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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3、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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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夏在崇礼关外为陈迹闯白虎节堂的故事,就这么被公之于众了。

  陈迹不知袍哥只是为了博人眼球,还是藏了其他心思,但那段九死一生的经历,足以在市井掀起轩然大波。

  以往的故事话本里,当英雄的向来都是男子,而这一次,是女子。

  陈迹双手举着报纸,一边看,一边往琉璃厂深处走。

  这篇新闻大多以说书先生的口吻所写,所用辞藻亦通俗易懂,只要有人照着念,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纤夫力工,一定听得懂。

  陈迹一边看一边挑着眉头,文章开篇便从出了崇礼关开始,讲两人假扮夫妻,讲他如何与张夏肝胆相照,讲他为救张夏独自留在姜显升与离阳公主身边,而张夏则为了他夜闯西京道白虎节堂。

  故事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直到他与张夏安然返回京城,才让看客稍稍松了口气。

  文章末尾,笔者写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陈迹看到此处倒吸一口凉气,袍哥竟还把这首元好问的雁丘词上阙给背出来了?奇怪,这首词连他都背不明白,一个跑江湖的袍哥如何背得出?

  陈迹隐约觉得不对。

  而且,文章里的故事如亲临崇礼关外似的,连白虎节堂里的陈设、白达旦城的武侯望楼布局都了解,这不是袍哥能想象出来的东西……

  张夏知道,但张夏不会把两个人的事放在大庭广众之下。

  除了张夏还有谁知道这些事?

  等等。

  是小满,小和尚。

  陈迹想起小满清晨时不愿出门的惫懒模样,还有小和尚的心虚模样,两人分明是知道今天要东窗事发,所以死活不愿意跟他一起出门了。

  正走着,他听见路旁有女子喃喃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有女子赞叹道:“原以为李长歌的故事只是九黎金光散人在汴梁四梦里杜撰修辞的,本没那般美好。却没想到,话本外的李长歌与张二小姐还更胜一筹。”

  另一人摇头:“我倒是觉得李长歌与郡主的故事更好看些,他与郡主才更般配。”

  先前赞叹的女子不乐意道:“可郡主不曾为李长歌做过什么啊,不像张二小姐为他闯过白虎节堂,得是这种棋逢对手的故事才动人。”

  “可郡主才是李长歌喜欢的第一个女子!”

  “他们不曾生死相许!”

  陈迹无奈的从争吵声中穿过,且不论文章会对他有何影响,单说这头版头条确实足够轰动。

  只半个时辰的功夫,把棍们挎包里的报纸便售卖一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句词也传遍大街小巷。

  陈迹打量着手中的京城晨报。

  竹纸有些粗劣,是市面上最便宜的文书纸,边缘毛糙。字也有许多模糊,时不时便缺几个字,得几份在一起拼凑着才能看真切。

  报纸散发着浓烈的油墨味道,有些油墨尚未干透,用拇指按压字体,指肚还会印上文字。

  可这些似乎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陈迹看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宁朝的东西,总觉得自己好像离家又近了些。

  京城晨报正反两面,合计四个版面。除开头版之外,第二版刊印着今年春闱试卷,竟将状元沈野的童试、乡试、会试、殿试的文章尽数刊印出来,使有志科举的文人士子如获至宝,这哪是他们平时能看到的东西?

  有人捧着晨报啧啧称奇:“这位虎丘诗社的诗魁果然了得,难怪能高中状元。”

  “你懂什么,他能考中状元还不是因为殿试的文章写进陛下心坎儿里去了,皆是新政要推行的东西。”

  陈迹没管旁人,将晨报翻过来看第三版,竟是一整版的八大胡同花边新闻,昨日哪位商贾去了哪家青楼、哪位豪客为哪位歌女办了点梅宴、哪两位豪客为哪位行首争风吃醋,净是些狗屁倒灶的事。

  如今梅花渡的把棍遍布外城大街小巷,打听此类新鲜事轻而易举。有文人雅士对第三版嗤之以鼻,也有人津津乐道。

  到了第四版,竟就只有寥寥几十个字,一个大大的标题写着:广而告之,利通四方。

  标题下则写着:盖闻酒香尚怕巷深,货好须得人知。夫立此新闻纸,欲通天下之消息。今第四版虚位以待,可为商贾扬名,铺户传誉。寸土之地,能达万千之目。如有意者,速来接洽,勿失良机。

  陈迹挑挑眉头,广告招租都整出来了。

  眼下这四版内容还是少了些,新闻内容不足,但作为创刊第一份,足够了。

  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份报纸,有人在意故事,有人在意科举,有人在意花边。雅俗共赏,各取所需。

  琉璃厂胡同内,有女子拉着梅花渡的把棍:“还有那劳什子晨报吗?”

  把棍扯开挎包:“没了,全卖完了。”

  围着把棍的文人雅士颇不甘心:“怎的不多印些?明天还会来卖吗,记得多刊印些。”

  把棍按袍哥教的说辞解释道:“这位公子,报纸这玩意每天都不一样,只写新鲜事,明天刊印的可就不是武襄县男与张二小姐的故事了。”

  众人一阵惊奇:“每天都不一样?只写新鲜事?这是何意?”

  把棍挠了挠头:“我等也不清楚,反正您等着看明天的便知道了。另外也给各位说一声,这报纸上的东西不光我等可以写,也可诸位赠稿,若文章被刊印出来,本报则会奉上一笔润笔费,少则每行十文,多则每行一两银子。”

  文人雅士啧啧称奇:“你的意思是,吾等文章亦可刊印其上,还有银子拿?吾等该将文章交付给谁?”

  把棍点头称是:“街头巷尾,只要是如俺一样背着挎包的,您交他即可,他会将文章带回去给东家的。”

  陈迹默默旁观,京城晨报开门红是好事,袍哥做事不仅效率而且仔细,是个独当一面的将才。

  这晨报于他有大用,但还没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且让袍哥先玩着吧。

  关键是,头版这篇文章里,隐约将陈迹迎回景朝使臣的举动,暗示成临危受命的英雄之举,还写着他为羽林军阵亡将士闯安定门的故事,以至于人们看的时候甚至忘了先前说书先生的那些贬讽。

  陈迹感受着自己体内原本褪色的炉火,终于重新明亮了几分,由透明转为淡红。

  这是意外收获。

  就在陈迹打算前往文昌书局继续寻找线索时,却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道友请留步!”

  陈迹回头看去,竟是张黎骑着青牛慢慢穿过琉璃厂的狭窄胡同。

  张黎拍着大青牛的脖颈催促道:“快点行不行,一天天正事都被你耽误了!”

  可大青牛依旧慢吞吞的,对张黎所言置若罔闻。

  直到张黎低声道:“明年普天大醮你还想不想去偷吃香火了,你好好给我做事,明年三千六百个神位供奉,我偷一个给你!”

  陈迹远远看着,分明看见大青牛的目光亮了几分,闪烁着贼光,步伐也轻快不少。

  他站在原地等张黎走近,拱手客气道:“道长。”

  张黎没好气道:“你小子啊,早与你说了莫要承负景朝使臣这份功过,如今害得无字天书香火全无,连贫道新写的话本也卖不出去了!你也受过香火的好处,怎么就不听劝呢?”

  陈迹认真回应道:“道长,不是所有人都在意得失的,有些事比得失更重要。”

  张黎凝视着陈迹的眼睛,最终化为一叹:“江湖,忠与义,情与痴,不知困住了多少人,连贫道笔下的李长歌亦不能免俗。”

  陈迹笑起来:“道长,在下本就是俗人……道长今日寻在下何事?”

  张黎思忖片刻:“原先的话本已经写到十九回,如今只怕要尽数作废了。贫道打算写个新话本,得知会你一声。”

  陈迹有些意外:“道长写故事还要专程与我说一声?”

  张黎坐在大青牛背上俯下身子,直勾勾的盯着陈迹说道:“这次贫道可就不写杜撰的话本了,要写点真东西。”

  陈迹皱眉:“真东西?不好写。”

  张黎依旧盯着陈迹:“这一次,好不好写可不是贫道的事了,是无字天书的事,贫道只管润色而已。只是这故事一旦开了头,你我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迹摇头:“道长,我的故事可不适合讲出去。”

  张黎意味深长道:“莫怕,贫道会在你离开宁朝之后才将故事放出来,刊印在你这劳什子晨报上讲给世人听。”

  陈迹心中一惊,这位黄山道庭首徒竟算到他要离开宁朝?

  是猜,还是在诈?

  还是真的用六壬算到了什么?

  不等陈迹追问,张黎已骑着大青牛远去,嘴里唱着不知名的戏词:“你道生死是两头,生是一头,死是一头。可它原是一根线,英雄拽着这头,美人拉着那头。再说那是非,青史几行名姓,不过是成者王侯,败者寇。”

  “生死、是非、成败、荣辱。放得下的,渡得过的,成了仙,作了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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