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把自己穿上的衣服亲手脱了下来。
不是自己穿上的那些也亲手脱了下来。
李西洲被他放下时手还是环着他的脖子,坐在床边,笑着问他怎么这时不用教了。
裴液想说谁没解过绳子,但他眼睛看到的压住了他嗓子想说的。
这确实是陌生而浓烈的甜头,尝一口就令人成瘾,裴液感觉整个人都飘忽忽,他本以为自己会更紧张僵硬,但实际是另一种更深处的驱动远远占据了上风。两人的紧张羞涩几乎只是佐料。
裴液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吻她。
在她抬脚推着他,轻轻给他解开衣领和腰带的时候;在她仰在床上,央他把灯盏调暗些的时候;在裴液气馁地趴在她肩头,她在身下强忍着笑意安慰的时候;在裴液扶着她的腰,两个人笨拙地讨论,然后笑着拥在一起的时候;
以及在后来她表情变化的每一个片刻。
盖因裴液发现,最美的依然还是她的脸。
她的手很美,裴液早就知道;她的脚很美,在蜃龙尸骨里裴液也已见过;她一切从前不曾见过的部分也都很美,好几次裴液沉迷地瞧着,莽撞地俯唇伸手。
但裴液最喜欢的依然还是她的脸。
她有无数此前裴液从未见过的表情。
灯光暗下去时依恋地伏在他的胸前;裴液动作时含笑的微羞和瞪眼的嗔恼;低语时慢慢使坏,眯眼观察他紧绷的反应;以及摇晃中蹙眉,咬唇,迷离的眼波,张开后再也合不上的嘴,令裴液心火大烧。
他喜欢盯着她,看她的反应,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可以在这张脸上得到反馈。
确认她知道他正在对她做什么,这件事比做的事情本身更令裴液沉迷。
他还发现她远比平日要容易慌乱和笑出声音,简直像一个小女孩儿,连后面想起自己上位和年长、努力扮回从容的样子都像一个小女孩儿。
裴液觉得两人应该是睡了一会儿,总之觉得明亮时打开眼皮,晨曦已从露台边照射进来。
昨夜确实没想起来拉帘子。
从这个角度望去没有楼檐,只可以看见澄净的天。
天气尤其好,他有些想起身去看看,但身体的触感令他舍不得。
两人有半边身体是依偎的,李西洲头发披散地躺在肩旁,昨夜觉得碍事时两人随手扯过条带子匆匆挽了一下,现在一瞧是她的袜带,根本系不牢。
他低了低头,李西洲有些慵懒、又含着笑意的眸子望着他,昨夜的水光已消下去了,显得很清亮。
裴液也忍不住笑了笑。
李西洲轻轻蹬了他小腿一下。
“干嘛?”
“我说了你不该那样,都是什么奇怪姿势。”李西洲笑,“难受死了,腿现在还痛。”
“我问你,你让我自己琢磨。”裴液道,“我寻思着那样应该合适。”
“中间都叫你停了。”
“那时已停不下来了。”裴液低笑,“那时候怎么停得下来?”
“……所以记你违令一次,罚且欠下。”李西洲埋头倚在他肩头,低声道,“渴。”
“我去给你倒水。”裴液试着令自己离开温柔乡。
但被一只胳膊勾腰拦住,李西洲倚着他:“你敲那个小钟就好。”
裴液转头瞧见桌上的小铜钟,拿小锤轻轻敲了两下,回头支臂看着女子:“这个叫来的是谁。”
“一般是蓬莱。”李西洲抬眸瞧了瞧他,“你不想被瞧见啊?”
裴液确实有起床穿衣的打算。
下意识先敛了敛被子,把两人盖起来。
李西洲转了下眼睛:“那叫熟人来好了——这天色齐昭华应当在楼下了。”
“不行!”
李西洲笑。
蓬莱这时候确实走进来,立在半隐半透的屏风之外,轻声道:“殿下吩咐。”
李西洲不讲话,裴液只好道:“你,烦请你取壶水来,她渴了。”
这侍女似乎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惊讶——至少面上不会,只稍顿了半息,便微微躬身一应:“是。”
天色有些亮堂了,蓬莱取了水来又退去。后阁里还是十分安静,小楼本就座落于僻静,这间屋子更是与生人遥隔。
“倒确实应该把李先芳叫来。”李西洲私语道。
“为什么?”
“她有一本画得蛮好看、也很详尽的册子,你见过吗?”
“没,画什么画得蛮好看?”
“就是画你不会的事。”李西洲轻笑。
“……”裴液一愣,抿了抿唇,“那,那什么叫‘很详尽’?”
“而且昨夜我也已会了,这有什么好教的。”他道。
“是啊。”李西洲眨了眨眼,“昨夜我们都会了,两三页就能画完的事,为什么那个册子有厚厚两三百页、那么多幅图呢?”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低眸,“你看过?”
李西洲笑:“她说是给你找的,前月呈给我,我接手翻了两页……嫌不堪入目,立刻还她了。”
“有多不堪入目?”裴液眯眼低声。
李西洲轻笑:“叫她拿来,咱们一起看。”
“现在吗?”
“你不饿吗?”
“还好。”裴液瞧了瞧她,“那我们去吃些东西?”
“嗯。”李西洲抬手揽住他脖颈,贴上来轻声道,“躺半个时辰,然后去吃包子。”
“……不行。”裴液道。
“什么不行?”李西洲睁开近在咫尺的眼。
“我忍不住。”他低声委屈道。
“……”李西洲羞笑地抱紧了他,裴液也笑。
“那怎样。”她埋在肩窝闷声道。
“叫李先芳拿来,我想瞧瞧。”裴液充满了想印证的好奇和隐隐勃动的欲望。
李西洲埋着头,抬起胳膊,再次敲了敲小钟。
两刻钟之后,李先芳应召而来。
她捧着匣子走进来时,裴液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只表情平静地露出个脑袋。
李先芳将图册递给伸臂的女子,立在床边小心翼翼。
“你还有什么别的珍藏吗?”李西洲淡声,“都可以一并呈上。”
“没了。”李先芳双手在前,两眼发亮地看着两人,“我、我可以再为殿下和裴公子搜寻网罗……”
裴液道:“那倒不必。”
李西洲道:“好,去吧。有什么看不懂的再唤你来讲。”
裴液再次制止:“不必。”
李先芳躬身行礼离去,李西洲笑睨身旁男子:“你是不是就喜欢在女子面前装得很正经?”
裴液认真道:“我是只在你面前才不正经。”
“那我以后配合你裴少侠正人君子的形象喽。”
“我本来就一直是正人君子,不是演出来的。”裴液纠正,想了想,笑,“再说这里又没别人看到。”
“确实没‘人’。”
“嗯?”
“嗯。”李西洲示意对面。
裴液缓缓转过头,好像第一次看见了那只床尾桌上灯下,安静卧着的小黑团子。
“……小猫,你何时来的?”
“昨夜你进来帮她举灯的时候。”黑猫冷静道。
“以后在夜里你要让自己发亮。”裴液认真命令道。
女子说得很对,这确实是真正的甜头,简直像一片甜蜜的沼泽。
尝一口就再难自拔,只要还有精力,你就很难用吃饭饮水之类无聊的理由令自己离开。
他们用了两个时辰都没能读完五页图,最后这精致的册子还是被随手抛在一边。
白天有些令人难为情,所以裴液起身拉上了帘子,直到天色又昏昏了,两人才真正精疲力竭地拥在一起入眠。
裴液阖上眼睛时,女子美丽疲惫的面容近在咫尺,他知道自己会很深刻、很清晰地记住这一天,满盈的温柔一直不停从心里流淌出来。
他一切的烦躁不安,新的、旧的、浅处的、深处的……都尽数被她取去,两个人如此亲密,很神奇地,裴液第一次在神京有了心安的感觉。
星星刚刚出来,他嗅着她的呼吸,慢慢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