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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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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见带着小男孩,身形几个闪烁,便已跨越小半个神都,抵达了城西一片鱼龙混杂的区域,这里不像浮空仙岛那般超然,也不如太学周边清雅,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劣质酒气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将小男孩放在一处屋檐上,能看清前方那座宅院,却又相对安全。

  一路上的冲击力都被他抵消,所以小孩甚至都没什么感觉。

  来到此处,落下,他眼神都还是懵的。

  只是落到这个地方几秒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脸色一片惨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害怕高见把他送回去吧。

  高见一句话没说。

  下一刻,他一步踏出,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那座宅院紧闭的大门前。他甚至没有去推门,只是抬手,按在了那扇看起来颇为厚重的木门上。

  没有巨响,没有气劲勃发,那扇门连同其后的门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侵蚀、瓦解,化作一蓬细腻的木粉,簌簌飘落。

  高见的身影,如同揭开夜幕般,踏入了这座院子。

  这个地方是虎林的。

  它没有正式的名字,对外,里面的人都声称自己是跟“虎林”混的。

  虎林,曾经是个威风八面、名震一方的武者,凭着一口大刀和悍不畏死的狠劲,以六境修为,在神都这片藏龙卧虎之地,也打下了一片不容小觑的基业。

  巅峰时期,手下弟兄过百,掌控着几条街面的灰色生意,声名赫赫。

  只是,江湖催人老。

  如今的猛虎,鬓染霜华,纵使雄风似乎不减当年,拳脚依旧刚猛,但心气终究是不同了。他开始更多地缅怀前尘,追念往日的热血与辉煌,对势力的管理也不复当年的锐意进取,多了些守成的暮气。他所组建的这股势力,气氛自然也随之变得沉郁、保守,甚至带着几分得过且过的麻木。

  深夜。东面的厢房门窗严闭,灯火朦胧,除了偶尔传出的兵器保养时的刀环轻微撞击声外,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虽然是温暖的春夜,但这院子里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源自江湖本身的萧杀之意。

  又有谁知道这些终日在刀头上舔血、大碗里喝酒的江湖豪杰们,过的日子是何等紧张,何等艰苦,时刻提防着仇家的报复、官府的清查、以及同行倾轧?一年中他们几乎难得有一天能真正放松心神,安安稳稳睡个觉。

  所以,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家,也无法有一个家。尽管他们从不缺暖床的女人,但妻子却是没有的。

  但江湖中的生活,有时也的确是多彩多姿,充满了兄弟义气、快意恩仇,那瞬间的辉煌与光采,足以让人热血沸腾,难以忘怀。

  所以还是有很多人,宁愿牺牲这一生的安定和幸福,来换取那刀光剑影中的认同与刺激。

  而现在,高见来了。

  内院,最深处的卧房中。虎林虽已年老,但武者本能犹在。几乎在高见破门而入的瞬间,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精光四射,那沉睡的猛虎仿佛骤然苏醒。

  他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推开身边蜷缩着的六名年轻小妾,动作迅猛如电,几乎在呼吸之间就已穿戴整齐简单的劲装,顺手抄起了靠在床头的厚背九环金刀。

  下一刻,他魁梧的身影已如狂风般卷出卧室,出现在了前院之中,与刚刚踏入院子的高见迎面相对。

  月光下,两人相隔十丈站立。

  虎林身材高大,虽年迈却骨架雄伟,手持金刀,气势沉雄,虎威赫赫,目光锐利地锁定在高见身上,尤其是他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锈刀上。

  他心中凛然,能如此悄无声息破门而入,来者绝非庸手。

  很快,其他兄弟都到了,大家反应都很快。

  高见则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锈刀斜指地面,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气势散发,却让久经沙场的虎林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阁下是谁?深夜闯我宅院,所为何事?”虎林的声音洪亮,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试图在气势上占据主动。

  高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了抬眼皮,目光越过虎林,仿佛在审视这座宅院的每一个角落。

  小男孩跌坐在地,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

  眼前那座他曾视为龙潭虎穴、充斥着无尽恐惧的宅院,被打开了。

  高见甚至没有回头看小男孩惨白的脸,只是声音平淡地传来:“懂了吗?对非想发脾气是没本事。有本事的人,都会去找罪魁祸首。”

  语罢,他提刀。

  没有惊天动地的起手式,没有汹涌澎湃的气劲爆发。他只是提着那柄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刀,向前走去。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快刀阿七”。他曾是边军斥候,一手快刀在密探间小有名气,退役后跟着虎林,刀下亡魂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的刀很快,快得只能看见一抹寒光直刺高见咽喉。他曾凭这一刀,在酒醉后削断了三百根同时坠落的香头。

  但高见的刀更“慢”。

  慢得仿佛只是随意抬起,恰好挡在了咽喉前。

  “叮”一声轻响。

  阿七感觉手腕一麻,随即发现自己的百炼钢刀,竟从接触点开始,如同被风化了千万年般,寸寸碎裂,化作铁粉飘散。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股无形的力量已透体而过,他软软倒下,眼中还残留着出刀时的狠厉与一丝茫然。

  “铁塔”巴隆咆哮着冲来。他身高九尺,横练功夫登峰造极,曾独自扛着攻城锤撞开过城门,浑身肌肉虬结如铁铸。他双拳挥舞,带着足以开碑裂石的劲风,像一堵墙压向高见。

  高见没有闪避,锈刀依旧斜指地面。

  在巴隆拳头即将及体的瞬间,锈刀的刀尖,仿佛只是无意间,向上轻轻一点。

  点在了巴隆的胸口膻中穴。

  没有血光。

  巴隆那足以硬撼重炮的护体罡气,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般无声湮灭。庞大的身躯骤然僵直,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随即轰然倒地,震起一片尘埃。他那身横练功夫,没能挡住这轻描淡写的一“点”。

  双煞从阴影中扑出。他们是孪生兄弟,心意相通,擅长合击之术,匕首刁钻狠毒,不知多少高手栽在他们的偷袭之下。他们像两道真正的影子,一左一右,封死了高见所有退路。

  高见终于动了。

  他只是在原地转了个身。

  锈刀随着他转身,划出了一道弧线。

  这道弧线,不快,却仿佛囊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与生机。

  双煞的匕首在触及弧光的瞬间,便无声无息地断成两截。

  他们引以为傲的身法,在这道弧线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可笑。弧光掠过他们的身体,没有伤口,没有血迹,但两人的眼神瞬间黯淡,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再无声息。

  虎林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自己这些曾经一起大口喝酒、一起刀头舔血、一起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老兄弟,如同纸糊的般,在那个提锈刀的男人面前,一个个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他想起了当年,他们十几个人,凭着血性和一口刀,就在这神都西城杀出了一片天。那时,快刀阿七的刀还能在雨夜中不沾一滴水珠;铁塔巴隆能扛着巨木连续冲锋一里地;鬼影双煞的合击之术,连神都内卫的护卫都称赞过……

  往事如烟,辉煌不再。

  如今的他们,老了,钝了,只能守着这片基业,在缅怀过往中,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连绑架孩童这种事都做了出来……

  一股混合着悲凉、愤怒与绝望的情绪,涌上虎林心头。

  “吼——!”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全身罡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六境修为催谷到极致,手中的九环金刀发出刺耳的嗡鸣,刀身上的九个金环剧烈震荡,汇聚了他毕生功力与残存的所有骄傲,化作一道璀璨夺目、仿佛能劈开山岳的金色刀罡,朝着高见当头劈下!

  这是他生命的绝唱,是猛虎最后的獠牙!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刀,高见终于微微抬起了眼皮。

  仿佛只是时间停滞了一瞬,又仿佛只是空间本身微微扭曲了一下。

  那道威势无匹的金色刀罡,在距离高见头顶尚有三尺之处,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无声无息地消散。

  虎林保持着劈砍的姿势,僵在原地。

  他手中的九环金刀,从刀尖开始,那百炼精金打造的刀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朽木般节节碎裂,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虎林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看了看高见手中那柄依旧锈迹斑斑、仿佛从未动过的刀。

  他明白了。

  他们招惹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眼中最后一丝光彩湮灭,壮硕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后仰倒,气息全无。

  猛虎,终究倒在了属于自己的山林里,只是这片山林,早已不是他认识的模样。

  月光凄冷,照着一地狼藉与沉寂。

  昔日的江湖,在这一夜,被一柄锈刀,轻轻抹去。

  “什么江湖,蝇营狗苟的东西。”高见甩了甩手,

  虎林他们当然有故事。那些故事里,或许有快意恩仇,有纵情狂歌,有刀尖舔血的兄弟义气,有在生死边缘挣扎求存的惊心动魄。但这些,高见懒得听。

  他们不配。

  高见扭头,走向那个仍瘫坐在地、魂不守舍的小男孩,阴影再次将他笼罩。

  “懂了吗?”高见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高见,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太超越他的理解范畴了。他根本没看清具体的过程,只隐约捕捉到几抹刀光,然后,那些曾经在他眼中如同山岳般无法撼动的恶徒,就如同被收割的稻草般倒下了。

  恐惧依旧占据着他的心神,但其中,似乎又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看见他不回答,高见也懒得再问。直接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如同来时一样,身形一晃,便从这弥漫着血腥与死寂的宅院中消失。

  下一刻,两人重新出现在了寺庙那清冷的月光下,站在非想和那个焦急等待的小女孩面前。

  非想双手合十,湛蓝色的面容上无喜无悲,只是看着高见和他带回来的小男孩,轻轻感叹了一声。那叹息声中有一丝仿佛看到命运轨迹无可避免的怅然。

  高见则转身,面对着非想,语气直接:“有时候,快一点比较好。你那样,磨磨唧唧的。”

  非想摇了摇头:“贫僧只希望,救下来的人,能救得彻底一点……高见,你这样。唉……”他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高见撇撇嘴。

  多说无益。他不再停留,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寺院外走去,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那个小男孩,此刻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稍微回神,他望着高见离去的背影——

  月光将高见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随着他的远去而逐渐拉长、变淡,最终融入寺门外的黑暗之中。

  庭院里,只剩下非想悠长的叹息,小女孩拉着他询问,但小男孩却愣愣的看着那边,心底不知该如何填补的巨大空白之中,留下了永远烙印在脑海中的景色。

  非想看着小男孩,心中了然,他再度叹了口气,悠长而沉重。

  或许,这个时代,真的是血流成河的时代吧。

  他将这些纷杂的思绪压下,走到小男孩身边,缓缓蹲下。他那湛蓝色的身躯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高见带来的冰冷压迫感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声音温和:“莫要再怕,一切都过去了。”他顿了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妹妹呢?”

  “我……我叫张秀。”他指了指旁边紧紧抓着他衣角的小女孩,“她……她叫张铃。”

  非想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好名字。从今日起,安心住下吧。”

  他站起身,牵起张铃的小手,又对张秀示意跟上。

  只是,非想知道,他的人生,从今夜起,已然不同。

  因果纠缠,如网如织,难以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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