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株玄桐木竭尽全力打出来的战场空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狂涌上来的妖怪和野兽重新填满!
那是一种前仆后继的狂乱,那是一种带着解脱和喜悦的贪婪!
它们有一部分是进攻,另外一部分却是在贪婪的抢食战死同伴的尸体。
如此汹涌而来的攻势,真是令人无比绝望啊!
只是用了短短的几分钟,这株玄桐木就发出了无奈而悠长的哀鸣声,然后嘎吱嘎吱的响着,无奈的坍塌了下来.就仿佛像是一场绝望的鲸落。
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冲上去,开始不停的蚕食,瞬间这株巨木就消亡了一大半。
本来在上面镇守的战士也是纷纷逃走,跳跃,飞行,抵抗.气氛可以说是极其惨烈悲壮。
好在接下来敌人要面对的,就是整整三株紧挨在一起生长的玄桐木了,它们的体格比之前那株更为粗大,并且上面的守卫更多!
同时,要想对其进行围攻的话,就必须从两边的河道当中进行包抄。
但此地的河道并不是长江中下游那种,而是与金沙江虎跳峡那种类似,河岸下方落差几十米的山崖下才是河床的位置。
虽然现在河水几乎都已经干枯断流,但河床当中还是有着大量淤泥存在的,行动艰难,并且哪怕是跋涉过了淤泥区之后,依然还要攀爬高耸的河岸进行仰攻。
所以进攻方虽然数量众多,却也只能从一个方向前来攻击。
在这种情况下,岌岌可危的局势终于被稳住了,看得宫天五都为之松了一口长气,自己万里迢迢跑来帮忙,别还没到地方木姜城就没了,这就真的是太过离谱了。
随着酒葫芦迅速下降,宫天五也能看到下方的那些攻击者了,这些妖族灾民形容枯槁,一个个双眼都是赤红色的,四肢枯瘦若干柴,肚皮却诡异的巨大,只有满嘴獠牙露出白森森的惨烈光芒。
这却是因为饿得没办法了,只能吃土,是真正意义上的吃土!
吃掉的土在肠胃里面不消化,排不出来,堆积在了肠子里面,所以肚皮就大,并且会觉得严重的坠胀。
一旦吃的土多了,那么最后就会在饥饿当中被活活胀死,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来到了木姜城当中之后,无论是宫天五还是花满楼都觉得气氛不对劲,因为周围到处都传来了恸哭的声音,一股绝望的气息笼罩着四周。
之前花满楼还觉得是不是因为战局不妙的缘故,所以大家都显得悲观,但当他见到了儿子花四郎的时候,这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花四郎此时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狼狈,身上虽然穿着衣服,却将左边胸口袒露了出来,并且还用利器在左边脸上画了个血淋淋的十字,同时心口处也划出了血十字。
这模样看起来仪式感很足,甚至让人觉得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野蛮。
在见到了这一幕之后,宫天五能感觉到身边的花满楼陡然呆住了,准确的来说是僵硬在了原地不动——就像是整个人的灵魂,还有信念都在瞬间崩塌。
紧接着宫天五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花四郎见到了老头子之后,直接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然后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阿大(爸爸)!!阿大!!大城主仙去了,大城主死了!!”
这一瞬间,宫天五都为之震惊,木姜城在这风雨飘摇,难以支撑的时候,竟然再次迎来了噩耗:
两大支柱之一的大城主白泽,居然也是在此刻陨落。
如此一来,真是雪上加霜啊。
在面对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之后,很显然花满楼也是难以保持平常心,在原地呆滞矗立了几分钟之后,对着宫天五告了个罪,让人将之好好接待,便匆匆赶往城主府那边。
宫天五与犬妖一族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十分密切,也不将自己当成外人,便对着花四郎道:
“你这身打扮能换一换吗?陪我去周围走一走,我需要更加直观的了解一下当前的局势——当然,如果为难就算了。”
花四郎首先朝着远处张望了一下,然后立即露出了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开始掏出了伤药朝着胸部的口子进行涂抹:
“不为难,一点儿都不为难,哎哟痛死老子了。”
宫天五也是看着他的动作,然后露出了一抹笑意道:
“说实话,你之前的演技真不错。”
花四郎一面倒吸着凉气一面道:
“五分是演的,五分是真的吧,大城主一死,我,甚至是整个木姜城当中的人都会惶恐畏惧,这半点儿也不假。”
“但若说有多伤心悲痛,那就是骗人的了。要知道,大城主从来就不是一个温和仁慈的人。”
宫天五点点头道:
“我想也是——你刚才袒露胸膛,自残身体的行为是一种仪式吗?”
花四郎道:
“通常情况下,只有父亲兄弟死了以后才会这么做,但更始家的那个蠢货率先带头这么干,我还能怎么样,只能学着弄了啊。”
“毕竟大城主虽然死了,小城主还在呢,他老人家未必记得住每个做了的,但你没有随大流跟着做的,却多半能记得很清楚。”
三下五除二处理了伤口,然后换上了一件新衣服,花四郎便陪着宫天五出了门。
可以见到东牙区这边的情况还好,毕竟这里是属于核心区域,并且居住的全部都是犬妖一族的族人,所以凝聚力和战斗力都是杠杠的。
然而一到了街头之上,见到的就是死寂,惨淡,荒凉。
街头上面泛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烂气味,本来繁华的店铺几乎都是大门紧闭,就算是有人走动都显得十分惊惶,并且面有菜色。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来自城主府派出的妖军巡逻,它们的双眼都是赤红色的,并且看样子十分警惕。
宫天五抽动了两下鼻子,然后皱眉道:
“城里已经开始出现大规模的饿死现象了吗?这味道是尸臭?”
花四郎摇摇头道:
“饿死的肯定有,但应该都是那种本来身体就不好的,患上了不轻病情的那种,纯粹是因为饥饿导致死亡的应该真没有。”
“因为,城里的食物虽然紧张,但一直都还是不缺的,等到外面那些家伙跑来围攻以后,就更是不缺了。”
“我们妖怪可不像你们人一样,有着不吃同类的习惯。”
宫天五听了之后笑笑道:
“其实,人也吃人的,只是换了个方式,换了点花样而已。”
“比如在生吃之前会加上诸如996福报,你穷是因为你懒等等调料而已。“
花四郎道:
“我听不懂。”
宫天五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一连串的大哭嚎啕声,他转头看去,哭声却正是从一处铺子当中传来的。
更关键的是,这处铺子乃是一处烤肉铺,其老板甚至与宫天五产生了相应的纠葛和因果,正是被宫天五改变了命运的朱老肥。
所以于情于理,宫天五很自然的就想要去看一下,于是便对花四郎使了个眼色道:
“走,看看去。”
花四郎当然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便与宫天五一起走向了肉铺。
可以见到,肉铺的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然后便听到那哭嚎声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正是朱老肥的。
继续往里走,宫天五便见到了这头猪妖,然后便吃了一惊。
这只因为在宫天五的印象当中,这家伙就像是一个又矮又宽的肉山似的,乃是标准的酒坛子造型,走起路来地面都会震荡那种。
其脸上和身上都是油光水滑,身上每一根黑色的猪毛的末端仿佛都凝结了一滴晶莹剔透的猪油。
然而实际上呢,朱老肥可一点儿也不矮,目测身高至少超过三米,之所以显得矮完全是因为他长得太宽太肥。
然而现在呢?
宫天五看到了一个诡异的瘦高个,似乎还穿着一件臃肿的皮袍子?
关键是这家伙正背对着自己,趴在了前方的案板上嚎啕大哭,
说实话,若不是看到朱老肥身上那件令人记忆犹新的皮围裙,否则宫天五还真的不敢确定其身份。
此时朱老肥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响动,然后转过身来,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的他愕然的看了过来,隔了一会儿才道:
“五爷?您怎么来了?”
朱老肥一转身之后,宫天五才发觉他身上哪里是什么“臃肿皮袍子”,根本就是快速瘦下来以后挂在身上的皮,层层叠叠的坠在了身上,看起来极为诡异,甚至还有些瘆人。
宫天五苦笑道:
“木姜城这边不是有点小麻烦呢?我寻思着应该能帮得上些忙,便专门过来了。”
“然后这边走到街头上逛逛,听到你铺子里面有哭声,怕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来看看。”
被宫天五这么一问,朱老肥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隔了一会儿才道:
“我老婆死了。”
朱老肥的老婆是一头大黑母猪妖,身上挂了四五个甩来甩去的大热水袋子,经常在店里面提着一把斩骨刀到处走来走去,最擅长指着鼻子大骂那些不耐烦的食客。
宫天五愕然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毕竟在这场天灾当中,去世的人已经太多。
然后发觉朱老肥侧了侧身体,发觉案板前方赫然有香蜡这种祭祀的东西,正中央放着一个白惨惨的头骨,看起来不像是人的,还很是有些狰狞,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宫天五看了一眼,说实话很难将之与记忆里面的那个老板娘挂钩,但还是走上去拜了拜,然后看着朱老肥道:
“这是怎么回事?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朱老肥惨声道:
“她是自杀的。”
此时的这头猪妖看起来很有倾诉的欲望,痛苦的道:
“自从一年多之前,咱的铺子生意就很不好了,前来吃烤肉的人慢慢变少,并且肉价也在不断上涨,咱也只能依靠之前的一点积蓄硬扛。”
“后来才知道应该是天旱的缘故,因此心里面还是有个念想的,觉得只要下一场雨,这日子就能重新好起来。”
“在两个月之前,俺老婆实在受不了饿了,就嚷嚷着要回娘家去,觉得回去了虽然吃得差一些,但好歹能漫山遍野的寻食,猪草总能吃饱吧。”
“可是我舍不得这个铺子,一旦离开了十天半个月,肯定就被斜对门的山驴子给占了去!所以咱俩就大吵了一架,然后她就走了。”
说到这里,朱老肥再次呜呜呜的大哭了起来:
“我真傻,我当时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
此时花四郎便对宫天五低声道:
“结果没过多久,外面那帮遭瘟的家伙就来了,所以城里开始封锁出入,吃食也实行配给,让人勉强饿不死而已。”
“朱老肥的胃口本来极好,在那样的口粮配给下,生生被饿成了这样,老头子在这方面说一不二,非常严格,我当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给他舀两碗汤。”
听到这里,朱老肥抽抽噎噎的道:
“您别这么说,配给的时候大家都饿得头昏眼花的,甚至连到处飞的苍蝇都抓来当零嘴了。”
“别人都没有那两碗汤,咱却有,那就不是区区的两碗汤,那是您的大恩情!”
听到了朱老肥的话,宫天五暗道这家伙看似傻乎乎,其实心里面明白着呢,这厮能将生意做这么大是有原因的。
花四郎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朱老肥的肩膀,这让朱老肥身上垂落下来的那一两尺长的肉皮褶子再次不断摇晃 然后花四郎补充道:
“就这样,整个木姜城都与外界失去联系了一个多月,这时候出现了一个转机,这使得局势大概又缓和了十来天,城中与外界的交通重新恢复了。”
“在这时候,有个人进城来给朱老肥送了个包裹,然后便走了,这包裹里面就是朱大嫂的头骨,还有一封写在树皮上的遗信。”
“对了,猪大嫂不识字,只能托它的侄子带口信给人,而它的侄子脑子还不大好使,所以还跑了一两百里路,找了一只开了灵智的雀妖写的,所以那信写得只能连猜带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