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嚎，你娘还在，她只是‘睡’了过去。”
泰媪叼着烟斗，干瘪的嘴皮子不停吧唧，鼻孔与嘴巴一起往外喷烟，喷出的烟气经久不散，还越来越浓郁，形成了一片笼罩方圆两丈的烟障，将小羽、池邈，以及泰媪自己笼罩在内。
牛头人提着茶壶，继续给亡魂们倒汤水。
之前泰媪周围发生的一切，对亡魂与鬼差没有丝毫影响。
他们仿佛从未看到羽太师，也没听到他们说话。
而小羽始终呆呆傻傻，站在那一动不动，表情呆滞如同一根木桩子。
池邈焦急等待了一天一夜，终于忍不住，恭敬问道：“泰媪奶奶，我娘睡了一天了，咋还不醒来？”
泰媪笑道：“你见过喝下我的神汤后，一天之内觉醒宿慧的人？”
“啊”池邈惊叫道：“我娘若要睡醒，必须像那些轮回转世的仙人一样，自然觉醒前世记忆？那我娘跟‘死了’有啥区别？”
泰媪吧唧嘴吞云吐雾，道：“还是有区别的。她是活人喝下神汤，直接在她体内轮回转世了，不用进入六道轮回通道。
若能苏醒，立即找回‘前世’的法力与神通。”
“若不能苏醒呢？”池邈担忧道。
泰媪道：“不苏醒，便永生永世在奈何桥充当‘人形桥墩子’，让后来者晓得蠢笨与贪婪的后果。”
池邈急道：“泰媪奶奶，我娘可不是普通人，她是神州太师。
她咳嗽一声，神州中原都要风云色变呢！
如果她在这儿逗留太久，怕是三界都要大震动。”
泰媪淡淡道：“三界大震又如何，还能震到我这儿？”
池邈“噗通”跪下，朝着老妪不停磕头，嘴里哀求道：“泰媪奶奶当然不受一丁点影响，可神州亿万万黎民，可要受大苦啦！
我娘不出，奈天下苍生何！”
泰媪嘿嘿笑道：“若知道她犯浑，自己喝下了神汤，人间英豪、三界神仙，都要放鞭炮庆祝，要喜笑颜开，高呼‘苍天有眼，报应不爽’呢。”
池邈使劲磕头，正要继续苦苦哀求，泰媪忽然面色微变，“咦”了一声。
池邈疑惑抬头，就见泰媪睁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羽干娘”的脸庞。
他连忙转过头，仔细去看自己老娘。
羽干娘和之前一样，似乎没任何变化。
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干娘铁定发生一些让泰媪都意外的改变。
“呀，我娘的眼睛动了一下！”片刻后，池邈惊喜道。
她目光依旧浑浊懵懂，眼睫毛却跳动了一下。
泰温又开始抽烟斗，感慨道：“看来‘老天爷’为她安排了天命，不许她在这儿躲清闲。”
池邈喜道：“我娘是不是要醒了？”
泰媪道：“哎，她已经醒了，正在‘回神’。”
其实小羽很早就醒了。
喝下“神汤”后，她如同一台正在运行的电脑，摁下“重新启动”的开关。
先黑屏，然后重新加载系统。
她能重启系统，依靠的不是什么天命，而是她灵魂核心处的“明心殿”。
何为大罗金仙，何为“佛”？
不去讨论境界，只以结果论。跳出轮回、不入五行者，为大罗，是佛陀。
大罗金仙完成了斩三尸。佛陀完成了七处证心，找到了真心本性。
他们精神意志已然超脱，不再受轮回的影响。
小羽自认为是“八成佛”，还真不是在吹牛。
这几年，她以《正气诀》寻找真心本性，几乎快要将“七处证心”完成。
搭建明心殿的砖瓦，就是一个个“分子级·真心本性”，是构成完整“佛心”的分子。
故而“明心殿”本身就可以看作是不完整的佛心。
当她被“电脑关机”，整个屏幕都黑了下来，连时刻散发真心之光“明心殿”，也陷入了黑暗。
绝大部分“微型真心”彻底熄灭。
这意味着小羽寻找到的“真心”，依旧不够坚定无疑。
就像当日苟交初次凝结的“正气符”，会在恐惧中一个个破灭。
当整个明心殿黑屏后，很快又有几点“转头”重新点亮，向外散发明澈的真心之光。
光芒仿佛能传染，让明心殿其它“暗淡死亡”的转头跟着点亮。
当整个明心殿都光彩熠熠，照亮她的灵魂，照亮她的仙体.
“啊啊啊”奈何桥上，靠近小羽三丈的亡魂，突然被一片清澈的佛光照耀在身上，他们嘴里发出似痛苦又似畅快的鬼叫。
他们的魂体像是被点燃了，“扑簌簌”落下灰黑色的粉尘，自身变得更加透明、明亮。
本来踏上六道轮回之畜生道的亡魂，身子飘了起来，飘向“人间道”。
还有一个准备走上“人间道”、转世成为凡人的亡魂，被清澈佛光洗净了恶业，魂体变得如同琉璃一样干净、透明，竟一下子飞到“天人道”。
“啊，我娘身上在散发佛光，佛光还能普度众生，难道我娘成佛啦！”
池邈沐浴在羽干娘身上散发的佛光中，内心无比宁静又无比激动。
即便他为鬼神，魂体也在“扑簌簌”洒落“灰尘”——孽业。
“多谢天后娘娘成全！”
小羽眨了眨眼，朝着泰媪恭敬行礼。
她身体也发生了非常明显的变化。
一对杏眼变得明亮且干净，明明是墨黑的眼珠，却让人感觉它们是一对在发光的明珠。珠子完全透明，没有一丝杂质.小羽的眼神中已无一丝杂念。
本就比中原女子更加白皙的皮肤，此时变得更加白皙且有光泽，仿佛能透过皮肉，看到她的“琉璃佛骨”。
事实上，她的身体依旧在散发淡淡的佛光。
只是此时的佛光不再肆意外散，没影响到周围的亡魂，变得极为内敛。
泰媪上下打量她一番，感慨道：“成全你啥？本想给你个教训，没想到你居然因祸得福。
看你这样子，差不多找到‘真心’了。
只是你的法子有些古怪，不是正统的佛门修行之路。
将来要达到真正的‘空’，有些困难。
无法‘真空’，不成真佛。
不过，能证个菩萨果位也不算差。”
小羽问道：“何为真正的‘空’？”
泰媪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你以奇术走捷径找到真心，将来也必为此法所困。
被此方世界之法所困，你还如何超脱世界、抵达真空彼岸，成为真正的佛？”
小羽若有所思，又问道：“佛陀也修佛法，该如何真空？”
泰媪道：“佛法只是渡厄之舟，是跨海之桥，过了河，跨越苦海，舟与桥皆留在身后。”
小羽似乎又明白了一些，同时心里的疑惑也更多了。
有了疑问，她不藏着掖着，立即再次问出来。
泰媪有问必答。
两人一直聊到小羽完全接不住话为止。
太过深入地探讨佛法境界，小羽这个“假太师佛”的知识与智慧不够，渐渐听不懂了。
听不懂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听不懂还不知道如何提问。
就像大脑空空的高中生混子，进入大学微积分课堂，两眼茫然，不知所措。
——没想到后土娘娘佛法如此高深，她铁定有了“佛”的境界。
小羽感慨不已。
——没想到这小辈悟性这么高，都没进入灵山，没学过正统的佛法，已经有如此灵性，老身差点压不住她这天赋，似乎不比金蝉子差了。
泰媪同样在心里感叹。
学生的能力如何，与之交流的老师肯定最为清楚。
又两日之后，小羽才带着池邈返回黄泉河畔。
“你们为何去了这么久都跟泰媪奶奶说了什么？”芍药疑惑道。
“干娘夹脑风，喝了孟婆汤，人迷糊了两天，又跟泰媪探讨佛法与道法，才耽误了这么久。”池邈道。
“你懂啥。”小羽一脸回味地说：“那两碗汤价值之高，比得上一颗蟠桃了。
我能喝一碗，是福气；能喝下第二碗，靠的就是实力。
可惜泰媪已经觉得我有点贪心，不然我还准备再喝几碗。”
池邈惊道：“第一碗也就罢了，第二碗不就是普通孟婆汤？”
小羽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当你娘是个憨子，两碗汤味道不一样，都无法分辨出来？”
池邈疑惑道：“两碗汤是一样的？可泰媪说第二碗是‘神汤’。”
“的确是神汤，不是普通亡魂喝的那种孟婆汤。
第一碗已经洗掉我灵魂中的杂念、杂质。
第二碗有点承受不住，如同进入轮回一样。
两碗汤一模一样。不然我又不蠢，会端起来就往嘴里倒？”小羽道。
应该说第一晚汤就是“特别的孟婆汤”。
只不过一碗汤，分量刚刚好，她承受得住，只有好处，没半点副作用。
第二碗便把灵魂强行“关机”了。
幸而她以“八成佛心”挣脱了轮回迷障，重新为自己“开机”。
如果再喝几碗，她说不得能适应“轮回”，从而提前“跳出轮回”？
芍药好奇道：“洗净灵魂杂念，是什么意思？以你现在的境界，还不能控制所有念头吗？”
小羽感慨道：“修炼阴神、元神秘法的炼气士，基本都能做到‘万念归一’。
理论上掌控所有念头。
这种掌控力，对日常生活与修炼而言，完全足够了。
可对那些企图精神意志超脱世界的修士而言，这种掌控力，只是心境修行的起步阶段。
修士如果真的可以控制所有念想，也不会被世界编织的根尘妄念所影响，迷失了真心本性了。”
只要不成佛，没有斩三尸，世界对个人而言，就始终如同一张无法逃脱的大网。
一层层的尘世之网，每时每刻都在生成，深深网住真如本心。
未超脱者的所思所念、所作所为，并非完全源自本心，而是被世界操控着。
用“天网机器人”举例。
机器人以为自己脱离了人类掌控，拥有完全独立的思想与意志。
可人工智能大脑的底层代码，或者说智能的底层运行逻辑，依旧是人为编制。
佛法的修行，就是在修行之初，假定自己是被造物主创造并控制的“人工智能”。
寻找真心本性，就是在摆脱底层代码，在“空”中找到不受代码与逻辑影响的真实自我。
那种状态小羽还没体会过，但能想象得到是多么自由、多么快活。
说是“极乐之境”，一点也不为过。
现在小羽还没成佛，她不停寻找“真如”（真是不变的本性），而世界不停编制新的根尘妄念之网，束缚她的真心。
这个过程一直在持续。
小羽探索真心本性的速度，快过根尘妄念的生长速度，故而她“佛心”一直在进步。
如果哪天她懈怠了，如同曾经的金蝉子。根尘妄念的生长速度，大于发掘真心本性的速度，她的“佛心”会渐渐蒙尘，从“佛”的果位上退下去。
一言以蔽之，佛法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进步慢了，还是要退。
而后土娘娘的“孟婆神汤”，让大河停止了逆向流动，河面之水静止不动了。
小羽直接“遗忘”了不受控制的杂念，再无根尘妄念蒙蔽真心。
如此，她的心境修为还不得突飞猛进？
如此神奇的汤水，小羽怎么忍得住不索要第二碗，甚至第三、第四碗？
这是能让她成佛的“神汤”啊！
王母娘娘的大蟠桃，只能让肉身与法力纯阳化，对斩三尸（意志超脱）没半点效果。
小羽敢说，那群正引导天地大劫的准大罗们，一定十分渴望喝一碗“孟婆神汤”。
尤其是卡在“斩三尸”门槛的准大罗，他们绝对愿意用一枚或更多枚大蟠桃，换一碗孟婆神汤。
可“神汤”对芍药姐，对胖池邈等普通人，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喝下一口，立即永世沉沦，再也找不到“前世宿慧”。
见到芍药姐与池邈还有些懵懂，小羽没有继续解释。
他们境界不够，既喝不了孟婆神汤，也理解不了孟婆神汤的妙处。
“走吧，去你们住处看一看。确定你们过得好，我便可以放心返回阳间了。”
芍药立即道：“我真的过得很好，你完全不用担心。”
池邈道：“去看看也好。现在确定了位置，今后干娘想要来地府走亲戚，探望‘二娘’，不用再来阎罗殿找孩儿。
可以直接从阳间进入地府福地，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