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走了一整天都没停下来歇息。对金丹和炼气修为来说这自然没什么,但孔幼心就受罪了。先是脚底板磨破了,又是脑袋和脖子连着挨了好几下,等到晚上扎营时,她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更没力气动了。
这下子正便宜了孙集,她开始殷勤地忙前忙后。实际上李无相怀疑她完全就是故意的。白天的时候周襄也不是没想起来过孔幼心,可但凡有要歇一歇的意思,孙集就咯咯笑着张开双臂往前跑,做出个释放身心无忧无虑的青春少女模样。周襄就立即像条狗一样被迷住,也赶紧背手笑着大步追上去,把孔幼心抛在脑后——来了个一肚子坏水儿的后妈,孩子是真惨啊。
李无相得出一个结论:这哥们儿性压抑得厉害,只要脾气对上了,是一点都不挑。
不过细想也合理。五岳真形教的修士本来就是性压抑,娄何叛教不是也有她妻子的因素在里头吗?教区之内的凡人和修士,婚配恋爱都被限制得死死的,虽然都习以为常了,但习惯是一码事,本能则是另一码事了。
要娄何说的没错,周襄在教内地位虽高,但应该是没什么权力的。按李无相的看法更像是废太子,不但不能任性,还得谨小慎微,平时缩在家里酗酗酒就得了,想要再做点出格的——很多人还盯着呢。
哦,周襄还练了小劫剑经。虽然练得狗屁倒灶,但好歹也淬炼了肉身、叫气血旺盛了。一边性压抑,一边血气旺,一边还不能乱来,这是真折磨啊。
他都怀疑周襄带孔幼心出来是不是就是有歪心思——只不过出来时间短,他又自矜师徒的身份,还没好意思下手呢。
孙集做事是真细心。平整地面、捡石头垒火塘、铺铺盖,一边不叫周襄动手,一边叫孔幼心好好歇着,还把孔幼心带着的小锅也架上了,用自己带着的各种调味料,和着他们的米、肉干、一路上摘菜的野菜来做饭。
李无相不想干扰两个女特务的发挥,就阴沉着脸坐在树下、缩在林木的阴影中,用一块捡来的沙岩石磨着四柄捡来的剑。
饭做好之后,只有孔幼心跟冯玉星分着吃了。三个金丹肚子都不饿,周襄跟孙集走远了,继续腻歪。两人腻歪一阵子,孙集又咯咯笑起来跑了,周襄在后面矜持地大步跟上,随后拐过一片树丛。
李无相立即阴神出窍,穿过林木跟过去看——露营的地方在山坡,这山坡的海拔不低,他们待着的地方有松林,出了松林就是高山草甸了。
孙集在草甸上、在月光下跑,一下子把自己绊倒了。倒下之后没再起来,而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仰脸看天空的明月。
这情景很暧昧,暧昧到周襄都觉察了,于是走到孙集身边三步远处时就停下了。
“你过来,坐在我身边。”孙集用命令的语气说。
周襄稍一犹豫,乖乖走过去坐下了。
李无相看得直摇头——原来这人好这口儿啊。
“真好啊。”孙集长出了一口气,还是抬头看天,但伸手捻住周襄的衣角在指绕来绕去,“遇到师兄你之前我觉得我们师徒两个活不了太久了,早晚要困死在那里。可是现在我却这么开心,觉得什么忧虑都没有了。”
周襄只干巴巴地说:“是啊。”
孙集转脸看他:“师兄你也很开心吗?”
周襄朝她看了一眼。这么一看,眼睛就挪不开了。
孙集刚才跑来跑去,道袍的领口都跑散了。现在侧过脸,脖颈上显露出优美的曲线,还斜斜地露着一半锁骨。周襄只觉得心里咯噔一跳,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孙集朝他一笑,松开他的衣角。她倒下的时候头发压在身下了,此时就抬起双臂扯了扯头发——这么一扯,乌发散乱在草地上,几缕发丝撩在唇间。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一只手开始绕着自己发丝,看向周襄。
周襄隔了好一会儿才吞了一下口水,做势起身:“孙师妹,时候不早——”
孙集伸手就把周襄的领口薅住了,再稍一用力,周襄一下子被她拉到自己身上,两人嘴贴了嘴。
李无相心里想,五岳真形教的人一定也想不到,他们这位少主出教区第二天就中了美人计了。
——他连情欲劫都没给周襄种!
他就这么看着。发现周襄是真的青涩,极有可能这回就是他的第一回。但孙集就很老练,起初悉心引导,渐入佳境之后反客为主,策马奔腾,极为肆意。
开始时周襄还像是在做贼、还有些不大好意思。但之后就完全迷失,任由孙集摆布了。两人都是金丹,体力自然好,折腾了一回又一回,足一个时辰之后才尽兴,抱在一起、盖着衣服说悄悄话。说着孙集嘤嘤地哭了,说着说着孙集咯咯地笑了,不用猜李无相都知道她是在说自己从前多么多么纯情,只是遇人不淑,幸好今天遇到了哥哥你之类的。
李无相倒不是喜欢偷窥,只是要防备孙集忽然出手。到这时候明白今夜不会有风险了,这才撤了回去。
再过两刻钟,两人一前一后地回来了。周襄背着手、迈着步子,一本正经。孙集跟在他身后,忽然开口说:“多谢师兄你指教小妹剑术。练了这么几回之后通体舒泰,妙不可言。师兄,下回什么时候再教教我?”
周襄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还在有火光映着,并不明显。只支支吾吾地笑:“哦……明天吧。明天歇息的时候吧。”
孙集嫣然一笑:“那小妹就先歇着了,刚才练了几回之后身上乏得很。”
她和冯玉星的铺盖跟火堆旁隔着一丛矮树,就像单间一样。她说了这话往树后走,眼见身形要消失了,周襄憋出一句:“刚才那几招我不是很熟。明天我还有几招更好的呢。”
孙集转脸朝他一笑,明艳极了。
李无相拍拍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心说周襄算是被这位“敢爱敢恨的江湖女儿”吃死了。
接下来的两天,周襄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天天晚上跟孙集出去练剑。冯玉星跟孔幼心也很快以姐妹相称,那架势看起来是无话不谈的了。
李无相表现得很识趣,就摆着一张臭脸跟着,在路上采集各种野菜和瓜果。在孙集与冯玉星看来已是完全看清楚了形势,知道争也没得争了,只能尽量叫自己还有点儿用。
就这样,到第四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在河源歇下了。之所以叫河源,是因为这地方是大虎河的源头。在夏季的时候,这里应该是一片沼泽湿地,在原野中洒满星子一样的大小湖泊。但现在已经快到深秋,这里的野草都已枯黄,小些的湖泊也干涸了,看起来十分萧瑟。
但周襄的兴致是高昂的,晚上驻下之后,就约孙集一起去练剑。
这回孙集拒绝了——李无相远远看见她跟周襄说了几句什么,又往远处指了指,周襄只能失望地点点头同意。看口型,孙集说的可能是这附近一览无余、没什么好遮挡的,不方便。
李无相就知道,孙集该是探底探得差不多了。于是吃过东西之后李无相就对周襄说,河源附近有一种地果,很类似土豆。虽然生食有毒性,但反复煮熟晾干磨粉之后可以当主粮吃,他要去挖一点来。周襄像个想要吃糖但又被无情拒绝的小孩子,心不在焉地叫他去了。
李无相背起箱子独自离开营地,藏身在百多步之外的一片缓坡底下。
按照他的判断,孙集前几天在物质与精神上都极舍得付出,而今天忽然一口拒绝,应该是觉得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得差不多,因此立即停止投入了。她要是想对周襄动手,差不多就在今晚。
果然,没过多久他看见孙集也跟周襄说了几句话,随后起身也朝他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李无相在原地安静等着,瞧见孙集走到坡上。看见他站在那里,似乎稍稍一愣,走下坡,开口说:“我还以为李道友你要走了呢。怎么,真的要挖地果吗?”
李无相笑了笑:“为什么觉得我要走?”
“因为你再不走,只怕你的周前辈也要叫你走了——你是个金丹修为,你的周前辈也是。你何苦一定要守在他身边呢?你想要什么?”
李无相皱了下眉:“要不是你横插一脚,周前辈早就——”
孙集笑了,抬断他的话:“道友,再这样说话未免就是看轻我了吧?我这两天已经想明白了,你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愣头青。你之所以一定要跟着周襄,是也发现他的来历很奇怪了对不对?”
李无相沉默起来。
孙集不笑了:“你也知道他是玄教的人了是吗?”
李无相看着她:“这是我告诉你那徒弟的。”
孙集点点头:“没错。不过更多的事情则我挖出来的。你知道他是玄教的人,但你知道他是玄教的什么人吗?”
不是吧周襄,就三天,你就全撂了??
李无相想了想,皱眉道:“有区别吗?反正是玄教的人出了教区,我把他带去给太一教的剑侠就好了。”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孙集朝后面一指,低声说,“这里还是太近,恐怕他听见。咱们走远一点再说话。”
她抬脚先走,李无相稍作犹豫,跟了上去。
可他知道现在冯玉星也不在营地了,而也找了个借口,正绕了一圈朝他和孙集要去的方向飞奔。叫他觉意外的是,从冯玉星隐匿、飞遁的手段来看,不像他此前想的那样是个炼气——她似乎也是金丹的修为,只不过是刚刚成丹而已。
他跟着孙集又走出几十步,来到一处干涸了的小湖旁。孙集转身在湖边站定,说:“寻常的江湖散修,不会在知道他是玄教中人之后有胆把他带去给太一教的人。”
又向李无相凑近一步,眯起眼睛看他:“所以我猜你也不是寻常人,你跟道石野是一类人。”
李无相放松肢体,笑起来:“你既然能猜得出来,那你跟道石野就也是一类人。”
“好,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了。现在的形势你心里有数,周襄被我迷了,他那弟子也跟我徒儿要好。我只要在他耳边说几句话,你就落不得什么好处。你刚才说要去挖地果,我还以为你已经想明白,自己要走了。既然话说到这里,你就真走吧。”
李无相哼了一声:“要是我不呢?”
孙集一笑,把头一偏,冯玉星的声音在李无相身后响起:“那你就真走不了了。”
李无相转脸一看,冯玉星左手托着一张手绢大小的网,右手指间夹着五道符,冷冷地盯着他。
“你没发觉我这徒儿来到你身后,就该知道咱们三个动起手来会怎么样。都是为了求财求长生,李道友你不要自误啊。”
李无相叹了口气:“好,你们手段高。那我再问一句,你们打算怎么办?你们要是想跟他动手,我能帮得上忙的。真形教的人的手段咱们都不熟悉,要出了什么意外我还能照应一番的。你们要是也想把他送去太一教,那也不多我一个啊,到时候——”
“我跟周师兄情投意合,我也是真喜欢上他了,为什么要害他?”孙集笑了,“原本就是为了求长生、找靠山。他人这么好,在真形教内又地位崇高,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李无相一愣:“我懂了。孙道友这是要洗白上岸了啊。”
孙集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所以你该知道这时候我最忌讳什么。道友,你再听我一句劝——”
她话说到此处,李无相忽觉身后一股微风扑来,是冯玉星出手了——右手一晃,指间的五道符同时燃尽,左手一推,掌中的小网一下子贴上他的后心,又隔着衣服、顷刻间没入体内。
孙集立笑:“好好好,刚叫你走你不走,现在是真没法儿走了。”
她一边轻轻拍手一边绕着李无相踱了几步,笑容变冷:“现在你牵机网入体,血肉骨骼经脉都牵在这件法宝上,只要我师徒一句咒决,立即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好了,我问你,这些天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见过他没有?”
李无相不答,孙集就低喝道:“给他点厉害尝尝!”
冯玉星咧嘴一笑、双手猛地一握——
孙集这时候走到李无相身后,就见李无相随着这一握低下了头、躬起了身子,肩头微微耸动起来。
“这滋味怎么样?告诉你,厉害的还在——”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又绕圈踱步到李无相侧面,随后猛地瞪大眼睛、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冯玉星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喝道:“师父!”
也立即从另外一边掠至李无相身前——
两人同时惊住,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身的凉血倒流……他们看见的不是人!而是……脑袋分作两半,张开了;身子分作两半,也张开了。
露出来的不是脏器和血肉,而是体内凌乱堆迭的,红惨惨的骨头。无数血红色的触须从两层皮囊中生出来,缠绕在那堆骨头里面蠕动着,像密密麻麻的蠕虫、细蛇!
他张开的脑袋里也全是这种血红色的触须,此时忽然咕嘟一声响,两颗眼珠从里面浮现出来,盯着师徒二人看。再咕嘟一声响,无数的触须齐齐蠕动——之前被打入他体内的那张小网被推了出来,掉落在地!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这东西不是人!!!
孙集立即飞身后退,张口就要大声呼喊周襄的名字。她喊出来了,也一跃退出了四五步,但一道气芒忽的从她身周掠过,竟然将她的声音都困住了!随后便觉得无数道真力从毛孔中直插入体内,将她的每一条肌肉、每一寸骨骼、每一点真力都牢牢钉死,将她镇压当场!
现在她能动的就只有眼珠而已,艰难转动,瞥向一旁,一颗心立即沉到谷地——冯玉星也是一动不能动了!
孙集觉得肝胆俱裂,心中一阵绝望——这是什么怪物?!!
只用气芒将就自己浑身气机钉死!
它这是什么境界!?元婴吗?元婴老怪吗!?
李无相将脑袋和身子一合,一条血线迅速隐没,两颗眼珠又从眼眶中钻了出来。
“你们两个想要找靠山?”他冷冷一笑,“想要找五岳真形教做靠山?你们也配!我来告诉你如今世上最大的靠山是谁——就是血神教!”
孙集的眼睛都快要瞪出血来,脑袋死死地往后仰,想要离这个怪物远一些,但不能动,就只能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抬起手、轰下——
……不是轰下。
是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脸上,又轻轻拍了拍。
“睁眼。”
听见这怪物说。孙集的眼皮狂颤,终于能掀开一条缝。
“说。”
说……说什么?下一刻孙集反应过来了,立即将她这三天打探到的统统说了一遍。她说的时候冯玉星也反应过来了,也开口说。两人的声音迭在一起,乱七八糟。但李无相就只听着,听完之后一抬手,两人立即将嘴紧紧闭上。
“一会儿你们两个回去。然后趁他睡着了,立即走人。但走之前,要按我说的留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