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能走一个是一个!留在城内只会徒增伤亡而已!”梁志满压低声音劝道。
他早就劝过陈昭玄了,可是陈昭玄不愿意离开。
陈昭玄自然不愿离开,城内可是有他的妻儿。
虽然他是个武痴,但不代表他不知疼爱妻儿。
“不必了,或许我在这里战死也是一件好事!”陈昭玄嘶哑的说道。
“如此或许能让陛下警醒一些,能让朝臣知道这陇南的流寇之乱!”
他心里对建兴帝和朝堂是有怨气的。
因为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皇帝和朝堂不作为造成的。
他不太了解朝政,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王爷!”梁志满还欲劝说。
陈昭玄打断了他,说道:“不必说了,我是不会走的!”
他望着城下的贼军,心绪不知不觉间飘远了。
他想到了京都,想到了皇城,想到了靖安侯府,想到了杨正山。
此时他最想见到的人不是父皇,也不是皇兄,而是杨正山。
“如果师父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解决城外的贼军!”
他低声喃喃道。
“王爷,你不愿意走,也该让世子走!”梁志满面露焦急之色。
他以前其实与陈昭玄没有太多的接触,地方官员与亲王接触太多也是犯忌讳的事情。
但是这二十天他们并肩作战,他对陈昭玄打心眼里敬重。
他自己已经没有机会逃出这座城池了,但是他希望陈昭玄能够逃出去。
陈昭玄低头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安排!”
“梁大人,剩下的就靠你了!”
他躬身郑重的一拜。
这一拜是他对梁志满的感谢,也是他对梁志满的敬重。
梁志满侧身躲开,说道:“王爷去吧,不要再拖延时间了!”
陈昭玄朝着城外的贼军看了一眼,然后神色坚定的离开了城墙。
王府中。
代王妃牵着一对儿女的手,站在正堂门前,朝着门外张望着。
陈昭玄只有一个正妃,连个侧妃都没有,不过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今年已有十四岁,女儿今年才八岁。
陈昭玄急匆匆的朝着门外走来,代王妃看到他顿时双眸一亮。
“王爷,城外……”
代王妃想问问城外的情况,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昭玄打断了。
“闲话少说,立即收拾东西,我们等下突围出去!”
代王妃闻言,立即紧张的点点头,“我这就去收拾!”
“不要带太多东西,我们骑马走!”陈昭玄说道。
代王妃立即招呼府中的丫鬟婆子收拾细软,而陈昭玄将府中的护卫和太监召来。
王府大部分护卫都在城墙上守御,此时偌大的王府内只有二十个护卫以及三十多个太监。
至于王府的官员,陈昭玄根本指望不上他们。
护卫和太监到齐,陈昭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偌大的王府还是有些力量的。
太监中有两个大太监都是从御马监调来的,他们都有着不俗的修为。
而他王府的护卫也都是精锐。
只是面对二十万贼军,眼前这点人显然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陆公公,张公公,王妃和世子就交给你们了!”陈昭玄看着两名大太监说道。
“老奴定会护王妃和世子安全!”
两个大太监坚定的说道。
陈昭玄又看向小安子和刘斌,小安子是他的伴当,刘斌也是跟了他十多年的护卫。
“刘斌,小安子,你们护着燕儿!”
“喏!”两人神色坚定的应道。
陈昭玄点点头,吩咐道:“去把马牵来,我们出城,希望我们能冲出去!”
护卫和太监们立即将王府内所有的马匹牵来。
城外已经响起了喊杀声,城内的百姓已经涌上了城墙。
片刻之后,王府内乱糟糟的涌出一大群人。
代王妃看着走在前面的陈昭玄,双手紧握着缰绳。
“王爷!”
她突然唤道。
陈昭玄回过头来。
“一定要护着池儿和燕儿出去!”代王妃眼眶微红。
陈昭玄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的点点头。
四面城墙皆有贼军进攻,北城门之外也是贼兵众多。梁志满早就安排好了,陈昭玄一行人刚到城门下,就有数十士卒打开了城门。
之所以要从北城门出去,是因为北城门有瓮城。
进入瓮城之后,士卒再次打开了外面的城门。
城门外还有数百贼军正推着檑木撞击城门。
城门突然打开,门外的贼兵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杀!”
陈昭玄一马当先,手持长枪冲出了城门。
长枪舞动,一个个贼兵被他挑飞,而他身后还有十余护卫,也是随着他冲出了城门。
不过十几人冲锋居然有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城门外的贼兵根本没有料到城内居然会有人杀出来,一时间居然被吓的溃散开来。
冲出城门,陈昭玄眺望了周围一眼,“东北方向,快!”
“杀!”
东南西北四方皆有贼军的营寨,北方的营寨虽然比较小,但也有两三万贼兵,以他们这点人手,正面冲击营寨肯定是不行,所以他们只能朝着东北方向,尽量避开贼军的营寨。
后方的太监、丫鬟、婆子紧跟着冲出城门,别看她们只是一群丫鬟婆子,但是敢跟着向外冲的必然有所依仗。
护卫、太监、丫鬟、婆子,甚至还有半大的少年,就这样不过百人手持兵刃咬紧牙关跟着陈昭玄往外冲。
他们护在两位小主子周围,不顾生死,舍命相护。
这个时候陈昭玄平日里待人为善的好处就彰显出来了,王府内的太监和丫鬟婆子对陈昭玄一家都是忠心耿耿。
“拦住他们!”
城外的贼现了陈昭玄一行人,立即命令道。
顿时有数百上千贼军朝着陈昭玄一行人围攻过来。
陈昭玄挥动长枪,为身后的妻儿杀出一条血路。
前方阻击的敌人越来越多,但是陈昭玄的长枪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凡是靠近他一丈之内的贼兵,都被他全部斩杀。
冲击的速度变慢了,后方的太监和丫鬟婆子出现了死伤。
不过前面的贼兵已经开始溃散了。
那些贼兵也不是什么精锐,还没到悍不畏死的地步。
面对陈昭玄这样一个杀神,他们被杀的恐慌畏惧,四处逃窜。
但是陈昭玄他们也引来贼兵的精锐。
一队看起来明显与普通贼兵不同的贼骑飞驰而来,一头撞在了队伍的中间。
“池儿!”
一声凄厉的哀嚎响起,陈昭玄猛地回头望去,顿时眼眶瞪裂。
只见一个面色狰狞的贼骑一刀劈在了他儿子的身上。
“啊!”
陈昭玄发出一声怒吼,“你们往前冲!”
说着,他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长枪直刺那挥刀的贼骑胸膛。
扑哧一声,贼骑的胸膛贯穿。
陈昭玄却是一手揽住儿子的身体。
十四岁的少年,后背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咳咳”池儿剧烈的咳嗽着,身体坚硬的颤抖着。
“父王!”
陈昭玄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他在害怕,害怕儿子死在自己面前。
他在恐惧,恐惧自己无法将自己的儿子救出去。
虽然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一家人全部死在代州城的准备,但是事到临头,他的心痛楚的抽搐着。
“池儿”
代王妃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连滚带爬的跑过来,抱着自己的儿子嗷嚎大哭起来。
陈昭玄看着代王妃,挥舞长枪将身边的贼兵杀退。
他又看向还在向外冲的护卫和太监们,还有被小安子和刘斌护在身边的女儿。
他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充满了泪水。
“你们走,快走!”
“王爷!”小安子想要回头。
刘斌一刀砍杀了一名贼兵,趁机对小安子吼道:“保护好郡主!”
陈昭玄的心痛的仿佛在滴血,但是他很明白,今日他的王妃和儿子已经走不了了,唯有他的女儿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娘子!”
“王爷,杀了他们!”代王妃撕喊着,充满恨意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陈昭玄再次击退围过来的贼兵,扭头看向身后的代王妃。
此时代王妃已经将儿子的尸体放在了地上,他们的儿子已经死了。
代王妃悲戚的望着陈昭玄,突然横剑放在自己的脖颈前。
“王爷”
“不要!”陈昭玄感觉他的心仿佛之间被刺穿了一样。
代王妃决然的横剑自刎,但目光却留恋的望着陈昭玄。
她心中的悲痛不比陈昭玄少,但是她更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陈昭玄的拖累。
她希望陈昭玄能为儿子报仇,但是她更希望陈昭玄能逃出去。
“快走!逃出去!”代王妃说出了最后的遗言,然后凄惨的倒在血泊之中。
那是她儿子的鲜血,沾染了她身上的青翠的衣衫,与她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啊”
陈昭玄彻底失控了,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妻儿,看着那鲜红的血液将黄褐色的土地沾染,他只觉得眼前变成了一片血红之色。
他愤恨的咆哮着,怒吼着。
他挥动的长枪疯狂的收割了一个个贼兵的性命。
一波波贼兵溃散,又有一波波贼兵涌来。
突然间,万千箭矢如雨般落下。
射在他身上的铠甲上,但却没有穿透他的铠甲。
可是王妃和池儿的尸体上却是插满了箭矢。
陈昭玄如同疯魔一般冲入了敌阵之中,一人追着数千贼兵疯狂的厮杀着。
“杀,杀,杀”
他嘴中不停的念叨着,双眸一片血红之色。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忽然有一把刀朝着他的腹部砍来,这一刀又快又急,疲惫不堪的陈昭玄毫无防备之下,硬生生挨了一刀。
刀锋入腹,陈昭玄猛地扫出一枪,将袭击者扫飞了出去。
又是一杆长矛刺来,贯穿了他的肩膀。
“啊”
他硬扛着长矛狠狠刺穿了前面的贼兵。
可是也就在这一刻,他倒下了。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漫天的红霞,鲜红的血液汇聚成溪,陈昭玄趴伏在地上,口鼻之中咕咕的流出鲜血。
他的眼珠还在动,他看着周围满地的尸体,想要找到自己妻儿的尸体。
可惜此时他距离妻儿的尸体太远了。
又是几道长枪刺在了他的后背上,痛楚都变得微弱起来,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渐渐地,他的意识溃散了,带着痛恨和不甘溃散了。
偌大的战场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大梁王在亲随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面色平静的望着陈昭玄的尸体,以及陈昭玄东边那一片血海。
三百丈的距离,尽是横七乱八的尸体,就如同一条由尸体铺就得道路一般。
“大王,这人好生厉害,居然杀了我们上千兄弟!刘老三和李大刀都被他杀了!”有个贼首心有余悸的说道。
大梁王沉声说道:“这应该是代州城内的代王,带下去找个地方安葬了吧!”
陈昭玄死了,代州城也被贼军攻破了,城内数万百姓遭到了劫掠,无数百姓死在了贼军的刀锋之下。
梁志满也死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死在了贼兵的乱刀之下。
代州城东北方,小安子抱着昏迷中的小姑娘疯狂的策马奔驰,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刘斌带着剩余的护卫为他们断后,生死不知。
也不知道奔驰了多久,直到他们的马儿累倒在地上,他们才不得不停下来。
小安子叫方安,他现在不应该再被称为小安子了,因为他如今已有三十六岁了。
马跑不动了,方安就背着郡主日夜不停的朝着山河省的方向前行。
他们一路躲躲藏藏,直到三天之后才抵达了山河省的地界。
山河省的局面要比陇南省好很多,最起码没有四处流窜的贼军。
而随着他们抵达山河省,代州城被贼军攻破,代王陈昭玄战死在代州城的消息也瞬速扩散开来。
京都皇城御书房中。
陈昭钧坐在案桌后,神色有些呆滞。
同胞兄弟死了,这对他的打击很大。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戏码屡屡在皇家上演。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普通百姓视为珍宝的亲情近乎一文不值。
陈昭钧也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但是对自己这个亲弟弟,他心里还是蛮看重的。
有一个亲近且没有任何野心的兄弟,这应该是陈昭钧的幸运。
可是如今这个亲兄弟死了!
陈昭钧突然感觉有些无力,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已经在尽力改变朝堂的局面了,可是结果却是越变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