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按下小会议室里那对如胶似漆的年轻人不表——他们正沉浸在蜜糖般的爱情里,连饭食都顾不得用了。单说这湘菜馆里,众人已是酒足饭饱,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方才故事里的儿女情长。
王隽谦虽然经营的公司规模不大,但他对商业圈的各种人物却了如指掌,眼光毒辣得像一把手术刀。他一眼就能看出谁具有大将之风,谁能安于小康,谁喜欢耍小聪明,谁又只会混日子。对此,他自信满满,仿佛自己就是商业江湖中的“人肉扫描仪”。然而,在他众多的学生中,竟然没有一个能让他觉得真正具备商业头脑的。
就连一直偷偷怀揣创业梦想的小娜,也没能得到他的认可。这并不是因为小娜能力不足,而是王隽谦认为,餐桌上的表现往往能折射出一个人的性格和品质。他觉得,小娜虽然酒量很好,甚至超过了他自己,但在商务场合她总是对喝酒推辞再三,显得不够洒脱。这让王隽谦觉得,她在商业上可能也会如此,难以成就大事。在他看来,小娜或许能处理一些小事务,但绝非做大事的料。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在王隽谦眼中,小娜的“台下”功夫显然还不够扎实。
相比之下,王隽谦对李一杲夫妇的表现却感到十分满意。酒过三巡之后,他发现李一杲虽然酒量一般,但每当有人敬酒时,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先干为敬,显得豪爽大方。而坐在一旁的赵不琼则更显得机智能干,每当有学生不停地向李一杲劝酒时,她会主动接过酒杯,巧妙地替丈夫挡酒。赵不琼显然是个酒量不俗的女人,她几句话就能让那些劝酒的学生适可而止。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就像一条滑溜的泥鳅,既不会让人觉得生硬,也不会让自己吃亏。这让王隽谦心中暗赞,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王隽谦思索片刻后,心中有了决断:“李总,五一节你们不忙着回家吧?何不在我们学校住一晚上?华农假日对外开放,不少游客把华农都当成了旅游景点。明天你们可以游玩一番啊。”
赵不琼原本就没有打算晚上回深圳,否则也不会喝酒了。但是,从王隽谦的话里,她马上就嗅到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于是,她拿出手机,马上就在华农的校园酒店订了房。
这样一来,时间更加充裕,也没有了喝酒的限制,众人海阔天空,聊得不亦乐乎。一顿饭一直吃到十点半才算结束,王隽谦招手叫来服务员准备埋单。服务员却笑着告诉他:“王教授,账已经结过了。”王隽谦惊讶地问道:“谁付的钱?”
李一杲解释道:“王教授,我刚才去取酒时,看到他们有优惠活动,就顺便在前台充了值,并设置了预授权自动埋单。不好意思啊,这点小事没提前跟您说。”
王隽谦听了,嘴角微微一翘,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又像是在赞赏李一杲的细心周到。他心里暗暗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商人,懂得细节之处见真章。
王隽谦从称呼李一杲“李总”变成了“小兄弟”,不过是一顿酒前后的事情,两人的关系就迅速从商业合作滑向了称兄道弟的境界。这一转变让跟在他们身后的赵不琼忍不住心中暗叹:“果然,这世道啊,酒才是关系的润滑剂!没有酒精铺垫的感情,就像干柴堆里的火苗,再旺也容易熄;而有了那点醉意的催化,哪怕原本隔着千山万水,也能瞬间缩短到咫尺之间。”
两人搂肩搭背,亲密得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边走边聊,步履虽有些蹒跚,却掩不住满脸的得意与兴奋。他们穿过教学楼旁的小路,没多远便到了服装学院的教学楼。电梯升至四楼,王隽谦掏出钥匙,开了门又开了灯,热情地招呼两位客人进屋:“这里既是我的学校办公室,也是我偶尔偷闲喝茶的地方。”
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屏风,屏风上绣着一幅人物画像——画中人端坐桌前,神态专注,眉宇间透出一股书卷气,俨然就是王隽谦本人的肖像。那刺绣技艺堪称精妙绝伦,每一针一线都仿佛带着生命力,将这位教授的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
赵不琼站在屏风前,目光扫过那幅肖像,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她心里默默评价道:“看来这位王教授也不免俗,对自己的形象还是颇为满意的嘛。只是不知道,这幅刺绣是否出自陈莉娜之手?如果真是她的作品,那么她在团队中的地位恐怕非同一般。至于周刚强……嗯,这两人对他的公司究竟有多大贡献?他又给了他们什么样的待遇?能留得住这两个年轻人吗?毕竟,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才华和野心往往成正比,但忠诚度却未必能跟得上。”
绕过屏风,办公室右侧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木茶桌,茶桌后方靠墙立着一个同样材质的中式书柜,上面摆满了书籍、文玩以及一些精致的小物件。而左侧,则是几排整齐排列的衣架,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从传统的汉服到改良版的商务装,甚至还有领带等配饰,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王隽谦显然对自己的收藏颇为自豪,他热情洋溢地拉着李一杲逐一介绍那些衣服。“你看这件汉服,设计灵感来源于宋代的青绿山水画,穿起来特别有韵味。”他指着一件淡青色长袍说道,“还有那边的西装,我们把传统盘扣元素融入其中,既保留了现代感,又不失文化气息。”
当李一杲的目光落在一条刺绣着青龙图案的领带上时,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提起来仔细端详。这条领带上的青龙盘旋翻腾,鳞片闪烁着金属光泽,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布而出,直冲云霄。
“这条领带可是我的得意之作!”王隽谦见状,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它不仅获得了业内大奖,还被不少人称赞为‘国潮’的代表之一。来,我送你一条,留个纪念吧!”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领带抽出,折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然后郑重其事地递给了李一杲。
李一杲接过礼盒,笑着拱了拱手:“那就多谢王教授了!以后我一定戴着它,去给更多客户讲故事。”
赵不琼没读过研究生,但她一直对李一杲那段研究生时光充满好奇。她忍不住调侃道:“一呆哥,我一直挺纳闷的,你读研究生那会儿,是不是想研究啥就能研究啥呀?这研究生读起来,是不是跟逛菜市场似的,爱挑啥挑啥?”
李一杲闻言,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师妹啊,你这话可就露馅儿了。读研究生哪有那么随心所欲?主要还得看导师的项目方向。虽然自己的兴趣和能力也能起些作用,但归根结底,还是得围着导师的课题转。我当初也是跟着导师的方向走,做的是芯片底层算法研究,哪有你说的那么自由哦。不过呢,能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里深挖,倒也是一件乐事。我就这么一挖,把混沌算法给刨出来了。”
这就是先入为主,影响了赵不琼的观念。她原本以为,王隽谦的研究生们应该也是这样——按照导师的指示,在既定的研究框架里摸爬滚打。于是,她自然而然地认为,陈莉娜和周刚强不过是王隽谦手下的“执行者”,他们负责深入挖掘那些由导师主导的研究课题罢了。
然而,当赵不琼走进王隽谦的办公室时,却发现了一件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偌大的办公室里,竟然连一个手办的影子都没有!这太反常了!作为一名服装设计领域的专家,王隽谦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成名作视而不见呢?更别提这些手办还是他工作室的核心竞争力所在!没有它们,他的工作室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吧?
赵不琼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难道……手办的设计并非出自王隽谦之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所谓的“当红招牌”又是谁的功劳呢?王隽谦门下的研究生中,又有多少人真正懂得这种玩法呢?
就在赵不琼满腹疑惑的时候,李一杲和王隽谦的谈话似乎无意间揭开了谜底。两人虽然年纪相差十几岁,却都在京城读过研究生。赵不琼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王隽谦其实只是服装领域的专家,对手办这种涉及雕塑艺术的东西并不精通。
“王教授,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吧,他在淘宝上开店,专门做定制化泥塑手办的。”李一杲忽然灵机一动,借机向王隽谦推荐了一个可能的合作对象,“我家亲戚十年前去世的时候,请他捏了个雕像,栩栩如生,简直就像那亲戚复活了一样。现在他在淘宝上接单,一个才三百三十三块,每天只接十个订单,生意好得很。”
说着说着,李一杲忽然停住了,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他酒气熏天,脸涨得通红,仿佛酒精已经蒸馏了他的理智。然而,就在王隽谦以为他只是单纯喝多了的时候,他的眼眶却湿润了,一颗泪珠悄然滑落。这一刻,他恍惚回到了那个失去至亲的时刻,尽管记忆早已模糊成一片剪影,但那份痛楚依然清晰地刺痛着他的内心。
王隽谦见状,连忙拉住李一杲的手臂,将他按到茶桌边,递上一杯热茶,轻声说道:“小兄弟,来,喝杯茶解解醉。”
赵不琼则默默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闲聊,心中却愈发笃定:手办绝对不是王隽谦的作品!而且,通过淘宝来解决手办的问题,已经是他的预案了!
此刻,小刚和小娜正坐在华师堕落街的麦当劳餐厅内。窗外霓虹闪烁,行人匆匆,而他们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嚼着薯条,一边聊着如何创业的事情。话题恰好转到了手办上。
“那个手办明明是你的心血之作,”小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和恼怒,“手办服装的发布和同款预定方式也是我的创意,可现在全被那老家伙当成自己的成果了。”她的秀眉紧蹙,显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对导师的称呼也变成了“老家伙”,语气中满是积累已久的怨念。
小刚轻叹一声,试图抚平小娜的怒火:“别激动,老板对我们挺好的,工资从来都是准时发,从不拖欠。再说,这些想法是我们在他公司上班时想出来的,也可以算是公司的创意,并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
小娜嘟起了嘴,瞪了小刚一眼,嘀咕道:“你怎么就这么能忍呢?我可受不了这种气。”她的话像是一把钝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无形的伤痕。
手办的制作比较复杂,使用的材质多种多样,通常以树脂为主材,低档的也会用塑料等材质。从设计、制作原型、翻模、浇铸、组装到涂装,这一系列工业化的制作流程,与泥塑公仔的手工技艺形成了鲜明对比。泥塑公仔工艺简单得多,只需捏制、雕刻、上色三步即可完成,但却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艺术风格。
在这一点上,周刚强的设计显得尤为独特。他结合了手办的精致细腻与泥塑公仔的艺术神韵,打造出的作品远非淘宝上的商品可比。陈莉娜对此有着深刻的理解——这就像工业机械的刺绣作品和她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刺绣之间的区别,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小娜曾经也在淘宝上下单,购买过一些泥塑手艺人的作品来做搭配。表面上看,这些作品似乎与周刚强的作品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在行家眼里,它们却是工艺品与艺术品的区别,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对小娜而言,只要小刚能够支持她,她就对创业充满了信心。可以说,她当下是用自己的爱情下注,跟自己的导师争夺周刚强。然而,小刚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两人争夺的对象。此刻的他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盲目地为小娜马首是瞻:“小娜,我们快毕业了,你毕业后想直接创业还是先找个工作等时机?”
小娜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你支持,我现在就想创业!”
两人的差异在于,小刚除了精湛的手艺,几乎一无所有;而小娜则有几十万的私房钱、稳定的客户资源,以及不错的服装设计能力。唯一欠缺的,就是小刚那种能将手办与服装完美搭配的手艺,能把她的想法完美表达出来。
按理说,如果小娜向小刚定制手办,一切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但为何小娜没有这么想呢?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小娜也不例外。小刚的那些手办作品,如果由他亲自加工定制,那费用可不低。按照小娜的估算,一个月下来,不给小刚万把块钱是不可能的。淘宝上也有不少做手办的商家,价格不过几百块钱一个。其实,她早就考虑过这条路。如果小刚不愿意跟她一起创业,她宁愿去淘宝找人定制手办,自己搭配服装,也不会找小刚下单。人的心态就是这样:既然得不到,那就干脆彻底放弃。而小刚对这一切,却完全蒙在鼓里,只是懵懵懂懂地走到了这一步,却不知道,他差一点就跟爱情和事业全都失去了。
“这么快就决定了?”小刚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娜,想确认她是否只是一时冲动。
“怎么,你有意见吗?”小娜反问道,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哪敢啊!小刚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手里真没多少积蓄,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钱的问题。这事儿,从小到大都让他发愁,感觉自己天生就跟钱犯冲,就像那旱鸭子掉进水里——扑腾半天也上不来。
“别担心啦!我手头有客户资源呢!我们可以先预定,收了款再生产,这样资金压力就小多了!”小娜解释道,试图打消小刚的顾虑。这种做生意的套路,她可是从小耳濡目染,懂得不少。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味道,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小刚皱着眉头,有些顾虑:“这样……不太好吧……感觉像是背叛了老师……”
“你怕了?”小娜用激将法,试图激起小刚的勇气。
“我怕啥!我担心的是你的名声。要是老板知道了,背后说你闲话可咋整?”爱情面前,哪怕背叛导师又如何?何况他也不是导师的包身工。小刚直白地道出了心底的忧虑:“服装这行,名声一旦搞砸,想混下去可就难了。老板在服装设计圈子,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万一他使绊子,咱们岂不是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小娜不屑地哼了一声,一脸无所谓:“他说啥,我根本不在乎!不过彼此竞争罢了!有你帮我,我啥都不怕!”
这一刻,小刚看到了小娜创业的决心,女人一发狠,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他眼神一坚,拿起小娜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的坚定支持和信任:“行!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全力以赴,我的人都是你的了!”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像是一锤敲定了命运的钟声。
“还算你识相!”小娜非常满意,快速在小刚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那一刻,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画卷:工厂机器轰鸣,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他们的品牌旗帜迎风飘扬。甚至连麦当劳嘈杂的背景音,在她听来都像是为他们奏响的凯歌,为他们即将开启的辉煌篇章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