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朱法师,苍品金丹,只这‘苍品金丹’四字就能感受到这一位身上沉甸甸的份量和道行。
老实说,季明若是有的选的话,他宁愿同陆道君接触。
这倒不是因为那一位更好接触,而是因为道行更高,几近于仙,反而让季明失了感觉,可以更加的自在坦然一点。
离朱法师不同,他乃是四境真人,道行同大师仿佛,若非因为大劫之故,怕是还在甲峰上一直闭关潜修中。
对于季明而言,离朱法师身上的道行虽深,他也能隐约看到个边,这样可以感受到的差距,让季明心中很是没底,对于这一场谈话极为不利。
不管季明心底如何想,在法师的召见之下,他都必须乖乖去往上府。
在那朱栏玉户,画栋雕梁的上府宝阁上,旁有松柏摇风,侧有修竹托露,离朱法师独坐宝阁之内,一身的朱鸟火纹法衣,发髻上随意的扎了根铁簪。
离朱法师跣足盘坐,宝相庄严,肩扛日月二相,状若吐纳入定。
待季明入阁,坐于下首蒲团之上,离朱法师依旧没有说话,只有那肩头上的日月浮沉,隐隐有一种奇异的呼吸在摄住日月二相。
“这是.日月二炼!”
季明心中暗道。
在地方大师那里,他几次听道之时,也有见过此相,好奇之下曾有问过,大师因担心他晓此中内情,产生好高骛远之心,故而没有解答。
后在太平山中阅览一些道书之时,有看过关于‘肩扛日月二相’的只言片语。
在金丹四境之中,修士经过「水火既济」、「抽铅添汞」两个阶段,再经「胎移中宫」这最后一个阶段,便可破入胎灵五境。
而在胎移中宫这四境后期一步,首要完成的就是日月二炼。
金丹内已经养成的「丹胎」,可以经由胎息之法直接吸纳日月精华,此为以丹胎为炉,日精为火,月华为药,烧阴神,而返婴孩。
肩扛日月二相,这表明了离朱法师的日月二炼已成了火候,只需最后的五行镇位,将丹胎从下丹田迁移至中丹田,也就是所谓的胎移中宫,便可成就胎灵五境。
这就是知而生畏,在见到日月二相,季明心中开始揣测着法师的用意。
“灵虚子!”
离朱法师似从定中醒来,抬手在虚空中一点,一根玉简飞出,正是季明建言献策的那根玉简。
“边打边谈,策是好策。
只是你一个只修行二十余年的弟子,竟是有这等的阅历和韬略,莫非真的是上苍佑我太平山,使我门中无有那后继之忧。”
离朱法师的声音没有一丝的起伏,可口中确实是在说着赞扬之词,这让季明听得实在别扭,或许就是离朱法师所修道法的缘故。
听说离朱法师在修‘至人无情’之道,这也是正道高真所共同追求的道。
此处无情为不滞于情,不执著于爱憎、得失、荣辱等,通过禅定、坐忘的修养,消解自我中心的偏执,达到‘与道合一’的澄明境界。
当然,季明也在追求此道,但是此道若要有成,不压于自己杀死自己,重生再造一次,他在此道上的火候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法师谬赞,门中后继之才何其之多也。”
季明中规中矩的说道。
“你认为何为才?”
“若遇良工巧匠,皆可为大材。”
季明思索着回道。
听闻此答,离朱法师眼眸全开,微微颔首,此子的回答已是脱离问题本身,可见其心胸之一二。
“材木常有,可良工何寻,山上山下皆师徒承袭,血亲相继,似你这般的,几乎算是独门独家之修,乃天生之良工,他日必是有大作为。”
离朱法师说道。
季明越听越迷糊,离朱法师几次赞他,难道是真的看好他。
他有听说离朱法师,还有其师傅镇虎翁,他们这一脉一直都是道君的铁杆支持者,离朱法师也常被门中誉为陆道君之后的下一代掌教。
季明没有被这赞誉冲昏脑子,说道:“张师兄在上府受道君教导多年,此番又在岭中多建奇功,他将来的作为定然不小。”
“他是不错,但是以他的根底,做到这些只是应有之义,不足为奇。”
离朱法师看出眼前的灵虚子有‘潜龙勿用’之意,于是转开了这个话题,说道:“今日见你,就是要听一听你岭南一路的想法。
元刃师太、岐云夫人,还有坐镇岭南的宝曲真人,有此三大真人,你这一路的重要性不必细说。”
季明自然是有想法,他当初谋划岐云夫人的时候,就已经生出一个想法,只是没有足够多的情报支撑这个想法,时机也不成熟,一直搁置着。
一直到现在,季明也不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但现在手中所掌握的力量,或许是一次机会,可以强行推动这个时机的来到。
“法师可知玉林洞毒钩大王?”
季明问道。
离朱法师点头说道:“赤石寨下有两大妖洞,为地豺洞和玉林洞,其中玉林洞早在数百年前便被盘岵大山内的蝎仙一脉所灭。
如今伏背公手中的第二元神之宝·神虿珠,就是当初蝎仙一脉在灭除玉林洞毒钩大王后,以其千年元丹所炼就而成。
伏背公自从被传授此宝,炼成第二元神,下四海,而探九幽,多有得宝,后来数次面对正道围捕,陷九死一生之局,亦借此宝化险为夷。
自毒钩大王死后,玉林洞和地豺洞均已没落。
如今二洞只余下三五个零散门人和妖魔,本来是躲在六牙山狗牙峰地豺洞中。“
说到这里,离朱法师停顿了一两息,眼含深意的看了季明一眼,接着说道:“目前他们已迁徙到了小云浮山,在素石寨仙猿洞外落居。”
季明注意到了离朱法师那个眼神,也知道那个眼神代表的意义。
六牙山狗牙峰上的地豺洞,这个名字令他感到熟悉且陌生,此处洞府正是此身生母乔姑在怀他时,其养胎所待的那一处地方。
自己蜈蚣一世正是在六牙山上护持乔姑,迎战于素罗禅师下的正国、慧进二僧,为他的天人身足月落地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离朱法师这眼神中的意思,应该是以为自己在母亲乔姑那里得了情报。
季明没有选择解释其中内情,而是顺着他开启的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说道:“毒钩大王同玄石寨虿盆洞主「阴厄大王」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因自小彼此仇视,故而导致阴厄大王对于毒钩大王的下场视而不见。
不过他们终究是一母同胞,还是南姥神山上的那一对夫妻所孕育产下。若按照正道中的伦理大义,他是有理由为毒钩大王报仇。”
“继续说。”
离朱法师说道。
“一般情况下,阴厄大王自是不会屈从咱们正道的大义。
可若是咱们边打边谈,以打促谈,他仍是有可能为了减缓斗法压力,从而屈从于我们正道的大义,对伏背公那蝎仙一脉下手。”
“难度高,耗时长,见效慢,变数大。”
离朱法师沉吟片刻,给予了这样的一个评价。
季明沉默了几息,大胆的说道:“如果在南姥神山上制造动静,让阴厄大王误以为父母「钩镰二老」将解封出世,这是否可迫使其为毒钩大王复仇,以消解父母之疑。”
“难!”
离朱法师没有批评季明这个大胆出格的想法,就事论事的说道:“首先那一对夫妻乃前朝妖王,曾经率领五寨妖魔祸乱天南,肆虐一时。
你这个想法即便没有实施,亦是在触碰天南正道诸真的敏感元神,届时怕是你岭南道将之位都要保不住。
其次,妖魔之思维迥异于我们,尽管他们久沐道风,受人道的影响教化,但是妖魔骨子里多是崇尚于适者生存之道。
即便钩镰二老真个解封,毒钩大王之死真有阴厄大王插手的痕迹,那二老也未必因此而对阴厄大王有所责罚,你之谋划胜算难有三成。
此计尚不如上一计,实为下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