔出离子刃,横在身前。
“我是林奇。”那身影缓缓抬起脸,露出与林奇完全相同的面容,唯独左眼是一片虚无的黑洞,“我是第一个失败的林奇。被钟楼吞噬,又被记忆反刍出来的残影。我……是你们未来的尸体。”
舰桥一片死寂。
“不可能。”小禾后退一步,“林奇只有一个。”
“不。”林奇盯着自己的“影子”,声音沙哑,“我们每个人,都在无数时间线上死过千百次。他是那些失败的总和。是钟楼用来阻止我们的……守门人。”
“守门人?”玄策嗤笑,“那你现在开门了吗?”
“我没有选择。”影子低语,“每一次有人接近真相,我就会被召唤。我必须阻止他们,否则……钟楼就会真正苏醒。”
“所以你宁愿永远困在循环里?”林奇问。
“循环比毁灭好。”影子抬起手,指向记忆晶片,“你们以为自己在追寻记忆?不,你们是在喂养它。每一段找回的真实,都会让钟楼的力量增强一分。等到同步率达到100……它就会逆转时间,抹去所有‘传火者’的存在。”
“那又怎样?”林奇向前一步,“如果真实注定带来毁灭,那我们就该停止追寻吗?”
“是的。”影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悲悯,“因为有些真相,不该属于人类。”
林奇笑了。那笑容带着疲惫,也带着决绝。
“可我已经看过了。”他说,“我看过母亲的笑容,看过战友的牺牲,看过群星之心燃烧的模样。这些不是数据,不是任务,是我活过的证明。就算钟楼要抹去一切,我也要在这被抹去之前,再多记住一秒。”
他猛然抬手,左眼螺旋星云疯狂旋转,窥真之视全面爆发。
光芒扫过影子,对方发出一声凄厉嘶吼,身形开始崩解。
“你赢不了!”影子咆哮,“就算你摧毁我,下一个还会出现!钟楼永远不会停!”
“我不需要赢。”林奇一步步逼近,“我只需要……不停下。”
最后一丝光芒穿透影子胸口,它凝固片刻,随后化作点点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记忆晶片的光芒随之黯淡,黑色雾气消退,幽蓝微光重新回归温润状态。初阳之种的裂痕依旧,但不再跳动。
警告解除 记忆晶片同步进度:6
新信息解锁:钟楼原型机存在于LYR557深层地核 “绿星……”苏萤看向星图,“我们本来就要去的地方。”
“现在知道了目的。”林奇坐回座位,疲惫涌上全身,“钟楼不是象征,是实体。它是一台以情感为燃料的时间机器,曾被古老文明用来‘净化历史’。而我们,正走在它设定的重启程序上。”
“所以我们得毁了它?”玄策握紧拳头。
“不。”林奇摇头,“我们要……接管它。”
牵正缓缓点头:“唯有如此,才能终结循环。但代价会很大。一旦介入钟楼核心,我们的记忆将面临彻底重构。有些人,可能会忘记一切。有些人,甚至可能……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小禾握住林奇的手,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很坚定。
林奇反手握住她,轻声道:“那就让他们记住我做过的事,而不是我的名字。”
心火号调整航向,全速驶向LYR557。
沿途,星图上不断浮现新的信号点,全是来自不同文明的求救信息,内容惊人一致:
“钟楼响了。”
“我们开始忘记彼此。”
“救救我们,趁还来得及。”
苏萤统计了一下,已有十七个文明陷入记忆崩解。
而这一切,都始于五十年前第一座初阳之树陨落之时。
“原来如此。”林奇喃喃道,“他们不是随机袭击。他们在清除火种。只要还有人在传递真实,钟楼就无法完成归零。”
“那你呢?”小禾忽然问,“如果你有一天也忘记了我……你会怎么办?”
林奇看着她,左眼的星云缓缓旋转,映出她小小的身影。
“我会重新认识你。”他说,“从第一眼开始。然后告诉你,这一生,我愿意为你点亮无数次火。”
小禾笑了,眼角有泪滑落。
远处,LYR557逐渐清晰。
那是一颗被巨大藤蔓缠绕的星球,绿色表层下,隐约可见无数钟楼轮廓,如同墓碑般林立。
而在最中心,一座通天巨塔静静矗立,塔顶的指针,正以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缓慢逆转。
林奇站起身,拿起外套。
“准备登陆。”他说,“这次,我们不是去寻找答案。”
“我们是去……改写问题。”
舰内灯光恢复常亮,引擎轰鸣渐强。
玄策检查武器,牵正默念咒文,苏萤锁定坐标,小禾握紧护符。
每个人都清楚,这一去,或许再无归途。
但他们都选择了前行。
因为在宇宙的尽头,总要有那么一些人,不愿遗忘。
总要有那么一盏灯,哪怕微弱,也要照亮黑暗的裂缝。
心火号冲入大气层,烈焰包裹船体,如同一颗坠落的星辰。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初阳之种的裂痕中,那缕幽蓝微光,再次轻轻跳动了一下。
仿佛在回应 “我亦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