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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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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么知道自己中了蛊”

  周昌皱眉看着地上腔子翻腾在外、血淋淋的驴车夫,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

  众人闻声面面相觑。

“这个人去过湘西,接触过甚么蛊术么  假若他不曾去过那些地方,不至于在第一时间就往苗人、蛊术的方向联想。”周昌缓缓说道,“一定是有某个诱因,先在他心底栽种下了与蛊术有关的东西。”

  那具苗女尸仍在不远处静静站立,阳光倾照在尸体之上。

  尸身上的各种金属配饰缓缓锈蚀,穿在尸身上的那一身青黑色挑染衣裳,也逐渐褪色。

  被衣裳包裹着的苗女尸,此刻渐变得青黑,开始腐烂。

  今时不同于周昌从前所处的那个时代,人们日常接触种种信息,所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而今下哪怕穿着苗人衣裳的女尸当面,人们也多辨识不出其身份,大多将其当成迥异于汉人的蛮夷。

  像驴车夫这般,一下子就道出了‘苗人’、蛊毒’这种言辞的,确真少见。

  是以周昌忽有此问,倒叫众人纷纷反应了过来。

  几个与驴车夫相熟的人跟着说道:

  “我们是跑川陕道的行脚商,从来没有去过湘西那边。”

  “铁三儿和我们一样,他不该去过湘西,苗人我们都没见过,更不提那些蛊术了。”

  “这个铁三儿,突然提到蛊术,还真奇了怪了..

“他难道早就知道自己中了蛊  可他知道自己中了蛊,又为什么不赶快跟我们说,我们好赶紧帮忙救他”

  这几个行脚商正七嘴八舌地言语着,人群陡又喧哗起来。

  “化了,化了!”

  “太臭了!”

  “呕!”

  人们纷纷叫嚷之际,一阵风从周昌身畔飘转而过,周昌跟着嗅到了一股浓烈的尸臭!

  他一抬眼,就看到那具苗女尸,此时身上的银饰、衣裳,连同其尸身,都一齐融化成了黑绿色若脂膏般的液体,那滩液体徐徐渗透进土壤之中,只留下浅淡的痕迹。

  有人嗅到那般尸臭,禁不住连连干呕一—

  但他们也仅仅只是干呕了几下,便赶紧捂着口鼻后退,并没有如驴车夫一般把自己的内脏肠子都呕吐出来,甚至把腔子都呕得翻转在外。

  “尸臭的气味确实强烈而刺激,令人闻之作呕。

  但当下这股尸臭如此浓烈,其下似乎隐隐压藏着另一种气味。”

  周昌仔细分辨着那随着苗女尸汁淡去的腐臭,从尸臭气味里,隐隐分辨出了另一种微微酸馊、更难以形容的味道。

  他内心倒没甚么忌讳。

  若所谓‘蛊虫’,是通过那具苗女尸传播,那不论是苗女尸散发出的尸臭、与尸体直接或间接的接触,周昌今下都已经有了。

  此时再想着预防、隔离也没用处。

  不如尽快找到驴车夫死亡的‘根因’,或能从中窥得不腐尸今下究竟变成了个甚么事物。

  周昌重又垂下眼帘,在驴车夫惨烈的尸身旁蹲了下去。

  那几个与驴车夫相熟的货商,亦称驴车夫从未去过湘西之地,更不曾与蛊术有过任何接触。

  既然如此,驴车夫‘铁三’在临死前忽然吐露那番言语,应该另有原因。

  “铁三这几日可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

  周昌向那几个行脚商问道。

  “不对劲的地方....”几人拧眉思索了一阵。

  “或是他觉得身上可有甚么不舒服的地方”周昌又提示道,“任何与平常不一样的情况,你们都可以说说。”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时候,其中一人连忙说道,“其实也没多久,就是这几个时辰里,铁三频频去解手.....

我和他一块去解手的时候,见他不停挠自己的裆部,要么就是来回挠自己的手心手背,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说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一两个时辰里,手背上忽生出了许多红点,红点又长成了疙疙瘩瘩。

  若只是手上有些疙瘩水泡也就算了,他说自己的裆部也瘙痒得很,也是奇怪得很。”

  “过敏了。”

  那人才把话说完,周昌忽然说了句话。

  据那人的言辞,铁三的症状正像是碰到了甚么事物,忽然过敏的反应。

  但今下人不知‘过敏’何意,都眼神懵然地看着周昌。

  周昌斟酌着言语,又道:“应该是沾了邪风,发了疮。”

  “哦——”杨西风恍然,又皱眉道,“铁三沾染的那阵邪风,说不定就是‘蛊’蛊发病之后,先是双手生疮,裆部瘙痒,最终便如当下一般,呕吐出五脏六腑,内腔外翻,死得如此惨烈”

  杨西风这么一说,令周围人都脸色紧张起来。

  他所说的那阵邪风,叫人们联想起了刚才那阵随风飘来的尸臭。

“邪风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周昌摇了摇头,“若一阵风刮来,便叫人中了蛊,那被风卷裹的人不只有铁三一个,为何只有铁三出了事,各位都安然无恙  不要多想。

  周昌想了想,又道:“若真有此蛊虫,此蛊也必定与不腐尸颇多牵扯。毕竟那具苗女尸就是不腐尸。

  赶尸班先前与不腐尸接触最多,但应该也没有哪个是出现了和铁三一般症状的。

  可见彼时的不腐尸,尚未修炼出此种‘蛊虫。

  或者说,是尸体里的那个‘人’,还没成气候。

  他应该是在我们当时拖垮棺材,令他暴露出来的那段时间左右,才终于炼成了这种‘蛊虫’!”

  周昌眼中神光湛湛:“现下便是要尝试找出这种‘蛊毒’的传播途径。

  铁三接触过甚么东西,才会双手发疮,裆部瘙痒一定要找出来那个东西,可能就是‘蛊毒’的传播关键!

  给我一柄匕首!

  他一定接触过旁人还未曾接触过的某些东西!”

  站在周昌身后的杨西风,闻声立刻递来一柄匕首。

周昌接过匕首,直接就割开了地上驴车夫  的腔子,将他这层内腔翻转回去,显露出他原本的外皮。

  围观人群掩目不敢多看。

  就连杨西风这样的老赶尸匠,也看得眼角直抽抽。

  地上那青年人处理尸体的手法一看就是没有学过的,但总是简单粗暴直接—再大胆的人,没个几年的适应,见着同类的尸体内心总是会升起一些涟漪,更不提亲手处理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了。

  而周昌就像是惯见了这种尸体一样,该下刀时可没有一丝犹豫胆怯!

  周昌将铁三整个肉壳摊开在地上,如同过年杀年猪时,把一头猪分作两扇一样。

  他仔细查看了铁三的双手以及裆部,果然看到许多红点疙瘩,还伴生有针尖大的小水泡。

  “应该不是性病。

  周昌内心暗道。

  这些红点疙瘩,确实更像是过敏,与那种性病会生出的菜花状疙瘩相去甚远。

  他不曾见过菜花状疙瘩,但毕竟真正见过菜花长什么样。

  “近几日来,铁三可有和哪个同伴睡过一被窝”

  为了确保无有遗漏,周昌头也不抬地向周围人问道。

  出来跑商行走江湖的人,多为男子。

  此刻人群里也不过只有白秀娥这一个约等于九个女子而已,铁三想找女人大抵是不可能,可此处男人却到处都是。

  “不曾,不曾!”

  周围人有些膈应地连连摇头。

  “看来确实发了疮。”周昌站起身,又朝那片苗女尸消失的空地走去。

  空地的土壤上,只见淡淡尸汁痕迹,旁边停着铁三那副没有驴子的排子车。

  人们见周昌往彼处走去,到底有些忌讳,跟了几步便大都不敢再跟。

  只有周家人、杨西风、王铁雄围了上来。

  “要是被下了蛊,老子离他这么近,此时也早中蛊了!

  躲着又有个蛋的用处!”王铁雄嗤笑道。

  杨西风大约也是这般想法。

  周昌与几人协力,搬下驴车上的货物,一样样验看。

  驴车上,多是些没贩卖完的茶饼、茶砖,以及用茶饼、茶砖从密藏域换回来的各种皮货、藏药。

  铁三换来的皮货居多,藏地药材只在少数。

  周昌怀疑是那些药材引得铁三过敏,将之一样样拿出来,与周围人核对。

  药材绝大多数都是常用药,周围人各自都有携带,并没有甚么稀奇的。

  直至最后,周昌拿来一个葫芦。

  他一摇葫芦,听到里头似乎有些液体在缓缓滚动。

  那些液体应当甚为粘稠,哪怕他猛烈摇晃,液体也并未如水液一般跟着剧烈晃动。

  周昌微微将葫芦塞子拧开一些——

  一缕酸馊的气味从沾着黄泥色液体的葫芦塞子上飘来,周昌嗅到这股气味,心里忽地一定——

  他大约是找到那‘蛊毒’传播的关键之物了。

  应当就是手中葫芦里的这种液体。

  那苗女尸腐败之时,散发出强烈的尸臭,尸臭之中,暗暗藏着另一种微微酸馊、难以描述的气味。

  葫芦里的此般液体散发出的味道,与那种酸馊气味完全一致。

  “你们可曾见过这只葫芦”

  周昌把塞子又合上了,举着那只葫芦,与那几个和铁三相熟的货商问道。

  几个货商纷纷点头:“见过,见过!”

  “这是铁三用来喝水的水壶!

  平常不是别在腰上,就是挂在驴车上!”

  “偶尔也用它来打些酒,不过铁三酒喝得少,打酒的时候不多。”

“对了—前几个时辰,我们在青衣镇上躲的时候,我见铁三拿着这个葫芦进了一户人家里,我以为他是用葫芦去盛水喝,但看那户人家的屋院,分明都荒废很久,家里应该早就空  “是我们在那户门口外墙旁摆着副废磨盘的荒屋里躲着的时候,你见到铁三去拿葫芦打的水”

  “正是,正是!”

  “铁三是出了门去斜对面那户人家里打水的那地儿也只有这一户人家的屋院荒废了。”

  “对!”

  “那就是了——那户人家的人都没影子了!

  家里的堂屋里,只停了几副还未上漆的寿材,我当时也去看了!”

  众人七嘴八舌之间,竟将铁三的行动轨迹、地点情况,全都说了个清楚!

  彼时铁三还活着时,应当也没有想着掩盖行藏,所以他干了些什么,做过什么事情,与他同行的这些人,每人了解一点,拼凑一番,却将彼时真实情形完全都拼凑了出来!

  周昌听过众人对话,再去摇晃那葫芦里的液体,他内心也生出了某个猜测。

  他取来一块木板,令身边众人都躲开些,

出来。旋而拧开葫芦塞,将其中的液体缓缓倒了一些  那层液体犹如粘稠的胶水一般,在木板上缓缓摊开,被阳光映照出明亮光滑的光色。

  众人看着倒在木板上的液体,愣了一阵。

  有些认识的人,跟着就叫了起来:

  “大漆!这是大漆!”

  “铁三去别人家里没打到水,把别人家用来漆棺材的棺材漆偷来了!”

  “甚么棺材漆,能放很多年头我看那户人家的房子都快塌了,荒废的时日肯定得有个一二十年了…..”

  “这是生漆照这么看,铁三手背、裆部生疮,竟是遭‘漆咬’了!”

  酸馊的气味在此时显得愈发浓烈。

  那滩名为‘生漆’的明亮液体里,忽然发出一阵阵冰冷的气息。

  紧跟着,一条黑黄的手臂从生漆中生出,猛地攥向了它跟前好似在发愣的周昌脖颈!

  周昌看着那只散发难以描述气味的手臂刹那临近,他空洞的双眼忽然有了焦点,在手臂临近之时,猛一张口:“呼——”

  血管里流淌的孽气被他刹那提摄而出,化作滚滚赤红火焰,扑上了那条黑黄的手臂!

  “啊啊啊啊啊”

  黑黄手臂之中,竟传出一声声惨叫!

一层层干焦斑驳的‘漆皮‘纷纷从手臂上脱  那条生漆手臂一击未中,立刻缩回漆液里,漆液立刻开始迅速蠕动,试图渗透进四周的土壤中!

  “唰!”

  这个时候,周昌摊开五指,铁念丝从他手指间进射而出,网罗向了那片生漆!

  丝线越织越密,密不透风!

  生漆被完全网罗于此中,索性顺着念丝往周昌面部游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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