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97年,二月六日 前记:
‘回魂夜’
二月六日,除夕节。
北方。
天上下着大雪,宛若鹅毛,被刀子般锋利的寒风裹挟,刮在人脸上,被棉袄阻挡。
世界入目白茫茫一片,没有声音,寂静的只有耳旁呼啸的风。
地面铺上厚厚的白雪,道路上三五人身单影只,默默在雪日中行走,踩踏在雪面发出挤压声。
今天是除夕。
街道上铺满了红色的对联,却没有与之相符的气氛,反而诡异的沉默,所有人仿佛失了魂。
“吱~”
十七岁的章海停下脚步,呼出一口气,温热的吐息化成白雾,又被风迅速吹散。
他裹了裹棉袄,抬头,看着天。
北方的天是灰蒙蒙的。
天越灰,人越有钱。
这两年天色逐渐变好,将雾霾驱赶到人心中寄存。
天空越来越晴,人心越来越暗,章海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年如此了。
他没有说话,低头,推着自行车,隐入雪夜中,化为路上一个不起眼的黑影,缓缓逆风而行。
道路上没了往年热情招呼的样子,大多人的脸上是麻木,眼中是浑浊。
章海也不是漫无目的的走动。
他推着车,向某个地方慢慢走去。
这条路他走过。
小时候上学,章海坐在车后座,父亲推着他,雪路上压出歪歪扭扭的车轮印。
后来,他没上学了,父亲依旧推着车,车辙依旧存在。
不过车辙却换了个意义。
再后来,父亲找工作的时候被撞,瘫痪在床,这条车辙印便由他来留下。
“吱~”
章海停下,他抬头,看了眼这座辉煌的建筑。
这是一个洗浴会所,每天数不清的男人在这进出,里面的女人被周围人鄙夷。
章海没进去,他将自行车停好,蹲在墙角,两只手塞进衣袖,抱在怀里,抵御着寒风。
他的呼吸融入寒风,带走脸上的温热,皮肤冰凉无比。
“吱~”
后门开了,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人出来。
她沉默着,低着头系着扣子,刚好看到章海。
章海下意识撇头看去,两人视线相融,却又立马扭头错开,直到对方隐入拐角,离开了这。
他认识她,对方是自己发小,不过不同的是,她还在赚钱考大学,自己却没上了。
章海回忆着过往,寒风吹走他的思绪,裹挟着飘向远方。
直到......
“吱~”
门又开了,里面走出一個中年女人,女人一边系着衣裳,一边向他走来。
章海起身,将靠在墙上的车扶起,拍拍后座的冰渣。
中年女人没说话,默默坐在后座上。
章海推着自行车,在街道上行走。
被白雪覆盖的道路,留下一条车辙印,就像几年前上学留下的印记。
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道路两侧都有不少人,注视着他们二人离开。
章海将脑袋埋进胸口里,但道路坎坷,他又不得不露出。
好半晌,自行车停下。
一栋茅草房出现在两人面前。
门上挂着简陋,不知从哪找来的红纸,上面写着几个毛笔字。
推开门,两个人走了进去。
主屋的炕上有个躺着的中年男人,背靠着两人,默不作声。
还有个小孩,小孩脸色病态,看起来苍白无力,性格畏畏缩缩的,也没说话,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
电视上放着春晚,这是这年头最火的节目,没有之一。
电视喇叭那传来一阵阵声音。
“当即我就表了态......”
激昂的声音没给家里人带来一丝暖意,瘫痪已久的中年男人翻身,看了眼电视,刚回家的女人一顿,默默看着。
章海关上电视机,他没说话,一点声音没有,坐在炕上。
今晚是除夕。
跨年夜得吃饺子。
饺子还得是肉馅的。
于是,一碗加了料的饺子被端上了桌,里面裹着喷香的肉馅,热气腾腾的香味钻进鼻孔,小男孩眼前一亮,被馋的双眼直放光,口水四溢。
“多吃点,吃饱饱的。”
晚上,老父亲一改往日的沉闷,脸上露出笑,拖着瘫痪的身体,将肉馅夹给小儿子。
“以后啊,你要......”
母亲也不再像往常那般行尸走肉。
吃下饺子的她仿佛活了过来,她拉着章海,叮嘱了许久,说了许多话。
好几年的话仿佛挤在了这一晚。
饺子不多,整整齐齐七十三个。
章海一口没吃。
很快,耳旁的碎碎念逐渐消失。
挣扎声越来越小。
父亲,母亲,弟弟,三个人没了声音,趴在桌上,口吐白沫。
温热的房子,少了活气,三个人仿佛一尊雕像一般,趴在桌上。
没有人说话,也不会再有人说话。
章海打开电视机,默默看着热闹的春晚。
电视机刺耳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房屋中响起,传进他的耳中。
看着电视。
章海看着电视上的小品,他换了几个台,又看着上面衣鲜亮丽的人,他的眼神逐渐沉寂。
心中,一团野火逐渐烧起。
......
次日。
章海的身影出现在外面街道上。
他的身影隐藏在漫天飞雪中,仿佛水墨画中,那抹清晰的黑点。
天上的鹅毛大雪覆盖在表面,冰凉,却化身水又带走大量热量。
风很凉,但凉不过饺子。
天很冷,却冷不过人心。
这是北方,1997年的春节。
寒冷与压抑浇不灭他的浮躁,反倒让他那捧火......
愈烧愈烈。
恍惚中,火光映出一个狰狞扭曲的人影浮现,宛若......魔鬼。
‘回魂夜’
(案结)
......
......
2003年,十月三日。
徐嚯睁开眼。
他揉了揉脑袋,脸上露出咂舌,眼中流露复杂的情绪。
在昨晚从市局回到家后,他便照例进行了一次入梦。
不过......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更容易扰乱他人的思路,让人走上极端。
徐嚯在梦中看到了两个极端。
一个是后来的章海。
一个是陈莉。
“没想到陈莉也病了......”
好半晌,弄清脑海中记忆后,徐嚯稍微揉了揉眉心,那双眼睛略显赤红。
“还病的很严重......”
没错,陈莉也病了。
章海走上了疯子的极端,陈莉步入另一个极端。
“微笑抑郁症......”
徐嚯呢喃着,说出一个心理学上的词汇,这玩意也叫阳光抑郁症。
患病人字面意思,脸上会露出微笑,看起来十分阳光,比普通人还要阳光快乐,全然健康的不能再健康。
不过其内心却病的很严重!
“是了,应该细查的。”
“无父无母,家里有两个老人,还没出现这浪潮的时候便十分贫困,更被说五六年前了,一个女孩能生存下来,还有钱考大学,交学费......”
回想着梦中的场景,徐嚯没忍住摇了摇头。
卖身的经历会困扰陈莉一辈子。
章海会想脚踩他人一脚,而陈莉,却会像个奴隶一样,伺候着他人。
这也是为什么徐嚯说两个极端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即便两个人不见面,章海最终依旧会因为犯罪被逮捕。
而陈莉......
大概率会在周围人都看不出来生病,某个清晨的时候,突兀自杀。
徐嚯叹了口气,将脑子里强烈的情绪压下,随后自己的精神为主导。
刚下床,洗完漱准备写点东西,耳旁传来一道声音。
“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