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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她小名阿薇,金殊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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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

  永庆帝看着镇抚司提交上来的文书。

  科举舞弊案办得很干脆,对今年的春试自然有影响,但也把坏的一面降到了最低。

  对此结果,他算是满意。

  “岑文渊糊涂。”末了,永庆帝也只是如此向沈临毓点评了一句。

  沈临毓并没有在御前发表任何多余的看法,而是道:“高老大人一直牵挂着这案子,去年秋天我还为此去他家乡拜访,如今有了结果,我想让元敬跑一趟,仔细给老大人说一下。”

  “这是应当,”永庆帝颔首,又和海公公道,“备些药材礼物,让元敬一并捎去。”

  海公公应下。

  永庆帝放下文书,身体靠着椅背,上上下下打量着沈临毓。

  早年间,大抵真是儿子太多了的缘故,他不看重几个小的,尤其是生母低微又难产而亡的十二子,之后将他出嗣、也是深思熟虑后取一个对各方都好的结果。

  那一步棋的确走得很好。

  对永庆帝自己、对责任重大的先皇后、对陷入困境的承平与驸马、对十二子,都是好事。

  只是,谁能想到又过几年,他竟然缺儿子了!

  诚然这几年又添了几个更小的,但成年的皇子毕竟少了一半。

  少、又不精。

  左看右看,那几个做哥哥的都没有沈临毓办事有能耐,尤其是在镇抚司历练后,越发看出是个有魄力的。

  难怪各个都想与他交好。

  “前两天阿崇和阿崭过来,说他们叫你吃酒你都不去,”永庆帝的手指点在了大案上,“朕知道你忙,再忙也得吃饭吃酒,手上事情告一段落了,该休息休息、该消遣消遣。

  省得你母亲每回来见朕,张口闭口都是你又歇在镇抚司,怪朕给你扔了一堆事。”

  “五殿下与九殿下好意相邀,之前确实是我抽不开身,”沈临毓道,“回头我请他们吃酒,把八殿下和十殿下、十一殿下都叫上。”

  “只叫哥哥,不叫弟弟?”永庆帝顺着问了句。

  沈临毓挑眉,答得理所当然:“比我都小,吃哪门子酒?”

  永庆帝哈哈大笑,心情不错地道:“朕还没有问,案子结了,该给你赏点什么?”

  沈临毓其实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的闲适收了,态度恭谨:“我想去一趟舒华宫。”

  海公公正添茶,闻言握着茶壶的手一紧。

  他迅速扫了永庆帝一眼,果不其然,圣上脸上的笑荣凝了。

  往年都是一年一提,年末时去一次。

  怎得今年才夏天呢,郡王就……

  “朕让你和阿崇他们多走动,你就非要跟朕提舒华宫?”永庆帝沉声问。

  沈临毓垂着眼帘:“前些时日母亲与我提了件我小时候的事,我实在不太记得了,就想着去问问大哥。”

  永庆帝恼道:“什么事非得问他?你没人可问了?”

  “没人了,”沈临毓抬眸看向永庆帝,“最清楚我小时候事情的,除了长公主府里人,也就只有大哥了。”

  永庆帝那一肚子的火被这句话顷刻压回去了一半。

  他确实不知道。

  当年出嗣后,沈临毓也就逢年过节来磕个头,他都没有想起来多看两眼。

  “什么事儿非得问!”永庆帝脸上下不来,又因着本就是“赏赐”,于是不轻不重骂了两句,才道,“就这一回!”

  沈临毓左耳进右耳出,得了成果就行,道:“我还有一事禀圣上。”

  永庆帝示意他开口。

  “下月皇太后的七十冥寿,母亲说她有些想法、想要大办。”沈临毓道。

  这是正经事,永庆帝颔首:“既如此,让她具体来同朕说吧。”

  沈临毓从御书房退出来,站在廊下徐徐吐了口气。

  今儿拿母亲扯了两回大旗,心中微微有些惭愧。

  回去时给她捎一份广客来的点心吧……

  是了。

  得先去取点心。

  前两日请余姑娘备了,就是今日。

  沈临毓早就拿定了主意、用那份结案的文书向永庆帝讨这恩典。

  广客来中,阿薇在做荷花酥。

  不难,略费功夫,在炎炎夏日、荷花绽放之前,先尝个新鲜。

  沈临毓到时,正是酥胚入油,花瓣绽开。

  “劳烦余姑娘了,”他一边看着,一边自顾自说,“食盒我带来了,之后就装在里头。”

  “并非广客来的食盒不好,而是宫里惯常细致,尤其是其中一盒要送去舒华宫。”

  “是我大哥幽禁的宫室,他那里特别严苛。”

  “我和他关系很好。”

  阿薇轻拨着荷花酥,抬眸看了他一眼。

  废太子李嵘,巫蛊案的中心。

  至于这个关系好……

  她觉得沈临毓意有所指:“是吗?”

  沈临毓应了声,点到为止。

  余姑娘防心重,过犹不及,还是得徐徐图之。

  下午时,沈临毓提着食盒进宫。

  明明是夏日,走到舒华宫附近时,还是阴沉沉的。

  许公公对沈临毓的到来颇为意外:“您……”

  “得了圣上恩典了,”沈临毓笑着下,“我来看看大哥大嫂与克儿。”

  许公公忙迎他进去。

  李克正在背书,听见声音,嘴巴没有听,身子却是半侧过来,长着脖子往窗外看,一双眼睛灿然如星。

  李嵘失笑地摇了摇头:“一会儿再背吧。”

  李克喜笑颜开,立刻跑出去,连声唤着“表叔父”。

  沈临毓把食盒交给许公公,一面把李克抱起来,一面道:“分一分,给大哥也尝尝。”

  许公公打开食盒看了眼,夸了声“精致”,又笑道:“殿下不爱吃点心。”

  “今日一定叫他吃。”沈临毓说着。

  许公公笑着准备去了。

  李嵘见沈临毓抱着李克进来,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你别惯着他。”

  “趁着能抱得动的时候多抱抱。”沈临毓道。

  毕竟,李克自打出生起,抱过他的人屈指可数,原本明明是最矜贵不已的。

  问了几句李克功课,他被他母亲领了出去。

  李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不解地看着他:“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舒华宫虽见不到外人,但也算吃喝不愁,你别总为了这点事叫父皇不高兴。”

  沈临毓抿了下唇:“岑文渊倒了。”

  李嵘一愣。

  “没有用巫蛊的由头,而是拿了他永庆二十九年谋划了科举舞弊的错处,今年他想故技重施,被拦住了,”沈临毓直直看着他,“我去抄的家,他承认了当年对金太师落井下石,也说周少傅最无辜、最好翻案。

  我查了周少傅的案卷,翻巫蛊案时,他的冤屈是一道佐证。”

  李嵘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他压低了声音,却无法压住所有的怒气:“我次次跟你说,别碰!别碰!碰不得!父皇他……你难道想……”

  沈临毓打断了李嵘的话,道:“章振礼、就是安国公那个侄儿,他似乎极其擅长书道,我会想办法试试他,看他是不是当真行草楷无所不通,是不是能力写出以假乱真的金体。”

  李嵘绷紧的身体仿佛脱力一般,长叹一声:“临毓,你要听劝。”

  沈临毓笑了下:“我也在劝你,不要劝我放弃翻案。”

  李嵘无力地摇了摇头。

  “大哥,想我走得快些、稳些,就多告诉我一些内情,”沈临毓劝说着,“我自己查出来的,总比你知道的少,也慢。”

  李嵘沉默。

  沈临毓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就说通他,也没有一味进攻。

  “金太师有一个小孙女,你还有印象吗?最小的那一个。”他问。

  或许是这个问题没有前面的话题那么尖锐,李嵘缓了缓情绪,回忆了下,道:“记得的,很可爱的小丫头,太师极其喜爱她。说来,你小时候也见过。”

  这下轮到沈临毓诧异了:“我见过?我完全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不稀奇,”李嵘叹了声,“你那时也就五六岁吧?还是更小一些?太久了,记不得那么真切。”

  沈临毓的喉头滚了下,慢声道:“她叫什么名字?”

  李嵘道:“她小名阿薇,金殊薇。”

  沈临毓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时间,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飘飘忽忽地。

  如果说早前是七八成把握,这会儿几乎是尘埃落定了。

  跟随陆夫人回京的,不是余如薇,而是金殊薇。

  巧合也好,注定也罢,金家小孙女和陆夫人的女儿都叫“阿薇”。

  余如薇体弱多病,余家那般状况,或许……

  金殊薇孤女一人,与陆夫人相依为命。

  陆夫人给了她名正言顺的身份,金殊薇回报给她如亲生母女一般的支持与关心。

  因为她姓金,她是金太师的小孙女,自此所有的猜测都可以走到终点。

  一碗果茶就喝吐的冯正彬,十一月初二燃烧的经文,开棺验尸前的供奉,撑伞离开时那不高兴的背影……

  但是,这处终点也是沈临毓的起点。

  猜测、认定,与对方亲口承认,差距千山万水。

  深藏如此秘密,谁会轻易开诚布公?

  不由地,沈临毓攥了下拳头,又松开来。

  李嵘把他的反常看在眼中,问:“怎么了?”

  “她、我是说金家那位阿薇姑娘,她应该是活下来了,”沈临毓把语气压得尽量平静,一字一字道,“我见到她了。”

  李嵘的眸子骤然一紧。

  沈临毓微微弯了弯唇,语速依旧很慢,恳切又祈求:“她没有放弃,把冯正彬逼到绝路上的是她,让金夫人的死因大白天下的背后也是她。

  我也没有放弃,我知道大哥担心什么,但你劝不了我。

  去年腊月,你说过你想让克儿走出去,只是你知道父皇的脾气,克儿只能在舒华宫里这么一年一年长大。

  但大哥,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

  你认命了,也要替大嫂和克儿认命吗?”

  李克无言,情绪翻滚如巨浪拍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桌上,那还没有动过的一碟荷花酥被沈临毓推得离李嵘更近了些。

  “金姑娘亲手做的,大哥尝尝。”

  说完,沈临毓起身离开。

  他知道,李嵘需要一些时间。

  舒华宫的大门又关紧了。

  李嵘一动不动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的荷花酥。

  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个小团子,虽然五官已经想不起来了,但那银铃般的笑和委屈坏了的哭都仿佛还在耳边。

  一晃那么多年了。

  良久,李嵘颤抖着手拿起一块送到嘴边。

  一口下去,油香浓郁、馅儿清甜,酥皮掉落在桌上,荷花尖上的那抹红那般显眼。

  像血似的。

  他见过血流成河。

  那么多人为了他家破人亡、满门抄斩。

  他的弟弟,他的外家,他的岳家,他的恩师们,太子府里外无数的人……

  是他连累了他们。

  时隔多年,李嵘得知恩师家活下来了个小团子。

  他把荷花酥咽下去,又拿了一个,一口接一口,细碎的酥皮散在桌上,边上砸下晶莹的水珠。

  妻子谢氏进来,见里头状况,忙把跟在后头的李克轻声打发了,而后才走到李嵘身边,低声唤了声“殿下”,又给他倒了盏茶。

  李嵘仰着头喝了茶,再去拿荷花酥。

  谢氏默默陪着他,直到那一碟子点心空了,直到李嵘从无声落泪到失声恸哭。

  不知不觉,谢氏的眼睛也是通红一片。

  她不清楚沈临毓和李嵘说了什么,但能如此触动李嵘,十之八九是巫蛊案子。

  殿外,李克无措地站在廊下。

  许公公含泪牵着他,背过身时也抹了眼。

  许久,李嵘才慢慢平复了情绪。

  谢氏绞了帕子给他净面。

  李嵘后仰着脖子,帕子覆面,他拿双手按着,嗓音喑哑:“临毓说,有人活了下来。我才知道、我才知道,原来,哪怕就只多活下来一人,都足以让我这般感恩……”

  谢氏的泪珠滚滚而下:“真好,活着就好。”

  华灯初上。

  沈临毓走进广客来后院。

  小囡坐在石桌边,自己捧着碗吃鸡蛋羹,见了他,怯生生地笑了。

  阿薇从厨房里出来。

  两厢照面,沈临毓看着她,颔首唤道:“阿薇姑娘。”

  阿薇脚步一顿:“王爷叫我什么?”

  “阿薇姑娘,”沈临毓并不改口,“以后我就这么叫吧。”

  指甲划了下掌心,阿薇定定看着他。

  她想的是,看来,王爷猜到了。

  但她不会承认,也没有必要认。

  “灶上还有一碗蛋羹,要吗?”阿薇挑了挑眉,问。

  沈临毓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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